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天气阴晴不定,昨儿个还是万里无云,今天晨起却下起了阵阵阴雨。紫陌推开窗,取出晾干的绿翠花,心想这潮湿的天气不适合储存绿翠花,得尽快制成染料。
有药姑的照料下,再加上他本身就变态,珞璆的伤势比同等程度的人恢复的快一倍。
颛夫这两天行踪不定,珞璆也常去后山汾虚堂。
珞璆所说的拾掇,不在乎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整顿溆棻暗卫。对方刻意引起珞璆的注意,便知道他会整顿暗卫,新的细作很可能在此间隙潜入,珞璆在这件事上会耗费更多的心思。
第二件事是准备大朝礼。溆棻上下根本不信崇皇权,会参加大朝礼不过是给皇帝吃个定心丸,告诉他:我们织我们的布,也可以随便的送你两匹,不会干涉你的江山。所以他这个准备,不过是准备守卫,保他的命而已。
至于第三件事。就是玩。
嫣然举着裱好的那副“至来逆”在墙上比来比去,一会儿夸少主的字好看,一会儿问她挂正没有。中间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外头的八卦。
和紫陌估计的相差无几。
说是颛夫悄悄的除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暗卫总长,整个暗卫里外都悄悄被整顿了。下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的。嫣然说,“颛夫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几天又没怎么出现,我都没人陪着玩了。还有啊,那个冰坨子离城也是行踪不定的。我听外院的姐姐们说,他们在密谋什么大事呢。”
能有什么大事。还不是她口中那个捉摸不透的少主不怕天不怕地这个关头还想张罗着去玩。
紫陌挑拣了好容易晾干的绿翠花,倒进容器中里生火提取花色。“少主的饮食注我批完了,差人送去给膳设姑姑。少主既然回来了,纴接楼的衣食就不能像这两个月般随意了。也且烦她来院外等些时候,与我同去绣苑。”
嫣然拧了帕子递去,很是不解,她的少夫人怎么对夫君的事不上心呢。“小主!您怎么能对夫君如此不上心呢!”
“溆棻中的事少主自然会管。做好分内之事才不会落人话柄。你呀,当心祸从口出。”紫陌擦掉手上的汁液,扔进盆中,忽又想起问,“小主们的冬衣还有多少没完成?”
嫣然自以为绣苑是老夫人唯一让小主掌权的地方,小主上心也是应该的。就赶紧狗腿的回答:“容仪房昨日已经全部完工,嫣然都替您查看过了,您瞧过就可以送去各处了。”没等紫陌继续提问,嫣然又把绣娘们的饮食穿戴等事一一报告了。
在嫣然期待的眼神中,紫陌抬手就是一个手弹。又自作聪明,虽然都说到点上了,这做法还是不对。“趁着萃色的间隙,我去濯菽姐姐那儿坐坐。你看着火,等我回来。”
穿戴整齐后,膳设姑姑和容仪姑姑已经在纴接楼外低眉候着,身后是奉着陈设和衣物的侍女。
······
绣院分东南西北四厢,四位首席绣娘濯菽、铃铎、玉钏、念嫪各领一厢。
溆棻绣娘常年饮雪水,沐天泉,枕玉枕,熏香叶,自有一股异香。溆棻锦绣因此有着特殊的香味,永不消散。青玉枕是要泡在秘制药汁中一年,放于风室三月,才能给绣娘们使用,但只能维持一年的香味,因此每年入秋都要更换。
二十四绣娘的玉枕雕花样式各不相同,取每季六种花卉为主打。四位首席绣娘的玉枕雕花样式分别为琼山的桃花、江川的莲花、禾漱绿翠、忘碑的梅花。
刚进绣苑,就见濯菽的随侍翠青迎上来。紫陌嗅到她身上的药味,似乎是一些伤寒药。绣娘不宜服用重药,会损了将养的体香。
紫陌了然,便打发了两位姑姑和一众侍女,径直入了东厢房。刚入房门就能看到屏风上映出的人影,绕过屏风美人榻上的懒懒的一具身躯,头上胡乱簪着两只檀木簪,鬓角几簇散发,脸庞因为生病泛着微红,眼角晶莹。暖阳初上,房中熏着艾草,还有些糊味。濯菽的一些习惯紫陌是知道的。她最不喜祭祖酬神的上阳节,烧纸钱冥锵的味道会让她心烦。
果然见到炭盆中有烧过的纸和丝绢。濯菽见她来,手上动作一怔又转瞬即逝,随即将手中丝绢丢入炭盆,刹时便被火舌卷住。那是瑜山风与她的书信。
紫陌叹了口气,立即用茶水灭火,拾起当中的残绢叠起小心放在妆案前,“此时逞能,日后后悔便来不及了。”
濯菽拂袖,确定她没有注意绢上书信,心下暗疏一口气,“都说托物思人,如今连人都快留不住了,空留一物有何用。”
紫陌确信虽然只是一瞥,那残绢上所书是瑶陌二字无疑。
是她猜错了?不是瑜山风的信?
姐姐,你可是有事瞒着我?“早知你如此,昨日便不对你说他的事了。”
濯菽闭目不语,少顷,眼角复又出现晶莹的泪花,“就算你不想嫣然那样爱说道,我也迟早会知道的。”濯菽在腹中酝酿一番,欲言又止:“山风出征北地,损兵惨重。随帝却不许拨粮,这不是要饿死他么······”
是了,溆棻虽然与世隔绝,但也总有些消息会从杂役哪儿传进来。即使不是她说,濯菽也总会知道的。随帝派遣瑜山风出战北地,凯旋之音久久不来,倒是不少加急报传回,兵将折损严重,粮草在运送途中遭遇山洪。民间盛传随帝新位,欲除瑜氏一族。她人在溆棻,恨极却又无能为力,难怪她心神尽乱。
紫陌寻思着找些安慰,“大朝礼将至,珞璆经过北疆,当会拜见瑜域主。”
濯菽眼中忽而闪起光亮。那至少能知道瑜山风的消息了。“多谢。”
“若是你我二人都不能互相扶持,那这偌大的溆棻,怕是无路可活了。”
濯菽闻言,拭去眼角泪痕,唤来翠青。翠青取出一只小瓷瓶,濯菽转手,在紫陌接手前,濯菽再次告诫:“虽然你知道,我还是要提醒你。”濯菽一顿,看向翠青,翠青点头示意墙角无人,她才又说,“翠青在这药中放的砒霜量虽不大,长此以往却也损伤机理。你虽已停食三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心下些许不忍,但见紫陌神情笃定,只好松口,“你,多加斟酌。”
“满门荣辱,也只我一人身,留着半条命探查真相,已经足够了。”
濯菽知道多说无益,只不忍的握住她双手。紫陌倒是惦记她的风寒,便嘱咐翠青日后取药,都去纴接楼,她会让嫣然事先备好。
濯菽无奈,“你倒是惦记我。”
这时两位姑姑候在柏茗居外,翠青传话说众位小主的陈设衣物皆已更换完毕,只有濯菽小主这里。紫陌瞧了瞧濯菽,她眨眼表示同意。一众侍女便齐齐涌入,有序的将屋内陈设里里外外拆下搬出,换上新的。少许,最后一名侍女端着旧衣出了门。膳设、容仪二位姑姑便开始列陈今日诸事向紫陌汇报。
紫陌听完,在屋内向屏风外两位姑姑传话,“诸事已毕,劳烦二位姑姑。请二位姑姑去账房各支五两金,权作今日两房的茶果钱。”话毕便让翠青将自己的玉牌给她们。诸女谢过,齐齐退下。
窸窣中,传来侍女低声的哄笑议论。“她还谢谢咱们姑姑呢。真真好笑。”
“她头一回做这个,闹笑话也是意料之中。”
“还是咱们老夫人有威严。”
“她傻,咱们有甜头。”
翠青欲出门阻止,被紫陌拦下。
“你这少夫人头一回当家,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濯菽问她。
紫陌微微一笑,“姐姐莫急。”又叫翠青,“今日膳设房女史玲珑与容仪房女史宝儿私自偷吃了濯菽小主的一粒香丸,以下犯上。一会儿你去找芸烟姑姑,请她将这事略略捋上一捋,好教她二人‘管住自己的嘴’。”
濯菽抬眼数了数几案上的香丸,一粒不少。“你这听声辨人的本事,又让我佩服了一回。”
两房的人只在每月月初送来月例时才得一见,况且主子们是不与女史说话的。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更遑论记住声音。
紫陌解释:“偶然见过她们玩乐。”也是这一两次,就记住了。
紫陌又在濯菽处坐到了傍晚,濯菽也乏了。紫陌度着珞璆也该回纴接楼了,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濯菽问她,“阿陌,那件事,你查的如何了?”
紫陌将濯菽扶上床榻,闻言摇头,又拿了被子替她盖上,整理好衣衫准备自己点了灯笼回纴接楼。
方要出门,濯菽又叫住她,“阿陌。”
紫陌以为她还有物件要珞璆捎带,却见濯菽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说,“万事小心。”
紫陌只当她是要自己当心珞璆归来,他人的算计会愈发汹涌。
她这个少夫人虽有身份,却是实在的徒有其名。顶着溆棻少夫人这个名号,她受了多少陷害,自己才知道。
这不就有“马虎”的婢女准备了红灯笼给她。紫陌忌讳红纸糊的灯笼一事,管事姑姑在新婢女侍奉前就叮嘱,可还是有人以此示威,当真是欺负她。本想发作,却又无底气。
是了,她是孤儿了。虽是溆棻少夫人,却也只是同绣苑绣娘一般无二的“小主”罢了。又是新主,责备婢女总是要落人话柄的。
那边翠青问濯菽,“主子欲寻瑶陌,小主却多加隐瞒,翠青怕终有一日事情败露。”
濯菽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面对紫陌的随意和温柔,“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一年了,她是什么头脑?你还能不清明?”
濯菽这一说,翠青的忧虑又添了不少。
濯菽小主是个狠角色,瑶陌也是,珞璆更是。
禾漱绿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石子路上的白子在灯笼光下熠熠生辉。那年的东疆域主府的大火,也是这样的红,屋上悬挂的串串红灯笼接连熊熊燃起,叫做瑶陌的女孩吓得失声僵立。那场火,让她失去父母双亲成了孤儿。
也是那场火,断了归途,折了去心。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纴接楼墙外。门半掩着,灯光还亮着。
她就知道珞璆定是在桌案前习字。
果不其然,他拿着毛笔半靠在桌案边沉思,笔尖的墨水滴落,在白色的大宣上染出一片墨迹。听见关门声,珞璆回神示意她到自己身边。等她走近,才发现她脸上尽是疲倦,“累了?”她轻声应着。珞璆放下毛笔起身抱起她。紫陌环上他的脖子,安心的闭眼靠着他。
“你与两个女史置什么气。”
“姑姑都跟你说了?”
“颛夫去膳设房取晚膳时正好瞧见芸烟手下的人打发那两人去杂役房。”
“子瀚心疼了?”
明明语气没有什么不同,珞璆还是被她话里的醋劲惹了。紫陌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势。一种他惯会用的迷惑能力,最容易让人意乱情迷。所以她被放上床榻后,很快就在珞璆迷离的眼神里沦陷了。
珞璆俯上她侧耳,用低哑的声音轻声唤道,“阿陌。”
“嗯?”
“我们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