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集团是J市闻名的巨大型国企。早年是一个农垦场,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没想到这些年随着经济发展,M集团占据着J市1/3的土地,套用M集团一把手王总的一句话,每年卖几亩地也能丰衣足食。而M集团,有一万两千亩土地,在经济开发新区。
我在M集团工作,由于父亲在J市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王总指定我做了他的秘书。工作很清闲,每天早上在他来之前到公司,打扫卫生,主要是洗好茶具,就可以做在办公室里上上网。
王总上班一般都是10点半到办公室,2点半下班吃中饭,下午四点半到办公室或者不来,然后8点下班吃完饭。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快十点才到公司。隔壁办公室的主任罗主任走过来,“小王,”把我拉到一边,“你也要注意影响啊,身为集团总公司的高级干部,别人都7点半上班,你十点才来,影响多不好。”我笑着说,“是我没注意,好的,我以后准时上班。”
王总的办公室有里外共三间。最北面的一间最小,只有张床,是他休息的地方,但他一般很少在这里休息。外面是三间中最大的一间。靠东边三个对开门大书柜,靠休息室这边墙上刮着巨幅的中国地图,一张三米左右的办公桌,上面摆着国旗和党旗。靠南边的窗子下,摆着一组沙发,茶几上一套电子茶具。
靠西边另外还有一间办公室,就是我的办公室了。每到10点左右,我这边的办公室就挤满了前来找王总办事的人。如果M集团是个王国,王总的话就是圣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加之M集团掌握着大量的国有资产,形形色色的人都期盼着能吃点肉,分点汤。
这天也一样,挤满了人,我刚打开办公室大门,就听见罗主任在和人吵架:“我跟你说,我们要讲道理,不是比声音大。”一个颤抖的老头高音回应道:“讲什么道理,我来了几次了?一年多了,都不给我处理!”
本来我心里就憋着一口气,这会更加的不爽,我怒气冲冲的出门,堆在门口的人群看见势头不对,赶紧给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隔壁办公室,看见罗主任正低下头,恶狠狠的训斥一个瘦小老头,老头穿着件破破烂烂的棉布外套,迷彩裤子,迷彩胶鞋。他眼睛睁着老大,把头奋力的顶起来,向罗主任顶回去。后边还跟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太太,侧着身子站着,牵着老头的衣角,望着凶巴巴的罗主任。
老头红着脸,突然大叫着,“我找王总帮我解决。”罗主任冷笑一声,“王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此时,罗主任突然看见我站在门口,他扶了扶眼镜,说道“王秘书,你务必要挡住这对不懂事的老头老太太,不要让他们影响王总办公。”
他话一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突然窜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她激动的一抖一抖的,声音打颤:“老头子,我们抓着他,跟着他就能找到王总。”
老头也箭步冲了过来,揪住我另外一只胳膊,我脑海里犹如一张空白的A4纸,从打印机里慢慢的出来,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完了”。
王总马上就要来办公室了,如果王总来办公室,看见这两位老人抓着我不放,轮不到我解释,这个雷就能要了我半条命。我到公司半年多来,每天就是闷在办公室里,公司的同事没有一个知道全名的,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找谁来帮我。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说了一句“王总上午不来了,”等待王总的人群中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细咪咪眼睛,顶着一个整整齐齐的背头。他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拎包,左手夹住,一身黑色的POLO衫,不经意的露出一块金表。他微微笑,看着我,继续说“刚刚我跟王总通了电话,他去市委开个会,各位,我们明天再来吧。”
“又不来了啊,我都跑了一个礼拜了。”“早知道上午就去办别的事好了,一天又荒废了。”人群在抱怨声中迅速哄散。我也看着两位老人说,“你们看,王总不来了,你们等也等不到了。”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放开了手,失望的气氛酝散开来。我心里情绪复杂,木讷的站在原地。
老头突然哭了,说:“我们早上四点就起来了,骑着三轮车,从长江对面,穿过大桥,十点钟才到这里,事情没办好,回去都要下午四点多了,我们俩今年都65了,无儿无女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我不怕死,我死了她怎么办?一个人怎么活?她眼睛不好,出去要饭都要被人欺负的。”老太太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地上。老头擦了擦眼泪,牵着老太太的手,原地踱了几步,不知道往哪里走。
我梗咽着问“老先生,你到底来有什么要我们帮你做的?你干嘛大吵大闹啊?”老头摇摇头,说:“我们俩63年参加围垦,户口曾经落在这里,现在我们在老家办低保,没有户口,人家不给办,说一定要原单位把户口迁移过来。”我思考了一会,问:“如果我给你出一个证明,证明你们当年在我们这里参加过工作,后回到原籍。你们再坚持是老家的当地部门没有给你们办理户口,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老头一哆嗦,说“领导,谢谢你。”我尴尬的说“别这么说,这样吧,我办这个大概需要点时间,今天是星期二,你们下周一来拿,我保证给你们开好证明。”
两位老人给我举了个躬,什么也没说,就互相搀扶着,往门口走了。我正想着这个事应该怎么向王总开口,才看见眯眯眼的背头哥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脸上还是那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