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九时五十分,当身着一袭姜黄色大衣的白露走进昨日的茶馆时,竟是清清静静,没有高谈阔论,没有鸡毛蒜皮,更没有了丝竹之音。她跟着服务生的指引到了岩冷,推开门进去看见叶雀在的那一瞬间,眼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
“你怎么来这了?”叶雀在诧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更多的是疑惑。明明自己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她居然愿意失约来见谢希桐这个女人。除非,她又比自己更有价值的地方。徐景行,能搭上谢希桐这条线,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她是故人的女儿,我回这里自然要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景行来,这里坐。”谢希桐不等白露解释,就冲她招招手。
白露自然从善如流地坐在谢希桐的身边,喊了一声:“谢姨。”她转头看向叶雀在,眼神里明显地透出他怎么也在这里的意味。明明是十点约了在他工作室见,如今已经将近十点,看来他昨日特地来找自己谈合作竟也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有诚意。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叶雀在轻飘飘地望了一眼她们,步履悠闲地出了包间。
“怕冷吗?”谢希桐问了徐景行一句。这里既然已被他知道,那就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几年没见,她心底对于叶雀在当年行径还是有余悸的。
徐景行摇了摇头,发觉谢希桐的眼睛朝外看着,提议道:“今天阳光很好,我陪您出去走走。”
“走吧。”
谢希桐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白露还是从她微扬的语气中听出对于自己的反应是满意的。白露跟在她身侧靠后一些。在走出岩冷这个包间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上转头往里环顾了一圈,里面和别的包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沉思了片刻,跟上了谢希桐的脚步。
两人出了茶馆,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发黄的落叶铺散在四方的石砖上,在耀眼的冬日阳光下,发出金黄的色泽,踏在上面偶尔还会发出“嚓嚓”的响声。白露拢了拢脖子上的粗毛线围巾,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希桐。
她的腿有点跛,走得很慢,也很有耐心。白露与她走了两条街以后,才在一张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
“你的事我都清楚了,若是现在的你再遇到严开这样的人,还会向当年那样做吗?”一坐下来,谢希桐就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徐景行选择做这行时,就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她无权无势,又生得貌美,这两年在圈子里要不是阿时有意无意的庇护和自己的态度冰冷,恐怕早就被人潜了去。她失去过许多机会,但她都不会认为是不幸。出名的确重要,但比之更重要的还是自己的风骨。
既然她改变不了这个圈子固有的陋规,至少她能做个清白的人。
严开就是那个雪藏了徐景行的人,白露不知道徐景行会怎么样来回答这个问题,只怕还是那一身傲骨难折腰吧。她很庆幸自己重生在这具身体里。
“我已经不是十九岁,但我还是徐景行。”如今的她怎么还会害怕得被人雪藏,别人向我出剑,我必伤他七分!白露认真地注视着谢希桐,清澈而又深邃的眼眸里满是坚定。
仿佛是被灿烂的日光迷了眼,又仿佛是被徐景行那目光所颤动,谢希桐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么急找我,想必是有事要问我。”
她的语气很肯定,是啊,要是自己急于依靠她的资源做一个小花旦,昨天就是摆在面前最好的机会。可是她走了,聪明如谢希桐,自然能猜测到几分意思。
“是。”白露坦诚地回答,脑子里闪过方才在茶馆里她们两人剑拔弩张的场景,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我不仅想要请您做我的经纪人,更想从您这知道赵涉的行踪。”
赵涉啊,那个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狗仔。谢希桐亲昵地把徐景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拍了拍:“他惹你了?”
“我要调查一个月前曝出来因抑郁而亡的钱辰事件。”他是最先得到并且发布消息的,可能警察掌握的都没有他知道的多。
“你和钱辰什么关系?”这件事她也听国内的朋友提起过,既然这个圈子和警察最后都裁定他的死因是抑郁,真实的死亡是怎么样的,只能封死在少数人的回忆里。
“钱辰与我无关,是我欠她女友一个人情,答应了帮她找到赵涉。”
谢希桐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你还了她的人情,那不就欠了我。”
“谢姨既然愿意见我,我想我自然也能还了你这个人情。”白露肯定地说。
这狡猾的心思,谢希桐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白露看着谢希桐的侧脸想到。
“这事儿我帮你,明晚来加纳影视,我们签约。”谢希桐爽快地说道。
“好。”
“我听说你要去拍林彬的电视剧了,想做女一号吗?”她捧的人,当然是要有最好的资源。
“想。”白露诚恳地答了句,“但不是现在。面试时我选择的是自己喜欢的角色。这次不劳烦谢姨了,等您成了我经纪人,我有许多地方都要请教您呢。”
这个剧的女一号据说是内定的,谢希桐敢这么说,说明她这些年虽远在国外,但是对于北市的圈子来说认识具有影响力的。白露希望她来当自己的经纪人,是想从她口中了解叶雀在,并不是要花精力去研究怎么成名的。
谢希桐问出那一句话,原本也只是试探的意思,没想到白露说得那么直白。只是这个漂亮的女孩真的如同自己看到的那样吗?她的心里还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她这前半生经历过千千万万次的选择,只要这徐景行有价值,她就会选择她。
“成。下午我要飞庆市一趟,现在陪我去吃顿午餐吧。”谢希桐看了一眼响起的短信,这长椅坐得她的身躯都快冻僵了,要不是防着叶雀在一手,哪会如此?她起身跺了跺脚,随口埋怨了句:“这北市的天气真是干得脸都要开裂了。”
白露把她滑下来的披肩整理回了原处:“前面就有一家餐厅,那里的淮扬菜做得很好。”
长椅的不远处有个人望着徐景行和谢希桐渐行渐远的身影,快速地上了一辆保姆车。他打量着面前把头埋在毛毯里的憔悴的叶雀在,半晌不敢出声。
“小北,怎么样了?”慵懒带着点卷音的声音响起。
名为小北的男助理见他醒了,连忙把方才听来的话献宝似的说了出来:“我走近时听到她们要签约加纳,还有谢希桐想捧她做《侯宗传》的女一号,不过她好像拒绝了。”
“谢希桐也是你配叫的?”叶雀在醒转的眸子里,一如这北市冬日的冷。
小北一慌,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改口道:“是谢姐,谢姐。”
“把岩冷的东西去撤了。”叶雀在对着电话吩咐道。在自己看到了那通未接电话的时候,就直接打开监控,看到了岩冷里的她。当年吃了那么大的亏,今日防备自己也是应该的。
“走吧。”叶雀在懒懒地说了一句,又把头埋进了厚厚的针织毛毯中。
小北数了数今天要赶五个通告。原本早上能睡一会儿,在得到谢姐来了的消息后,叶少又匆匆赶往岩冷,没个休息的时间。他迷恋地把目光流连在那半露在外的挺拔的鼻尖,又不舍地转头记着即将要见面的广告厂商。
当叶雀在化完妆,赶到广告拍摄地,享受粉丝的欢呼时,白露陪着谢希桐用完了一顿美味的淮扬菜。
“记住这个号码。”谢希桐给徐景行打了一个电话,叮嘱道:“电话不可以关机。”
“好的。”徐景行提前买了单,在柜台前拿了个礼品袋递给谢希桐,“一路顺风,谢姨。”
谢希桐也不惊讶,淡然地接过袋子,坐上了在外等候的车。
“老杨,你瞧她是不是很像她?”谢希桐在后座对着司机老杨说道。
老杨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的徐景行,谢姐一直说她和她很像,可在老杨看来,除了眉眼间同样的清冷,这个姑娘可比当年的她漂亮许多。
“谢姐,都已经过去了。”老杨不忍提起往事,只得一句带过。
明媚的阳光铺撒在谢希桐风韵犹存的细腻面庞上,但照不亮她心底的阴暗。昨日种种,譬如生死,往事如烟,似无形的绳索高悬在自己的颈上,挣扎得让自己心无完肤。她很累,却不能倒下,因为这一切从她来到北市时,才刚刚开始。
她打开礼品袋,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杯和一个补水的喷雾。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人。放下袋子,她拿起前座袋里的资料夹,细细地翻着老杨的调查,她的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住,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莹莹发亮,光点散落在资料上那张女孩的笑脸上。
“你说她查顾代做什么?”谢希桐把资料夹合上,闭着眼问道。
“他们从前没有工作关系,前两天徐景行在探班她朋友时和他有过接触,也是那以后,她才开始调查顾代。顾代这人,在拍MV的时候就有传闻在选角时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只是他工作做得不错,人也油滑,没闹出什么大的事情来。”
“这么轻易被我们查出来,想来也容易被别人知道。你去盯着点。”
这意思,就是让自己为徐景行这事善后了。老杨应了声,见时间不多了,加大油门往机场驶去。
与之背道而行的白露,则搭乘了附近的地铁去火车站。她坐在火车站里的星巴克的大落地窗旁,望着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有谁会知道自己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白露,或者会有谁和她一样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伺机报仇呢?
当手中的热牛奶被白露差不多喝完的时候,她听到一声轻灵的喊声:“嘿,景行。”
徐景行转过去看她,这个唯一在现在和过去都同她有联系的朋友,一如往昔活得精彩。她繁杂的编发上夹着数朵漂亮的小黄花,蓝紫色的巨大披肩将她高挑的身材包裹起来,颈上的相机重得让她时不时揉一下脖子。
“嘿,陶笙。”白露很高兴看到她归来,主动起身拥抱了她。
“景行,好想你啊。”陶笙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在沙发一边。
“消失了半年才联系我,这也叫想我?”白露不禁吐槽了好友,顺便走到了点单区给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块蛋糕。
“你看我!”陶笙掀起了自己的刘海儿,露出额上的一道丑陋的疤。
“怎么回事?”白露心知她所从事的工作会有危险,但等事实摆在眼前时,才意识到是如此的心惊胆颤。
陶笙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仿佛那条疤只是炫耀品,而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的侧脸温柔地躺在沙发上,永远带着笑的眼睛望着景行:“拍摄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我,就被抓走了。我逃了出来,但是脸已经毁了。现在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的声调很轻柔,那段岁月在从她口中简单地叙述出来时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白露也笑了,因为她知道陶笙更不喜欢自己用怜悯的眼神盯着她英气的脸庞。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纹身师,这次回来我就想让他在这,”陶笙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纹个东西。”
“恩。快给我欣赏下你的战利品。”白露指了指与她形影不离的相机。
陶笙把相机拿下来,找到了在当地拍摄的照片,递给了白露:“我向荷赛奖递交了照片,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得奖。”
“85号!”
当白露将要开口说话时,服务生叫到了她们的号子,陶笙拿起小票去取东西。白露滑动着照片,相机中偶尔出现一两张陶笙的身影,她在废墟中灰头土脸,却笑得灿烂。她抬头望着陶笙的背影,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段不忍言的过去,陶笙,她不在乎唾手可得的外交官工作,不在乎洁白无瑕的脸上多了一道疤,却还关心着与人约定好的荷赛奖。她尽情地活着,活得让自己无比羡慕又妒忌。
“走吧。”陶笙拎了一个打包袋过来,“先回家打个盹,累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