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讨论会还要进行，乔曦却有一种想要逃掉的冲动。她在这个团队里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因而没有存在的意义。姚景慧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并没有给予乔曦任何特别照顾，她若是不主动发表看法，谁也绝对不会主动要求。于是乔曦再次成为了一个看客。
“坦白说，希望工程在现在这个年代早就不流行了。”
“拜托，这是一种公益好吗？代表着人生之为人的慈悲和同情。”
“慈悲和同情？你以为在布道啊！现在薪水不涨，CPI却疯长，房价更是三级跳。没有房子就娶不到老婆，没有老婆人生就是失败，哪里还有什么慈悲和同情？”
“其实我同意Tom的看法啦。虽然说人道主义要求我们对弱势群体施以援手，但在中国弱势群体太过庞大，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的支援完全是杯水车薪，丝毫起不了作用。”
“没错，我们工薪阶层本来就处于仅次于弱势群体的社会底层，自己的温饱问题尚且解决不了，哪里来的余力去支援别人。当我们号召平民百姓改善国内生存环境的时候，请问政府在做什么？”
“吃饭，旅游，建房子，投资，移民，***，买发达国家的外汇，支援非洲东南亚呗！”
“可不是，不解决问题也就算了，还私吞善款泡MM。前阵子网上不是出来一个炫富女，自爆是慈善机构的高官么？”
“她不是高官，只是被高官**而已。”
“她也在其中任职啊，****还实名认证了的！”
“咳！”姚景慧干咳了一声，原本喧哗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离题了。”
姚景慧全程只说了这一句话，却让整个会场保持着井然的秩序。乔曦觉得她很酷，而这种置身事外运筹帷幄的感觉似曾相识。她的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着，最后得到的答案是，骆启凡！当初在吉瑞的项目是否重拍的问题上也是左右为难，但骆启凡就这么看着大家争论，却在最后关头给出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策略。真叫乔曦大开眼界。只可惜现在他不在这里，不然自己一定也会有很多的灵感。
“现在群众的普遍立场是，那些孩子跟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资助他们呢？”
“这就是现代人的通病，一切以利益为中心，没有思想感情，完全被异化成了机器。”
“但是付出要求同等的回报也没错啊！”
“现代人都过于短视，刚刚付出就立马要求回报。没错，固然是大的社会环境造成了这种短视，但反过来也是这种短视加快了社会环境的恶化。其实捐款给孩子让他们接受教育从而提高下一代的整体素质，就是在深层次地改变社会结构，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教育？教出更多社会机器的零部件？还是教出更多有文化的高级流氓，让他们从被压迫的弱势群体一跃成为压迫别人的特权群体？”
“Ok,stop!”姚景慧站了起来，“今天到此结束，明天早上每人交一个独立主题。”
说完她就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讨论了这么多天，会议的论题从希望工程变成了希望破灭工程，越来越多的负面能量积聚起来，弄得乔曦也有些悲观。她以前只关心个人的人生和理想，却从没想过任何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他所生存的社会环境的制约。虽然大自然以台风、洪水、地震、海啸各种方式保持着对人类猛烈而急剧的绝对审判，但表面安宁的社会却像铁锈一样缓慢却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思想。如果觉醒的人类对现状感到不满，那他们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改变？公益广告的意义在哪里，不就是要以正能量鼓励那些已经觉醒的人，唤醒那些还在沉睡的人吗？
桌上手机忽然的震动把乔曦从某种意识流中拉回了现实。
“睡了吗？”
“还没。”
“出来一下吧，我在楼下。”
“现在？”乔曦看了一眼墙上的工艺挂钟，晚上十点半。
“嗯，就五分钟。”
骆启凡就站在白色宝马前，黑色的围巾和浅灰色的外套把他衬托得越发清晰明朗。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有人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才几天就把你饿瘦了。”骆启凡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好像真的觉得她瘦了一样。
“别听他胡说，我很好！”
“怎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骆启凡奇怪的语调把乔曦搞得也莫名其妙。“不是思朗吗？我中午才刚刚跟他一起吃过饭。”
“嗯，你们两个还真是坦荡。一个就明目张胆地质问我怎么丢下你一个人受委屈，一个就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中午跟另一个男人吃饭，也不怕我吃醋？”
啊？大晚上跑到她这里来吃醋？可是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啊！
看着乔曦傻愣的样子，骆启凡拉了拉她的手，“都不想我吗？”
乔曦努了努嘴，还是有些沮丧。
“怎么了，跟景慧合作得不开心？”
“没有啊。”
“那在讨论会上都不发言。”
乔曦抬头斜睨了一眼，“她找你告状了？”
“是讨论工作。”骆启凡微微笑着，“景慧问我是不是你最近状态不好，一个多星期了，一句话都不说。她还以为是你对她有意见呢。”
“没有。”乔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你不在我身边”这个前提条件省略掉了，“我完全找不到灵感。”
作为一个职业广告人，竟然把没有灵感作为不工作的借口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不过骆启凡丝毫没有苛责她的意思，仿佛在他眼中，乔曦就是那挥舞着仙女棒的精灵，本应与灵感同行。“灵感呢，就像是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你越是去追它就飞得越远。等你专注于自己而忘记它的时候，它自己就又飞到你身边了。”
“可是我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还是什么想法都没有，而且明早还要交一个主题报告。”他们讨论的那些东西不但不能激发她对美好的想象，反而让她觉得很悲观。
女战士在他面前瞬间就变成了等到圣诞礼物的小红帽，骆启凡一天的疲惫也在这一刻被扫清。“它不是没有来，只不过是迟到了而已。”骆启凡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牛皮纸袋，“噔噔噔噔，你的灵感！”
乔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去第十星球了？”
“嗯，特地让叶霖给你现做的。”
乔曦拿着纸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五分钟到了，快上去吧。”虽然有些舍不得，但骆启凡还是不想让她在外面冻太久。
啊？真的就五分钟啊。乔曦没想到骆启凡特地到这里来就真的只是为了见她五分钟。
“舍不得啊？那给我个Goodbyekiss吧。”
切！乔曦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骆启凡笑出了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放松一点，要是明早还是没有好的构思就直接跟景慧说没有想法，不要勉强。如果什么时候想要灵感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乔曦抬头仰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又露出了那启明星般温暖明亮的笑容。
“快上去吧，别冻着了。”骆启凡裹紧了她的外套。
“那你回家注意安全。”乔曦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踮起脚轻轻吻在了他的唇角，然后转身快步跑上楼去。
因为骆启凡那杯“灵感”，乔曦昨晚两点还没睡着。其实与咖啡因没有任何关系，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就一直想着各种事情，零零散散，没有逻辑，直到第二天早上爬起来迅速在便笺纸上写下了“家人”两个字，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才稍微消停。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围在白板前面写着各自的主题，也在看着别人的主题。乔曦凑上前去认真瞧了瞧，不多不少五个题目，每个人都在主题后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姚景慧的规矩，不管你私下想出多少个idea，在提交之前请先内部PK选出最强的那一个，然后再拿出来参与团队遴选。简单、直白，优胜劣汰就是她的最高法则。
乔曦认真观察着每一个主题，他们的作品就像本人一样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慈悲、福报、成功、关怀……只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抽象而难以亲近的词语。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白板中央方正有力的大字上：陌生人，只不过是还没有遇见的家里人。括号里是规矩的正楷签名：姚景慧。
乔曦心里一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乔曦，只差你的了。”
“对啊，让我们见识一下天才的实力！”
身边的同事都在催促着她，乔曦却忽然有些慌乱。直到坚定的高跟鞋声从办公室渐渐逼近，混杂的局面才有所平息。
“主题都上报了吗？”姚景慧冷静的声音就像墙上时钟一样准，整九点。
“除了乔曦，都已经上报了。”组长Linda如实汇报。
于是全组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姚景慧一起聚焦到了乔曦身上。
“快点吧，我们很是期待哦！”说着有人把黑色水笔递了过来。
乔曦有些纠结地接过笔之后却迟迟没有打开，面对着大家的等待，她最后鼓起勇气说了句，“对不起，我还没有想好。”
一时之间，众人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得意的、失望的、讽刺的、不屑的，那些真心期待和准备看笑话两种心态在她这句答案之后泾渭分明。
就在乔曦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姚景慧发话了，“开始投票吧!”
毫无悬念，中间最大最有力也最吸引的主题雀屏中选。然后姚景慧开始分工，“Linda文案，Joe音乐，Betty模特，Gary导演，Doris客户。”她的目光最后扫到了乔曦身上，但仅仅是一瞬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乔曦看清楚了她最后那个表情，分明是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复杂笑容，骄傲，冷淡，还有几分轻蔑。明明是受到了怠慢，乔曦心里却没有任何要反抗的情绪。她这种一言不发，一文不值的表现大概也就只能得到这种对待了。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巧？姚景慧竟然和她想的主题一样，是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