1.洗梦
鹿沟？
鹿沟是猎人们灵魂要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让我去鹿沟？”
远反复思索着。
鹿沟在哪？
当然在有鹿的地方。
哪里有鹿？
九原当中只有鹿原有鹿。
所以，鹿沟就在鹿原。
他去过鹿原。还没有去过鹿沟。
鹿沟据说在鹿原九色谷最深的地方。
猎人们之所以说鹿沟是灵魂要去的地方，就因为鹿沟是吞没九色的世界。那里鹿泉幽流，寂黑无声。
灵长老让去的地方，一定是应该去的地方。
棘泉之水看来是不能洒到额上了。但极有可能鹿泉之水会沁进心里。
在猎人们的传说中，棘泉“洗灵”，而鹿泉“洗梦”。
灵魂往所去之处所去之时，要洗掉烙到灵魂上面的印迹。
烙进灵魂的印迹，就是梦。
据说，饮了鹿泉之水，就能洗掉这个印迹。
所以，鹿泉“洗梦”！
在猎人们的诗歌中这是美妙的。
它意味着沉重的灵魂可以摆脱所有负重。在静寂深处，真正飞翔起来。
但在一般棘原人的现实理解里，“洗梦”即意味着去死亡！
棘原灵房中是不会传出让人去死的箴言的。
灵房是迎生领生引生之地。
不让洗灵，即意味着让去“洗梦”，让去领死！
“他怎么能够让他去领死呢？”
远没有再追问。
与娴熟的猎技需要捉摸透所有的理由和可能性不同，远更善于绕开理由撞到不可能性从而生活到直觉当中。
远是棘原最沉默的诗人。
他射出去的箭，其实就是不带文字的诗。
他能让射出去的箭再回到手里，是因为他已经能够用直觉透开现实。
与其说，箭从手里射出去了，不如说，箭从远处射回来了。
直觉让处于运动中的力量，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换句话说，从远手里射出去的箭，只不过是始终停留在手中的箭的影子。
远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离开棘原，而且在天亮之前离开静和虞。
只有他离开棘原，离开静和虞，他才能留在棘原，留下静和虞。
这是他从直觉当中突然透开的存在的意义！
于是，远离开棘泉，渡进荆棘滩，像留到棘原的最后一道梦，在星空下徘徊。
黎明伸出玫瑰色的光指，将他从梦中悄悄地唤醒了。他要穿过荆棘林，往地平线上去。突然，荆棘林中传来了荆棘鸟的清鸣。
爱情的荆棘鸟！
爱情的圣鸟！
它为什么在他决定离开的时刻飞来了？
在离开银殿穿过龙谷的路上，虞要他给她一只荆棘鸟。
在离开葵岭，经过离峰的时候，他想给静一只荆棘鸟。
可眼前只有一只荆棘鸟。
也只能有一只荆棘鸟。
他该送给谁呢？
远刚伸出手，那只荆棘鸟就已经飞进了手掌。
荆棘鸟轻灵温柔，落进手掌，就像光着脚丫站到海边的沙滩上一样。
远带着荆棘鸟，在灵羊圈外徘徊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把这只荆棘鸟放到灵羊角上，让它自己去选择停留。
远终于走了。
静寂无声地走了。
走的时候，地平线上，刚刚送走了黎明。
2.静的直觉
静和虞整整欢笑了一天。
在这个欢笑里夹杂着她们分别对远的想念。
对虞来说，她终于因为荆棘鸟的出现，而确信了，虽然远陪着静在棘原的黄昏出现到了她的面前，但突然出现到灵羊角上的荆棘鸟却把那个真相打破了。虽然，那也是一个真相，但那个真相却突然在荆棘鸟一张一翕的灵翅间散热了。它似乎为有待经历的未来孵出了位置。毕竟，她让远答应送她一只荆棘鸟！
虽然，挂到灵羊角上的荆棘鸟飞了，但它为她的忧伤敷上了温度。
对静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只荆棘鸟会飞进她的灵羊屋。她和远的爱，不是用荆棘鸟来表达的。在梧桐林血狼的齿性中，她已经被咬出了比一只荆棘鸟还是原初还要野蛮的爱。那是深沉于冷静当中的痛苦的浪漫。是甚至不需用生再去度量的一世。无论远爱不爱她。她都爱了。
但荆棘鸟出现到了灵羊面前，宛然远出现到了她的面前。原来，荆棘鸟也会从远的指尖飞进她的灵羊屋。
夜晚她们在敞于穹窿的棘棚当中睡了下来。一只手印着额头，一只手指着星空，这是她们最原始的享受。
此刻，灵羊屋，更像个宫殿，里面盘伏着她们所有的心愿：星空，荆棘鸟，还有远。
她们躺在灵羊屋里，还在一起笑。
虽然一整天了，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们真的在笑。发自天性的笑。来自心灵的笑。
笑的时候已经将她们所要说的想要说的统统消泯了。
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彼此喜爱着。
远的存在，竟然能够让她们对幸福的感受达成奇妙的一致。
就像她们同时面对着一轮日出。
她们睡着了，也还在笑。
在梦中笑。在心里笑。
虞梦到那只荆棘鸟又从天边飞回来了，飞进窗口，落到窗棂间，不停地蹈舞，不停地鸣叫。
而静则梦到那只小灵羊，绕着棘泉，不停地追着她奔跑。
好美的梦！
好美好美的梦！
虞醒来了。醒来时，她都在格格格格地笑。
静也醒来了。
她从笑声当中醒来了。
她发现自己在做梦。紧接着滚出一眼热泪。
她突然哭了。热烈地哭了。
自从小灵羊以泪断了她的梦后，她几乎不再梦了。自从那行离人泪渗进灵羊角里后，她眼睛里面很少再流出泪。
但现在，她却泪如雨下。
她想起了远。疯狂地想起了远。
静两眼滚着热泪，就像一颗已经沉到水中的流星，突然从海底飞了上来。
她想回到她的天空里面去。
她要到她的星座下面去找远。
她有股直觉:远要消失！
她已经失去小灵羊了！
她不能再失去远！
静泪流满面，她冲出灵羊屋，穿过灵羊圈，往远消失的地方，疯狂地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