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秋生!”大帐门口,军袍加身、英姿飒爽的高挑女子,怒气冲冲地拦住了一袭白袍、玉容瘦削的青年男子。
“林秋生,你到底何意?”见男子面无表情,抿唇不语,殷朝歌心中怒气直线上升“你把我当做了什么?三个月前你就开始对我笑得虚情假意,事事避而不见,别装傻,别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秋生扯扯嘴角,终于还是继续装傻“小姐的意思,林某不明白,林某只觉得小姐这般拦住林某的举动,着实于名声有碍。”
“有碍?”殷朝歌嗤笑一声“先生莫非忘记,四个月前,郊东湖畔,你我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林秋生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他真的没有料到,殷朝歌会将这等私|密之事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禁不住老脸一红“住口!女孩子家家的……”
“怎么,先生敢做不敢认?”怒到极点反而越发平静了,殷朝歌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朝歌清白已被先生所毁,先生不该有所担当吗?”
“闭嘴!”一把将那喋喋不休的女子扯入帐中,林秋生满脸黑线,这丫头,生怕别人不知吗?
“秋生……”女子顺势攀上来,收敛了原先的咄咄逼人,头垂在他颈窝轻轻颤抖。
“秋生,不要离开我……”
张牙舞爪的“女将军”顷刻变作小女人,耳边的声音,哀婉,委屈,带着颤颤的余音,一瞬间将他想要推开面前之人的心粉碎得干干净净。
这个向来坚毅的女子,竟为他变作如此模样,一把揽住怀中的女子,林秋生一时百感交集。
殷朝歌顿时一喜,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秋生……”
“秋生……”怀中的女子抬起头,继续轻唤着,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林秋生只觉得心头像是忽然被什么击中了一下,强烈的震撼传遍四肢百骸。
“秋生……”殷朝歌颤抖着,动作笨拙地踮起脚,吻了过去。
“嘣~”四唇接触的刹那,脑海中的那根弦突然断裂,排山倒海的爱与相思呼啸而来,淹没了所有理智。
急切的回吻令怀中的女子颇有些慌乱,林秋生更是心头狂喜,这个向来强势的女子,如今为了他,竟将自己置于这般不知所措的境地,教他怎能不爱。
“朝歌……”明明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所作所为更不对,他却拼了命地也按捺不住想要拥有的心以及,最原始的渴望。
狭窄的军帐,低矮的板床,略微窒息的环境里,怀春的少女与动了欲|念的青年,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简陋的环境,这样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还有怀中女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尤其还是,他们男未婚、女未嫁……
一声闷哼,怀中女子吃痛,狠狠咬住了他肩头,也在一瞬间拉回了林秋生所有理智,他慌乱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一双水眸上,满满的深情,倒映着他的面庞,本有些退缩的心,再次慌乱、着魔……
衣衫委地,呢喃低吟。
心,最后还是战胜了理智。
(五)
“禀元帅,小姐……小姐她,有了身孕……”老军医颤颤巍巍着,给出了答案。
“你、先、出、去!”殷梓毅挤出了几个字,那老军医顿时如蒙大赦,逃出了大帐。
“啪!”一生脆响。
殷梓毅手捂着胸口,看着跪在膝前的女儿,目光沉痛,恨铁不成钢“逆子!”
“父亲!”殷朝歌从惊愕中缓过神,手不自觉摸了摸小腹,这里,竟然有了一个小生命?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自殷朝歌头顶传来“一,跟着林秋生退隐山林,你我断绝父女关系!”
“父亲?”殷朝歌失声。
“二,打掉孩子,我保你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的女帝!”
“女帝?”殷朝歌再次失声。
对于父亲的爱重,殷朝歌不是没想过女帝这种可能,不过,也仅仅是想过罢了,而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意义不言而喻。
“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怎么办?殷朝歌前所未有地慌乱起来,她喜欢林秋生,喜欢到不能自已,可她同样也心怀天下,从未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江山与良人,孰轻孰重?
“想好了吗?”
“父亲,为何要女儿二选一?女儿不明白,为何二者不能同时拥有?”
“哼,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女色误国,于你,男色也一样。”
“女儿喜欢的从不是先生的容貌,女儿倾慕的,是他的才华。”
“莫非史上误国的,是些草包美人儿不成?你二人可以相知相交,却独独不可以做夫妻。”
斩钉截铁的声音,压得殷朝歌没了回音儿,半晌“女儿选择林秋生!”
“不必自称女儿了!”
殷梓毅抢白道“你我既已断绝父女关系,收拾一下,明日你们便走吧。”
“……是”殷朝歌应了一声,郑重磕头拜别“朝歌告退。”
待殷朝歌退出帅帐,屏风后面,林秋生踱步而出“主上好谋略!”
“哦?”殷梓毅挑眉“何解?”
“主上给了小姐选择权,却没容得小姐思考,等到小姐跟随林某隐居后,必定不自觉反复思索主上关于女帝的提议,天长地久,水滴石穿,小姐终会意动。”
“先生不愧智计过人、料事如神!”
“愧不敢当,论谋略,林某终究不及主上。”
二人互相恭维一番,又是一片沉寂。
良久,殷梓毅开口,郑重托付“两年时间,先生务必使朝歌心回意转。”
“林某定不负主上所托!”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满怀欣慰,一个神情复杂。
“这本《定国策》是林某呕心沥血,历时十年完成的,里面记载了对当今天下局势的分析,各路起义军的线路、优势,以及养兵、用兵、行军、布阵、攻城、守卫等策略,还有关于屯田、耕种、徭役、赋税、水军、海关的政策,包括建朝初期如何休养生息,林某通通记载于上了,主上胸襟豁达,是为千古罕见的明主,望主上不忘初衷、为民谋福。”
说完,林秋生双膝跪地,郑重一叩首。
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可以将一跪跪得如此豪气奔放、荡气回肠。
他这一跪,不是跪自己,是跪万民,跪苍生啊,殷梓毅感慨道。
“快快请起,先生才德兼备,是万民之福,是殷某之幸啊!”接过那本《定国策》,略略一翻,殷梓毅再次被林秋生的才华谋略所折服,这样的人,幸亏被收为己用了啊!
(六)
车粼粼,马萧萧。
殷朝歌荆钗布裙,回望殷家军扎营之处,不禁有些感伤。
“走吧……”林秋生扶她上了马车。
两年后。
浔阳,城南玉峰山里,溪水潺潺处,有一座竹屋,上书“茅庐”二字,竹屋背倚山崖而建,三面环水,一道水廊直跨过小溪,溪水对过,有一片菜地,一畦一畦地种着绿油油的蔬菜,衬着两边野生的油菜与迎春,勃勃的,一片生机。
过午时分,一短褐打扮的青年男子手拿斧头,背着背篓回到了竹屋。
“娘,娘,恬儿和爹爹回来了……”背篓里钻出一个约莫一岁半的小女孩儿,白胖圆润,生得玉雪可爱。
见没有预想中娘亲笑着迎上来的身影,小女孩儿奇怪地转了转脑袋,水灵灵的大眼闪过疑惑。
屋内竹案上,有一页用石头压着的信笺,林秋生将背篓里的女儿安放在自己脚边,才拿起那张纸。
“夫君在上:
妾不告而别,自感无颜面君,遂书信一封。
今天下一统在即、百废俱兴,念及两载别离,妾终感寝食难安。弃黎民于不顾,留万民于水火,实乃妾之私心也,自顾耽于儿女情长,流连花前月下,终成妾之愧也。今别君离去,前路艰险,生死无望,愿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苟安一隅,与君相守,为妾平生之幸,妾一生,足矣,唯一牵舍,系小女楚恬,望夫君怜之爱之,谋其一生之福,若妾有幸活命,愿苍天怜见,与君相逢。
再三拜别,珍重珍重。
妾朝歌字。”
捏着薄薄的信纸,林秋生苦涩一笑,近些天来,他已经感觉到殷家军在此处转悠,与主上的两年之约已到期,朝歌她,确实也该走了。
“爹爹,你怎么了,恬儿好怕……”抱着父亲的小腿,林楚恬大眼睛眨着,表情怯怯的。
“恬儿乖,以后爹爹一个人疼你好不好?”
“好……”林楚恬很想问为什么是爹爹一个人,娘亲呢,可是看到爹爹的表情不似平常,她终于还是忍住了。
京都郊外,大营驻扎。
一女子红衣烈马,飞驰而来。身后跟随六骑人马,尘土喧嚣。
“恭迎大姐回营!”
三个少年单膝跪地,朝着下马的红衣女子道。
“大弟,二弟,三弟,快快请起,父亲伤势如何?”殷朝歌顾不得歇息,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殷梓毅的伤势。
一路快马加鞭,她心底的担忧与日俱增。
“大姐放心,父亲昨天已经醒过来了。”
“表姐与日升呢?”
“那徐桀昨天还将他们悬在城头作质,今日探子回报,已经撤下了!”
“这狗官!”殷朝歌咬牙切齿,父亲到底还是仁慈,顾忌着表姐和日升的性命,被那奸相抓住了把柄,不然早把京都攻下了。
“军中现在何人主事?”
“是我,父亲有命,待大姐归来,一切军务交由大姐处理。”
老大殷昭仁道,语气微微不忿,他是长子,却还要屈居大姐一个女子之下,还真是不甘心。
殷朝歌静默,她自是听出了昭仁的语气不忿,
“将一切军务奏折送于我大帐中。”
“是!”
次日。
“攻城!”丝毫不理会挂在城墙上的两道身影,殷朝歌兀自下令。
许多士兵颤了颤,这女人真是心狠手辣,自己表姐与外甥的生命竟然也能做到丝毫不眨眼地杀戮。
弓箭如雨,落到城墙上,悬挂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被殷家军不小心射中,落了下来。
“攻城!”士兵欢呼着,再没了顾忌。
云梯被架上来,很快有机灵的士兵爬上城头,躲开杀戮,成功将城门打开。
硝烟,战火,惨叫,呼嚎,殷朝歌手持长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步一步来到城墙下,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压下了她嗜血的兴奋。
“表姐,日升。”掀开尸体,明显不是,殷朝歌松了一口气,赌赢了。
奸相徐桀的三个大儿子一个痴傻,另外两个早已命丧沙场,她赌这男人好色如命、虎毒不食子,赌他绝不会将爱妾和幼子挂到城墙冒险。
幸好,幸好。
“杀啊!!!”
呼啸声震天响,殷梓毅醒来便听见了几里外的杀伐之声。
“怎么回事?”慌忙起身询问,胸口的箭伤一阵剧痛。
“父亲,大姐下令攻城了,孩儿阻拦不住。”殷昭仁语气沉痛“听说表姐和外甥,已经……”
其实父亲一直顾忌表姐和外甥的安危、不赞同攻城的,而大姐刚回来就逆了父亲的意思……想到此,殷昭仁一阵窃喜。
“唉……”殷梓毅叹一口气“终究还是你们大姐杀伐果断,为父不及啊!”
言语中的赞赏,让殷昭仁霎时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