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英离婚了,离婚在那个时代纯属超前行为,圆英做了。但她绝对不是超前时尚之人,她本分老实,多年来除了学习、工作就是工作、学习、搞科研。自她考入华东理工学院,圆了父亲多年的梦想以来,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研究学习的岗位。在两个哥哥都考大学失败后,父亲失望极致。她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在接到二哥高考失利的通知后,气得大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地大声呵斥孩子们:“你们一个个的,就这么没有出息,我给你们吃好的穿好的,读这么好的私立学校。你们居然一个都考不进大学。人家隔壁王家姆妈一人养四个小孩,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人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考进大学了。你们一个个的平时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父亲盛怒之下,谁都不敢发一点点声音。后来父亲这样的牢骚、怨言常常在家里发,孩子们一听都吓得躲进卧室不敢出来。同时也在心中烙下深深的烙印,华家的孩子已经有两个考不进大学了,后面三个是不能考不进大学的,父亲对孩子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孩子们都考进大学。于是圆英、康民、元英都憋足了劲,都考进了大学。
圆英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父亲比任何人都要高兴。那是五零年代,那是一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那是一个女大学生犹如凤毛麟角般稀罕的年代。父亲高举着通知书哈哈大笑:“啊呀,我们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了,我女儿有出息啊,考的还是著名的理工科大学,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啊!”父亲走到圆英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儿,华瑞风从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个女儿,圆英长相平凡、生性老实忠厚,性格沉静像极了母亲玉妹,从小就是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别的事情一般不怎么上心。此时的她依然一如平时的冷静,只是厚厚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笑意。“圆英,你是好样的,给弟弟妹妹做了个好榜样,开了个好头。爸爸要好好奖励你,你想要什么随便说。”
后来华瑞风居然去买了一大串鞭炮,在弄堂里放起了鞭炮;还买了好多大白兔奶糖,让几个孩子分装成八颗一袋,每户人家送一袋大白兔糖。这行为举动在当时可算是史无前例了。
圆英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多年来她一直保持严谨的工作和生活做派,一路走来也算是顺风顺水。恋爱婚姻也都是顺其自然,与研究所的同事水到渠成的结合了。可是人生总有几回意外,顺利如圆英也总会路遇荆棘。他的丈夫居然有了外遇,外遇这种行为和这个名词是圆英这种家庭背景的人最为痛恨的行为。圆英虽然常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做派,虽然她是生活在象牙塔顶端的知识分子。但是她永远忘不了母亲哀怨的眼神、以及母亲病入膏肓时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关照她的话,“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靠自己,男人是靠不住的。”
圆英不是多愁善感的文学女,她是理工科女生,她头脑清晰、思维敏锐。她很少分心去想一些跟工作没有关系的事情,但是多年来圆英却常常回忆起母亲撑着相当虚弱的身体,却坚持拿出最珍爱的首饰包来翻看的那一幕。母亲很爱惜那个首饰包,病重时也常常让孩子们拿给她翻看,看着看着就一阵阵的叹息,看着看着就眼泪下来了。那是她一生最大的财富,是一个被丈夫嫌弃的家庭妇女的寄托。
圆英决定离婚,她绝不会走母亲的老路。她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她有学历有文化有事业,她有选择的权利。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儿子陈全,圆英三十二岁生的陈全,对这个儿子是疼得不得了。儿子如今八岁,原来一直由他奶奶带着,现在离婚了她不想再跟陈家人有任何瓜葛。但是如果没有人帮她带孩子,那将对她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影响,她常常要加班加点,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做饭做家务,她长年都是吃食堂。但是如果八岁的陈全跟着自己,总不能让孩子天天吃食堂吧。她很苦恼,只能找弟弟康民和妹妹云英商量,自母亲过世后他们三兄妹走得最近了。
弟弟妹妹们都一致认为,除了把陈全交给父亲带,目前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是圆英实在不愿意去求父亲,自母亲去世后她跟父亲跟那个已经不完全属于他们的家,已经相当疏离了。除了逢年过节,她几乎每两三个月才回去看父亲一次,如果不是为了看看年事已高的父亲,她实在不太愿意走进那个家了。
“姐姐,你要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我去跟爸爸说。反正现在他们身边也没有小孩子,陈全也已经八岁了,只要烧个饭给他吃,接送他上下学就行了,也不会太累着他们了。”云英劝着姐姐。“我是觉得我们平时都很少跟施红红讲话,现在去开口让人家帮忙带孩子,我是不太好意思的。”圆英低声说着。“不是让她带,是请我们的父亲帮忙,那她是我们父亲的妻子,也应该为这个家庭尽点责任的。姐,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帮你解决。”云英拍着胸脯承诺。
就这样,陈全到了华瑞风的家。八岁的陈全读小学二年级,又聪明又顽皮,精力充沛的不得了。华瑞风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了,也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老夫妇俩开心极了,人老了会越来越喜欢小孩,更何况自己的子孙。华瑞风近年来是越来越喜欢小孩了,每次儿女们带着孙子孙女们回来看他,他总是像过节般的快乐。施红红一生没有子女,一向喜欢孩子,尤其是小小孩。因此陈全在华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但还是有人不欢迎小陈全的,那天建心下班回家看到小表弟陈全,她知道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自大姑姑离婚那天起她就猜到陈全可能会让爷爷带,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缓缓走到陈全面前,冷冷地问陈全:“陈全,你妈妈呢?”“妈妈当然上班喽!”“那你就打算一个人住在这儿了?”“对啊,妈妈说我平时住在外公外婆家,她礼拜天来看我。”“那你不上学了?”建心不依不饶的。“上啊!就在这里上学呀。”陈全已经对这个话题相当不耐烦了,他正忙着摆弄他手里的刚刚买来的仿真冲锋枪。“大姐姐你看,你看,这枪多棒啊!像真的一样,外公刚刚给我买的,你看我神气吗?像不像解放军?”陈全拿起枪,摆了个解放军冲锋陷阵的动作。“不像,不像,就你那傻乎乎的样子,还像解放军,做梦吧你。”建心拉开她声音松散的大嗓门,对着小陈全一阵吼。吼完便蹬蹬蹬地冲进卧室,晚饭都不出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