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断龙老道来到后院一间卧室门口。两条大汉见到馆主,抱拳致礼后,让到两边。
断龙老道头上的白发又多了许多,面容憔悴,问道:“昨天夜里,云儿可有醒来?”
一名大汉道:“昨夜里房间里面全无动静,今天天快亮时,属下进去瞧过一次,林副馆主依然没有醒来。”
断龙老道点头,推门进去,关上门。他来到床前,伸手摸林云颈部右侧,依然没有脉搏。
十天了,林云回到小镇武馆已经十天了,一点苏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
断龙老道叹口气,走出房间,带上门。他来到石桌前坐下,一名守门大汉急忙去了厨房端来茶水放在石桌上。
断龙老道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却不喝,看着前方沉默着。良久之后,他道:“马东,你去亲自驾马车去把林馆主的家人接过来。”
一名大汉应道:“是,属下这就去。”说完快步出了后院。
一个时辰后,林云的家人全被接过来,来到了后院中。护卫搬了四把椅子过来。
断龙老道说道:“大家先坐下,坐下再说。”
林云娘亲坐下,已经九岁多的小月儿贴着奶奶站着。林云娘亲问道:“馆主,你急忙叫我们一家人过来,有什么事情么?对了,云儿呢?他在四方城没有回来么?”
林云妻子见断龙老道面容憔悴,满脸哀伤,心里一紧,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来,声音颤抖着问道:“是云哥出什么事了么?云哥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断龙老道嘴唇动了动,却仿佛没有力气开口,欲言又止。
林云岳母急道:“馆主,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林云岳父道:“是啊,馆主,是不是云儿出事了?”
断龙老道深吸一口气,说道:“云儿,他……他走了!”说完脸色一片煞白。
众人听了,先是一愣,跟着就反应过来,一张张脸,瞬间惨白。
林云娘亲“啊”的一声叫出来,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在地,断龙老道急忙扶住她,掐她人中,叫道:“云儿他娘,云儿他娘!”
被掐住人中,林云娘亲没能昏过去。她举起右手,有气无力道:“云儿,云儿在哪里!”
断龙老道扶着她进了卧室,她一下挣开断龙老道的手,扑到林云床前,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握住林云冰凉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半个时辰后。断龙老道和林云岳父站在门口,沉默不语,房间里面,三个妇人已经没有力气大哭,但仍然一声一声的呜咽着。
又过去半个时辰后,房间里面安静下来,林云娘亲、妻子、岳母和女儿趴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林云,一动不动。
次日,小镇大街上,八名赤膊大汉抬着一口漆黑棺材在前面走着,后面是一辆马车,里面坐着林云的家人。马车旁边,断龙骑马跟着。
街上行人看着断龙一行人,小声议论着。大家都认识断龙,知道他是武馆馆主,没人敢上前询问。
午时,棺材被放在了林云家中。一名三十多岁的道士被请来给林云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后,林云便被下葬,葬在家后面的山坡上。
山坡下面,断龙老道、倪如峰父子,沉默不语,看着山坡上林云的亲人跪在坟前失声痛哭。
倪如峰长叹一口气,看看断龙老道,转身向身后的十名武艺高强的中年汉子说道:“尔等打小就是孤儿,由武馆养育长大,这些年武馆可曾薄待过尔等?”
一名劲装疾服的汉子道:“馆主,武馆对我等恩大于天,馆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倪如峰道:“那好,自今日起,尔等便是林家的家仆了!林家人到哪里,你们就去哪里,誓死守护林家人,保他们一生周全,不离不弃!”
十名汉子异口同声道:“是,馆主!”
倪如峰又吩咐倪冲道:“冲儿,你且先到镇上,将镇上最大的院子买下,安排他们十个进去,过几日后,再将林云馆主的家人接进去住下。”
倪冲道:“是,爹。”说完便领着已是林家家仆的十名汉子驾马往镇上去了。
断龙老道向倪如峰道:“馆主,我断龙也老了,快要走不动了,以后就别将走镖的任务派与我了,我不想再行走江湖了,让我在这镇上颐养天年,度过余生吧。”
倪如峰知道断龙一生无儿无女,连徒弟也只林云一名。断龙对于林云来说就像父亲,而林云就像他的儿子,二人之间的感情极深,如今林云离世,他也心灰意冷了。
倪如峰道:“老龙啊,想开点,日子还要过。这事我答应你了。”
次日,倪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和父亲倪如峰离开此间,回了四方城。断龙老道也回了武馆。
十天过后,林云妻、女、娘亲、岳父母搬到了倪冲为他们买下的院子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两个月后,林云娘亲伤心过度,连续三日无法进食,于第四日午时离世。
七天后,林家第二起丧事结束了。
至此,林云的亲人还剩下四人。
头一年里,林云妻子因为丈夫和婆婆的离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两月才好。
次年,林云妻子和女儿、父亲、娘亲相依为命,过得还算平静。家中钱财充盈,又有四方城那边经常送来物资,生活上还是富裕的,只是每逢节日时,一家四人总也难以开心起来。
第三年初,发生了一件事情。不知道哪里来的三名窃贼,得知了镇上那座最大的林家院子里只住着两名老人、一名妇人,和一个小女娃。他们三个生了歹意,闯进院子里面想窃取财物。结果被林家护卫打死了,扔到了大街上。
断龙老道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带着武馆众人将小镇方圆二十里全部肃清了一遍。这一次肃清,武馆还真发现一伙不知何时来到附近的江湖流寇,而后将其一网打尽。
这伙流寇正是当年的快刀门余孽,他们不敢去四方城报仇,却来到小镇上,是何用意,不言而喻。断龙将他们拷打一番后,便问出了他们的底细,而后二话不说,就将这伙人处死了。
至此,快刀门绝了。
接下来的七年,林云坟上的草儿割了又生。断龙越来越老,小月儿越来越大,已经长成一清秀少女。只是她因为年幼丧父,性格有些封闭,她娘亲一直没能给他寻到适合的婆家。
两年后,林月儿一家四口带着十名家仆搬走了,搬到了亭州柳崖城。当年活泼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城亭亭玉立的少女林月儿,终于成亲了。她相公名为李君腾,家中世代为官,他自幼好学,很是勤奋,十六岁便因才学过人而闻名柳崖城。
林云妻子舍不得女儿,便向断龙作别,而后带着父亲和母亲,随女儿去了柳崖城。到了柳崖城后,林云妻子和她父母不愿住在亲家家里,便在柳崖城购了一所别院住下了。
半年后,林月儿祖宅后面山坡上,林云坟前,一中年妇人洒下纸钱后跪在坟前低声诉说起来:“云哥,我们来看你了。月儿半年前就成亲了,如今已经有喜,就是不知是男还是女。云哥,你高兴吗?云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和爹娘现在住在柳崖城,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这妇人正是林云遗孀。她断断续续含泪说了一长串话后,又叫了女儿和女婿过来。
林月儿跪在坟前道:“爹爹,女儿已经成亲了,马上就要有孩儿了,可……可惜你没法看见了……”说着说着便说不出话来,开始呜咽起来。
跪在一旁的丈夫搂着她,安慰道:“月儿,别哭,爹爹要是听见了,肯定又要心疼一番。”跟着又向坟前石碑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你知道吗?月儿总是说我太书生气了,比起您那样的英雄豪杰差得太远了,我总是被她嫌弃……”
傍晚,一家人乘马车往小镇行走,准备见过断龙之后就回家。
风吹动坟头草儿,发出丝丝声响,仿佛在挽留离开的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