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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英雄末路(中)

金禅一只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伸向丁青,化掌为爪,作势欲抓住丁青的喉咙。然两人相距十数步之遥,只是虚空一抓,结果却出现诡异一幕——有一股强大的吸引之力自金禅掌心处传出,拉扯着丁青往前滑步,背后仿佛有一只巨大而且无形的手在推人前行,眼看丁青就要落入金禅掌下。既然逃无可逃,丁青索性推出一掌,与金禅拼起了内力。

小耳不禁从圆台上站起,袖中一把细刃滑落手中,随时准备施以援手,而一旁观战的连静却皱眉摇了摇头,心想与金禅比拼内力,真是最愚蠢的战法。要知道当年金禅突然出现在五湖大会上,正是以一招诡奇惊艳的化功大法而震慑五湖四海,化功大法可以化他人内力据为己有,此长彼消,真个是无人能敌,自此江湖中人无不闻风色变。

丁青一旦与金禅对掌,手腕“神门”穴上便似决堤一般玄门大开,体内真气经少阴心经直窜而出,吸功进程一旦启动,丁青再难收敛得住,满眼尽是惊恐,却毫无反手之力。金禅使出化功大法,掌心犹如生出一道无止无尽的漩涡,狂猛吸取着丁青的内力。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做,吸取别人的功力越多,他自身体内的毒伤就会更深一层,距离崩溃发作的边缘便会更近一步。自从降服五湖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吸取过任何一个人的功力,保持着体内真气与毒物之间微妙的平衡。但眼前的处境忽然让他感觉有些悲哀,他不愿再与连静、丁青这两个后辈纠缠下去,决定速战速决,他最终的对手应该是慕容莲城才对……

正作此想,突见金禅眼色一阵寒,犹如笼罩了一层寒霜,陡然推开丁青的手掌。小耳本来从圆台上飞身跃起,挥剑刺向金禅身上,欲救丁青,却见两人掌心间突然爆出一道寒气,丁青身子反弹回去,砸向石壁之上,于是又凌空转身,抓住了丁青衣袖。

“寒冰真气?慕容莲城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厉害!”吸功不过片刻功夫,金禅却突然自己强行结束了这一进程,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侵入体内,引起了自身真气的紊乱。但见金禅叹一口气,表情中竟透着令人不忍逼视的惨悄、颓然。丁青在小耳的扶持之下站稳住,面色亦是惨然,功力几乎虚脱,却禁不住冷笑了起来,这最后一战,竟然是金禅输了。

战局扭转的关键,正是丁青所修炼的寒冰真气。金禅为求最快吸尽丁青的功力,于是放开气门猛吸狂收,殊不知突然从丁青经脉中传过来一股至阴至寒的寒冰真气,侵入金禅体内冰封血脉,不要说吸取而来的真气,就连自身的功力也发挥不出来了,于是连忙推开了丁青手掌,却为时已晚,陷入两难局面。如果他不能立刻杀了连静和丁青,一旦等到两人的功力稍有恢复,就会反过来杀了他,但是如果他不能立刻运功解除体内寒气冰封,脏腑之内沉积的毒物得不到控制,他也会很快毒发身亡。况且眼前还有一个他亲自培养出来的小耳,功力已经倍增,反而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小耳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眼中关切的目光尽在丁青身上。丁青双手扶着小耳肩头,眼中难掩喜悦,当他伸手想要抚摸小耳脸庞的时候,却被小耳后退闪开了。小耳蹙眉轻轻摇了摇头,“师父,我现在一身是毒,我怕会……会误伤你。”

丁青无奈缩回手,心中有种难言的刺痛,但是眼前大事未成,幽幽叹一口气,“你先去杀了金禅,师父再想办法解除你身上的毒,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耳使劲儿“嗯”了一声,轻轻咬着唇,眼眶中却不禁湿润起来。她知道金禅并没有骗她,一旦修炼化功大法,就再也回不了头,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化解毒伤。但是她依然感觉很开心,终于又见到了师父,哪怕可能是最后一面,她还帮得上师父的忙。小耳转眼看金禅,以防眼中泪水滑落,然后挺剑刺了过去。

面对小耳这来势并不算快的一剑,金禅竟然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他出道江湖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剑锋径直刺向金禅心口,他竟然没有闪避,却听铮然一声,剑锋抵在衣上,仿佛刺在冰石之上,原来金禅的身体皮肤已然冻成一堵冰墙。正当小耳惊讶之际,金禅却已嘟圆了腮帮,口中吐出一枚寒气凝成的血石击在小耳手腕上,冲击之下很快化为一滩黑血,渗入皮肤。此血石乃是金禅喉咙之间涌上来的毒血凝化而成,比起蛇之毒液更加恐怖,只因他功力尽失,是以唯有等到小耳靠近他身边,方可将那一口毒血吐到小耳手腕上。

小耳只觉手腕一麻,手中细剑掉落,不由得退开两步。麻木的感觉很快延伸至整条手臂直至肩头,中毒又深了一层,于是不得不靠墙坐下,再次提升化功大法。金禅这一招虽然显得狼狈,但终于解除了最后一个威胁,飞身坐上圆台,开始运功化解寒气。丁青和连静也醒悟到局势的微妙变化,亦开始打坐恢复功力,就看谁能率先再站起来。

密室中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圆台之下的毒蛇,也被金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所慑,纷纷钻入洞穴之中,只剩金禅头顶上一束白光,照见他衣冠似雪。

寂静之中,隐约听见有脚步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来自遥远的地面,应该是有许多人闯上岛来,以致脚步声传入地下迷宫之中。然而奇怪的是,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密室之外,有人出现在门口。金禅睁开眼一看,但见来者是副帮主展龙。连静亦发现了展龙,差一点儿忘了他还躲在密室之外聆听战况,此时现身,看来是想坐收渔利、收拾残局。

展龙扫一眼坐在地上受伤的三人,又转眼盯着圆台之上的金禅,眼神中并没有乘人之危的得意之色,反而流露出几分悲悯与不忍。他走进金禅身边,道:“帮主,你听见没有,正有大批官兵闯上岛来,我们的剑客不是被毒蛇咬死,就是被强弩射死,君山岛总舵不保,看来英雄帮气数将尽,帮主以为如何?”他说话的态度很平静,与昔日向金禅汇报帮中事务的时候无异,而且并没有表现出对金禅的不敬,更没有伺机出手的迹象。

金禅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与慕容莲城之间应该有一个协议。”

展龙轻轻点头,竟然毫不讳言,“慕容大人承诺,帮主你必须死,英雄帮行将解散,但是各地分舵堂口可以保留,必须自立门户,然后重新归于官府掌控,以后江湖将会回到十年前的模样,不允许再有强人出现。而我的任务,就是假借帮主之名,聚集那些不服结果还心存野心的剑客,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就可以功成身退。”

“原来如此。我一直都很欣赏你,当年我用你,很快就让英雄帮在江湖中崛起,而今慕容莲城也用你,却是让英雄帮走向覆灭,看来我英雄帮,真的气数已尽。”金禅轻轻点一下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投靠慕容莲城,我竟然未曾察觉。”

展龙不禁面色惨然,这番话听来十分不是滋味,他真就成了一个两易其主、三心二意的小人。当年他还是五湖帮的副帮主,正值五湖帮势力冒起的时候,具备成为江湖上第一大帮的潜力,五湖大会意欲推举老帮主为盟主,但是金禅的突然降临,却让展龙感觉措手不及却又惊喜不已。金禅出现在花魁的游船上,展龙一开始以为他是其他两大帮会派来对付老帮主的刺客,一旦与之交手,简直惊为天人,深深为其高强莫测的武学修为所震服。金禅亦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竟然在美人前面,与展龙谈起了江湖大势。展龙原本以为,在五湖帮的势力扩张之下,三五年之后或可在江湖上独占鳌头。金禅却不以为然,提出由他出任帮主,不出一年便可吞并三帮。此惊世之言不禁令展龙瞠目结舌,又暗暗为其气度所折服,竟然被金禅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所说服,决定助金禅夺取帮主之位。

这就是英雄帮崛起的缘起,展龙助金禅成就一段神话,自己则成为江湖第一大帮的大管家。展龙原本以为金禅的武功已是天下无敌,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帮主之位,英雄帮一度完全脱离官府的管控,势力肆意膨胀。直到慕容莲城的出现,虽然当年惨败于金禅掌下,但是却已悄然动摇了展龙对金禅的信心,原来在他那个武学的高度,他并非孤独一人。而慕容莲城隐隐然显露的身份,更令展龙深思极恐,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设想。慕容莲城并没有要求展龙有实质的行动,只是一再提醒他形势的变化,希望他在关键时刻助上一臂之力。他知道像展龙这样的江湖人,不作意气之争,非常懂得顺势而为,自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所以展龙可以不动声色的继续留在金禅身边而不被察觉,直至此时才表明立场。

金禅叹息道:“你果然是聪明人,但是你们却都错误估计了形势。金禅的目标绝不仅限于我一人而已,江湖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帮派林立,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江湖上最现实的生存法则,英雄帮可以独领风骚,绝非我一人之力可为之,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慕容莲城处心积虑想杀我,是因为我的武功比他高,他们根本不允许我这种人的存在。”

连静不禁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天下所有人都怕了你?可惜你的化功大法并非是天下无敌,结果还不是败在寒冰真气之下,你似乎高估了别人对你的恐惧,要对付你也并非毫无办法。”说罢率先站了起来,捡起地上小耳的细剑,走近展龙身边。接着丁青和小耳也站起身来,三人的伤势皆暂无大碍,与展龙一起围观圆台之上的金禅。

金禅回之一声冷笑,“化功大法可以随意吸取敌人的内力,试问有谁不闻风丧胆呢?而寒冰真气所克制者又岂止化功大法,试问有哪一种内力不惧怕寒气冰封呢?二者出自同一本武学奇书太祖秘笈,虽然是邪派武功,却高出正派剑法不啻百倍。”

“又是太祖秘笈!”连静默念一声,眼色半信半疑,从未听说有此一本所谓奇书。

金禅接着道:“慕容莲城一定没有跟你说过,因为你还没有资格聆听这个秘密。太祖秘笈中的邪派武学乃是宫廷禁忌,但凡偷练过禁忌武功的人,都会成为慕容莲城追杀的目标,所以……”金禅忽转眼看向丁青,“你跟我是同一类人,你将步我的后尘。”然后又转眼盯了小耳一眼,又道:“还有你,你们都是慕容莲城的替死鬼而已。”

此言一出,不消说丁青与小耳相视愕然,大惊失色,眼眸中闪烁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疑惑和迷茫,连静亦感心头一震,就连展龙也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脊背森寒。连静不敢相信师兄最终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手中紧紧握着剑,暗暗蓄积着一股劲力。

丁青茫然错愕之际,金禅的话继续传入他的耳中:“你不妨回忆一下,你是如何得到寒冰真气的修炼心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练成这种邪门的武功。慕容莲城当年败给我,必定是不会甘心,寻找克制化功大法的办法,他一定也偷看过太祖秘笈中的禁忌武学,知道寒冰真气可以克制我的吸功大法,但是他不敢修炼,他怕失去自己堂主的身份,于是就找了一个替身。他将寒冰真气的练功法门悄悄透露给你,你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其实已不知不觉沦为他的替死鬼,等对付完我,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收拾你的办法,所以你学到的只是一点皮毛,如果练至更高的境界,恐怕连慕容莲城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除非……你能在他杀你之前,化解体内的寒气。”

丁青听得心神恍惚,不禁回想起在京师的囚笼中,他偶然遇见一个小女孩,正是这个小女孩带给他冲破牢笼的寒冰真气。后来才确认,这个小女孩原来是慕容莲城的女儿蓝蓝。当时看来偶然的邂逅与泄密,原来一切都是出于慕容莲城的刻意安排,目的就是让丁青来当这个替死鬼。在命运之手的无情拨弄之下,丁青感觉彻底迷失了自己,像个终知抵赖不掉罪责的囚犯,颓然放弃了挣扎。小耳亦同样感受着这份凄凉,隔着衣袖轻轻握着丁青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丁青失意的伤心。但是她注意到了金禅的最后一句除非,似乎另有弦外之音,连忙问道:“如何化解体内的寒气,莫非你有化解的办法?”

金禅惨然一笑,“虽然你我三人同病相怜,但是你们两个入道尚浅,还有回头的机会,但是我……英雄末路,不说也罢。”幽幽叹一口气,黯然垂下了头。他这似有若无的一句点醒,却把小耳急了个半死,苦苦追问:“如果真有破解的办法,求求你告诉我!”语气已几近哀求。金禅又抬头盯了她一眼,不禁冷冷笑了起来,似乎很享受这种胁迫他人生死性命的快感,玩弄人于股掌之间,恫吓他们的意志,促之生,迫之死。

连静心中仍是存疑,心想这莫不是金禅分化敌人阵营的诡计,好让丁青和小耳丧失战斗的意志。他手中的劲力越蓄越强,细刃在他背后微微颤抖起来。

小耳心急如焚,终于在金禅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求求你告诉我!”

金禅停止冷笑,眼色一亮,忽然来了兴致,“如果只能救一个,你愿意救谁?”

小耳不假思索回道:“求求你救我师父,我愿一死谢罪。”

丁青回过神来,扶起小耳,仍是心如冷灰,他不能接受这种解救,眼角上悄然滑落一点泪水。金禅轻轻点头,不禁为小耳这份悲情所动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妨告诉你,要解除他身上至阴至寒的寒气,必须注入一道至纯至阳的真气,阴阳克制,方能恢复平衡。而华山派的紫霞神功,正好可以救他的命,就看慕容莲城是否给你上华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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