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令府的冷清和锦绣园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令清漪知道因为令苏氏向来不爱热闹,而温宜兰也素来以令苏氏为重,既然令苏氏喜静,她便也一一照做,府里的游乐项目一概禁止,反倒是时常请庵堂里的师父来陪着令苏氏抄书念经。
而锦绣园则是另外一番光景,每一处设计都体现当下最火热和流行的元素,红墙绿瓦金色屋檐吊顶,色彩绚丽夺目,园子门前立着高越一丈的大旗桅,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引来丝线将当季卖得最火热的衣饰样品高高悬挂,从城门进来,还未走到城东,便可看见这一漂亮的衣装旗桅,甚是名言靓丽,别具一格。
比起往日令清漪待在锦绣园的时间更长了,理由当然是要为公主修改嫁衣。而慕名前来的人则是络绎不绝,太太小姐们想打听让素有挑剔之名的永昌公主爱不释手的火云流纹衫究竟是怎样的美貌,而公子和少爷们则多奉了家中长辈之意来交好。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令清漪想着不久之前,因为坊间盛传唯绸坊已经超过锦绣园率先夺得永昌公主欢心,不少布料商立刻找借口将原本要供应给锦绣园的珍贵布料改送给了唯绸坊,而等着收货的一批衣饰,也被工艺坊的老板以各种理由推脱,原定于十日之内收的货,一直等了三十几日才收齐半车。
令清漪只从令遂俞口中得知这些事情,目前她还没有权利插手锦绣园的事务,至多跟着令遂俞多学多看。
即便这样,也免不了在温宜兰和一众姨娘那里留下话柄。
无外乎是女子未嫁便抛头露面之类。
令清漪自有自己的打算,听到这些便也只当做耳旁风,只专心在令遂俞身边打点大小事务,逐日来也颇有收获。
最可喜的是,令遂俞将吴恒泰教令清漪看锦绣园的账目,每日一小结、三日一大结都会让吴恒泰先过一遍,再给令清漪过一遍,遂将两人清算的账目进行核对。
三五次下来,令清漪算得和吴恒泰竟分毫不差。
令遂俞喜出望外,而令清漪只谦卑道:“都是吴掌柜悉心教导得好,女儿大概是侥幸算对一两次罢了。”
温宜兰难得到锦绣园来探望令遂俞,顺便捎了一些点心给大家享用,偏偏就撞见令遂俞夸赞令清漪的场面。
温宜兰给令遂俞的食碟里夹了一块桂花糕,微笑道:“清漪愈发蕙质兰心了,老爷若是少操一点心,能多点时间陪陪琰儿,也是好的。”
令琰是顾樱的幼子,正值在学堂读书之日,平日里都是温宜兰在抽查他背书写字。
令遂俞道:“六丫头自是能干的,这一点倒是像我。”
温宜兰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令清漪当然瞧得出温宜兰的不情愿,可眼下由不得她情不情愿了。
温宜兰曾私下托请她为令清毓说情除掉秀女的名号,这才是温宜兰现下要关注的大事。
令清漪从宫里回来后便故意避开温宜兰,一连好几日从锦绣园早出晚归,温宜兰纵然心急,毕竟也拉不下脸来拦着令清漪。
等了几日,估摸温宜兰着实焦急了,令清漪才故意让丫鬟回府去给她取大衣,被温宜兰得了信儿,这才借着给令遂俞送点心的台阶来见了令清漪。
令清漪便悠然自得的同令遂俞一道享用了温宜兰亲手做的点心。
短暂休息之后,有老顾客来找令遂俞相谈,厅房里便只剩下温宜兰和令清漪。
温宜兰命蓖云燃了香料熏屋,这才对令清漪道:“六丫头,你可还记得这香味?”
令清漪细细闻了道:“大约是琥珀香的味道,年幼时夫人曾燃此香助我安睡。”
温宜兰微微一笑:“不错。”
令清漪道:“幼时我体弱多病,夫人为了费心不少,清漪自是不敢忘的。”
“你若果真如此,倒是好的,我也放心些了。”温宜兰道。
令清漪想了想,道:“夫人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清毓姐姐待我也如亲妹妹,这些,我都记在心里。这次清毓姐姐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只是……”
温宜兰看着令清漪:“只是什么?”
令清漪道:“终究是公主的旨意,谁能违抗?”
令清漪传达给温宜兰的言下之意,永昌公主的选择已成定局。
温宜兰脸色微变,却仍然保持得体微笑。
令清漪再熟悉不过这个眼神。
温宜兰一向要强,就算知道要输,她也绝对不会让周围的人察觉分毫而可以轻贱她。
就如同,她看着萧眉披着大红嫁衣进门,看着顾樱趾高气昂的进门,无论下人们如何嘴碎她在令府的地位,她始终保持这样得体的微笑,任何人都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妥协和丧气。
“此话是公主亲口所讲?”温宜兰顿了顿,重新问道。
令清漪不置可否:“公主似乎很需要这场联姻,但她并不想成为新娘。”
温宜兰闭了闭眼,鬓前的珠花微微颤动,宛如秋风下被乌云遮住的残月。
令清漪忽觉得,温宜兰这无动于衷的模样正是让她不能马上打败温宜兰的最大障碍。
令清漪一惊让温宜兰的亲生女儿身处如此险境,然而温宜兰竟然还能如此平静。
该说她是举重若轻,还是说她太冷血呢?
令清漪这晚回到家,还没走到大厅给令苏氏请安,就看到丫鬟仆妇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令清漪叫住小丫鬟梳云问详情。
梳云瞪大眼睛,满眼全是惊恐不安:“不……不得了,刚才大小姐,她……她……”
“她怎样?”令清漪觉得奇怪,听说令清毓一惊不吃不喝好几天,怎么现在就弄得全府人仰马翻了。
“我也不知道,跟着去看的时候,大小姐就已经在梁子上悬着……”
梳云的声音越来越低,令清漪大吃一惊,这意思,难道令清毓想不开寻短见了?
令清漪想也不及想,提着裙子便朝令清毓的屋子去,心里忐忑得七上八下。
虽然恨透了温宜兰和令清毓母女对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她毕竟不是和她们一样的残酷冷血。
她根本没有想要逼死令清毓的念头。
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令清毓的房间早就乱作一团,令苏氏被丫鬟搀着,连坐都坐不住,眼眶里全是泪,顾樱、萧眉和几个奶妈都急得跺脚,却无计可施。
不远处的软榻上,令清毓被两个奶妈摁住,仍在不断挣扎,嘴里大声喊着:
“别管我,让我了结了!我才不要,不要……呜呜……”
奶妈到底不能完全钳制令清毓,只三两下就被她挣脱开来,一脱身便在房间里找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器物。
夺了她手里的剪刀,她又拿起瓷碗咋成碎片,好容易把碎片清理,她又从丫鬟头上取了琉璃钗子。
大哭大闹得没止没休。
“作孽啊!作孽啊!”
令苏氏气得脸色苍白,连连问:“我让人去请我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已经去了,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呢。”
说话间,令清毓举起了一片白瓷往自己脸子上划,奶妈手忙脚乱地制止她,现场又是一片混乱不堪。
令清漪走上前,把令清毓的肩膀扳过来,还未等令清毓透过凌乱的头发看清她是谁,令清漪就扬起手,利落地甩了令清毓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