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背着黑色的书包，低头看见白色的运动鞋上有泥点，掏出湿巾蹲下来一点点地擦干净，还有十分钟晚自习就会结束。
夜里十点半，在小区门口等到许琳儿。
“你还要这样多久？”
许琳儿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
苏煜愣了愣。
“不用你一直提醒我害死了苏薇，也不要期待着我因为她的死而愧疚凄惨的活着。”
“你说什么？”
在争吵的战役里，比起其它地方，久治不愈的伤疤更为敏感，所以关心很容易就会被误解为指责。
又因为有着强大而可笑的自尊和任何时候都不想暴露脆弱的逞强，我们就会迅速找到更加恶毒的话语进行反击，直插对方的心脏。
“死掉的人都该死。”
“你再说一遍！”
苏煜看着许琳儿，瞳孔不断放大，指向她的指尖开始不听使唤。
“你再说一遍。”
“他和苏薇，都是活该！”
过于认真地去撒谎，那么谎言就看起来像是真的。
夜色笼罩着房屋树木，树木后面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将帽子戴在头上往来的方向走。
他深邃的眼眸里泛着支离破碎的光，然后那道光又慢慢固话成如同寒冰般尖锐冰冷的东西。
死掉的人都该死，他和苏薇都是活该。
他听见所有的愤怒和仇恨终于化作巨大的海啸，在他身体里冷漠地横冲直撞，压迫他、撕扯他，他仅剩的理智和感情瞬间分崩离析。
苏煜握紧拳头转身离开。
而在他消失在街角以后，许琳儿颤抖着瘫倒在地上，努力竖起的刺猬般的盔甲碎成粉末，无边无际的恐惧如同猛兽在她身上肆意踩踏。
“她该死，她砸了除了回忆你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你送的相机，坏掉了。”
许琳儿嗫嚅着，胸腔里翻腾的哽咽和刺痛，都被用力地压进身体的内部。
“可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拿她来折磨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时候死的是我。”
“可那次真的是意外，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只是很好奇想要试开，我也不知道苏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等到愤怒、难过和仇恨把真相丑化到不堪入目后，自以为是的正义就会带我们走上万劫不复。你要等着，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中午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许琳儿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偏着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正午的阳光明亮的有些刺眼，眯着眼睛的许琳儿发现道路两旁的梧桐和樟树郁郁葱葱，深色的老叶和嫩绿的新芽横贯交错，看起来又高大又茂盛。倒卵形的树叶娇翠欲滴，展向四方的花瓣白光耀眼，青白片片，熏风一吹，整个东巷都充满了馥郁的香气。
“到站了，同学，圣川到了。”
“哦，谢谢！”
看着窗外发呆的许琳儿回过神下车，往学校走去。
从公交车站到学校的马路两旁树木高大茁壮，繁枝茂叶将耀眼的阳光遮挡，但也有一些阳光会穿透树叶缝隙洒在阴凉的水泥地上，形成一束束不规则的明亮的光斑。
与外面的明亮相比，这条幽静狭长的路看起来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许琳儿嘴角忽然不自觉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几只灰色的小鸟扑棱扑棱翅膀从对面教学楼飞到了操场上，微凉的晚风吹进教室，将那个人额前的刘海和吹的微微抖动。
“叮铃铃……”
放学铃如期而至，很快的，走廊上操场里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嘈杂不堪。
安在熙还在讲台上交代着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可是许琳儿却如同失聪一般什么都听不见。
你一定也曾有过那种恍然，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落日还未消失，月牙已经初露亮光。那种混沌的模糊的世界，大脑一片空白，你失去所有的判断和感知。
“砰——”
身体倒地所扬起的灰尘颗粒漂浮在有阳光的地方，巨大的声音将许琳儿从游离中拉回来，她看见赵子宸如离弦的箭般冲过去将那个人打倒在地上，握紧的拳头愤怒地狠狠地砸向他的身体。
吵闹声越来越大，许琳儿收回视线起身从后门离开。
“为什么回来？”赵子宸将唐儒拽到了教学楼顶层，“那天为什么不肯见她一面？！”
“我问你为什么不见她！！”
还未来得及回答的唐儒被怒不可遏的赵子宸推得一个踉跄。
“说话！！”
“对不起。”
“我问你为什么不见她？她等了你五个小时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失火赔偿的那笔钱，作为交换，我要回英国，并不再和她来往。”
“什么？”
赵子宸稍稍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没有选择。”
“呵……这烂俗的情节。”
“是啊！是挺烂俗的。”
唐儒笑笑。
赵子宸没见过他这样笑，带着些苦涩，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话，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你看。”
唐儒撩起衬衣，露出后背两道血红的伤疤印，即使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可是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唐儒看见赵子宸惊恐的表情淡淡地说，“比起这个，不能见她好像还要更疼一些。”
“苏煜说你去英国了。”
“嗯。”
“既然已经不告而别，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有很多东西在放手之前你不会知道它有多重要。”他顿了顿，“所以我想试试，即使艰难，我也想试试看。”
“唐儒。”赵子宸抬起头，声音嘶哑低沉，“不要伤害她。”
身体一下子僵硬，手不自然地握成了拳头。
唐儒有些迟疑地看向赵子宸，在发现他的眼里的乞求后，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下来。
他定定神，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海，很久都没有收回来。
“我要带她走。”
要带走她，这一次一定会带走她。
……
刚来到法国的时候，虽然沉默，但江挽宸看得出，她几乎要患上抑郁症。可一个月的时间里改变了什么，它让痛的不会再痛了，让疯狂迷恋的都不再迷恋了。
每次江挽宸问她你还好吧的时候，安玖熙总是回答“我什么时候不好过。”
安玖熙总逼着自己想，苏逸宸他——
是前任。
就只是前任。
公寓，房间。
安玖熙一边喝着卡布奇诺，一边在草稿纸上画设计图。
咖啡。
早就已经代替了她心里的奶茶。
明明看到苏逸宸来了，为什么不来学院找呢。
“遥望中的初春暮夏
在记忆里斑驳风化
当年精巧稚气的脸颊
终耐不过晴雨风沙……”
安玖熙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是没有备注的一串陌生数字，准备挂掉。
接着安玖熙看到了来电显示，惊得她大脑瞬间空白，就好像一道电流从她的头顶开始直冲脚底。
——慕翎寒。
随后就是略微失望，不是他。
她存有他们任何人的电话，可就是换了号码。
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只是大口的大口呼吸声，随着这粗重的呼吸，安玖熙的心跳疯狂加快。
安玖熙就这样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仅仅攥住一张纸，听着电话里急促的呼吸声，一言不发。
不过，他应该是喝醉了吧，安玖熙想。
接着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传到耳蜗边，直入心脏。
他温柔地唤着：“玖熙前辈……”
安玖熙紧紧地抿住嘴唇，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良久的沉默以后，他居然不紧不慢地唱了首歌。
《好久不见》。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像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
……
他顿了顿，声音嘶哑地唱着，让人有种近乎哽咽的错觉。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喧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你有没有听一首歌听到哽咽，热泪盈眶。
我就有过。
你有没有因为一首歌的歌词唱出了你所有的心绪，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有过。
你有没有因为不同的人唱同一首歌，而脑海汹涌成潮。
我有过。
我们都有过吧。
安玖熙也是一样。
这就是安玖熙听到慕翎寒唱着《好久不见》时全部感受。
安玖熙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所有熟悉的声息忽然变成嘟嘟嘟的忙音。
安玖熙瘫坐在椅子上，死死地盯着光芒已经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
坐在那，安玖熙感觉到心脏如同一杯滚烫的热水，渐渐失去热度，直至冰凉。
不知什么时候，江挽宸走了进来，夺过安玖熙手中的手机，轻声对她说：“我们下去吃饭了。”
安玖熙回过神来，看了看江挽宸，点点头。
她未曾问过江挽宸，为什么会突然被学院录取。
她心里猜测的，也许是正确的。
或许江挽宸动用了关系，想要陪伴自己度过那孤独的五年。
安玖熙一想完就自嘲地笑了。
什么时候连安玖熙你都这么自作多情了。
江挽宸看着面前少女一会儿悲伤一会儿笑的表情，皱着眉。
“玖熙。”
“嗯。”
“明天假期，陪我去个地方。”
安玖熙看着少年，点点头。
“不是说要去找的吗？怎么还呆在这儿？”
慕翎寒看着苏逸宸一脸失落地走进客厅，又喝了一口红酒，眸子暗了暗。
“你也知道那学院的规矩，何况玖熙不想见我们……”
蓦地，就沉默下来。
慕翎寒的心一紧。
玖熙。
你的世界就还给你自己，
不打扰，
是我最后的温柔。
对不起，苏逸宸。
谢谢你，安玖熙。
清晨，吃过早餐后，江挽宸牵住安玖熙的手，带她出去了。
意外的是，安玖熙并没有反抗。
他牵她的手。
止步的地方有设计简约而庄严的十字，被江挽宸紧握在手心中，安玖熙傻傻地跟着他迈步。
古旧的斑驳教堂空无一人，阳光映亮巨大的彩绘窗映亮没一处角落，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排排席位，参差的影子在身后纠结重叠着，像那些溢于言表的纠缠爱恋。
这个位置或许是用来让爱情中的男女许诺终生的。
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对璧人曾从这里走向永恒。
但至少现在只属于江挽宸和安玖熙。
面对而站。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知道。”
安玖熙怔了怔，眸中有一刹那的慌乱，随后被掩饰掉。
“玖熙。”
江挽宸拉起她的手，目光柔和。
安玖熙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我不希望你再拒绝我。”
溃不成军。
像是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安玖熙很想发泄，可却在努力忍受着。
难受。
难过。
为什么，因为听到江挽宸的这句话。
——江挽宸，我是来害你的，知道么…
“挽宸，我……”
喉咙像是被堵住般，眼眶也红了。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不是说不在乎了吗，为什么还要哭呢。”
“注定要忘记，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
——希望在流年的转角，
你依旧，
我如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