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出了花廊之后径直往镶兰居去了,温宜兰正在听令清毓抚琴,翡翠也不敢打扰,就站在廊下等着。
令清毓一曲了了,蓖云才过来传翡翠:“夫人让你进去呢。”
翡翠赶紧低了头跟进去,在温宜兰面前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夫人,便再不敢说话。
温宜兰打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瞧了翡翠一眼:“我说过有事找张妈传话,你倒好,这才几天,就往我屋子里来了?”
翡翠扑通一声跪下,跟温宜兰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哭道:“求夫人做主。”
温宜兰皱了皱眉:“没来由地哭个什么。”
蓖云上前把翡翠拽起来,斥道:“若你有冤屈,夫人自然会为你做主,只是你一言不发就哭开,让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把你欺负去了呢,收了罢。”
翡翠这才勉强收了泪,哽咽道:“翡翠自幼伺候夫人,夫人对翡翠恩重如山,翡翠只想在生之年做牛马报答夫人恩情,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夫人为翡翠指一条明路。”
温宜兰听着翡翠话里有话,警觉道:“何事让你如此?”
翡翠擦了泪,跪着挺直身体,说道:“六小姐执意要让我随她陪嫁……我,我不愿意……”
温宜兰摆了摆手:“如今还未纳彩问礼,说陪嫁未免太早。翡翠,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翡翠低着头,努力忍住眼泪道:“都说严府主母苛待下人,行事凌厉,稍不如意便会重罚,从她府里出来的丫头,额面和手臂上常见青肿,被板子打断手脚的一月里也有好几个。”
温宜兰不以为意,命蓖云换了玫瑰山楂茶上来,才道:“这些疯言疯语,你听听便罢了。今后令家和严家成了亲家,若是让人知道从令府里传出这样的话,你该知晓后果。”
翡翠再次磕头,只匍匐在温宜兰脚边哭道:“奴婢绝不敢嚼舌根造谣,只是奴婢家中尚有老母,下有幼侄,全靠奴婢扶持着,还望夫人成全奴婢孝心!”
温宜兰朝蓖云递了眼神,蓖云立刻会意,上前对翡翠道:“你应该知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道理。夫人让你好好伺候六小姐,你就好好伺候着,每日里小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好好记下来,夫人满意了,你也有好处,你若是做得妥当,自然算你有功,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翡翠低头仍是垂泪,精神却看着好了些,点了头说是。
令清毓放下琴谱,疑道:“六妹见到严公子时颇为冷淡,前几日对严公子的书信还百般推却,怎么这会子突然说起陪嫁?”
温宜兰嘴角一笑:“六丫头在令家连祠堂族谱都没有入,别说生,就算死,也算不得是令家人,这女人,总要给自己寻一个落脚处,如今捡着东律公家的高枝,还不赶紧往上跳?”
令清毓道:“娘,你不是想起六妹生母就心里不痛快么,怎地如今却给她谋了门这样好的亲事?”
温宜兰淡淡一笑道:“亲事好还是不好,一半看女德,另一半,得看婆家。这严家主母秦枚与我也有两三面之缘,为人爽利干脆,只是作风严了些,倒失了亲和。”
令清毓想了想:“这么说,这秦婆母可算是并不好相处咯?不过两家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严家怎么会肯娶她?”
温宜兰不答,只轻轻拨着茶盏里的玫瑰花瓣:“你的六妹绣工了得,若能为公主做出精美嫁衣,到时便是全家沾光之时,秦枚擅长算计,自然不会不清楚其中藏着的好处。”
“可若是清漪并没有做出让公主满意的嫁衣,反而被罚了呢?”令清毓不解,待反应过来时只觉诧异,“娘的意思是……?”
“我早托付给媒人让她从中周旋,至于老太太,不过是想把做这档子不知福祸的事转到严家罢了,咱们令府枝繁叶茂,不缺荣耀,就怕闪失。不过,秦枚可不知道这些,眼下她只怕还盼着令清漪能做出嫁衣,光耀门楣呢。”温宜拿手绢轻压鼻尖的香粉,雍容华贵之间脸色沉静如湖水,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令清毓惊道:“娘,若是被秦伯母发现该如何是好。”
温宜兰道:“待发现之日令清漪早已是严颂之妻,又能如何?何况如今令清漪身负皇命,严家岂敢随意退婚?只要出了令家的门,她就不再与令家有任何瓜葛。”
令清毓舒展眉心道:“娘深谋远虑,女儿自叹不如。”
温宜兰微笑道:“只要秦枚把令清漪看做香馍馍,她就会千方百计地让儿子把令清漪娶回去,而我必要秦枚用《广陵散》做聘礼,如此一来,你胜杜家就志在必得了。”
令清毓惊喜地跳起来:“我果真能看到《广陵散》?”
温宜兰含笑点头。
蓖云走过来给令清毓福了一福,讨喜道:“奴婢祝小姐平步青云,凤鸣枝头。”
令清毓高兴地一直笑,拉着蓖云在大厅转了几圈。
而此时悄然立于窗外的令清漪却听得真切了,她不禁额头出汗,温宜兰明知秦枚有恶主之名,却仍布下陷阱让秦枚来跳,而且还执意让秦枚付出家传曲谱《广陵散》!
如果秦枚发现,她这个儿媳妇其实分文不值,严家在这场婚姻中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让嫁过去的令清漪如何在严家立足?
只怕是暗无天日,血雨腥风。
令清漪咬牙,所有这些,温宜兰恐怕根本不用想,也根本不屑想。
温宜兰在意的,仅仅是令清毓的前程而已。
而她这个无依无靠的令家六小姐,只不过是令清毓脚底下的垫脚石。
令清漪竭力克制情绪,转身离开镶兰居,鱼池周围的花草已经枯了,唯有腊梅在灼灼开着,令清漪站在腊梅花下,望着眼前的波光粼粼,忽觉得心底一阵比一阵昏暗。
她并没有做任何得罪温宜兰的事,也未曾阻碍过令清毓的前程。
而这母女两人,却是步步紧逼,恨不得把她送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