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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宓嫔琵琶

“不过想请林丽人听小王一则故事。”赵穆王收了旧色,大方含笑道,明月之光泽似流光皎洁,纷然洒下一地的柔和明玉,将地上的石板路染成美如白玉的石印琢刻,将雪白美玉尽数摆设于人的面前,显得极为华贵富态,尽是金玉流霞之色,显得富贵触手可及,令人不禁想入非非。

“哦?”我一脸不解。

“小王生母梁贵妃乃民间花鸟使广选入宫,历迁更衣、承徽、美人、贵人、嫔,继而晋封贵仪、婕妤、贵嫔、昭仪、有孕晋妃,生下小王二人后,晋为贵妃。纵然位居贵妃,却无封号。小王不知父皇所想,只觉母妃生前太过专注舞乐,以致冷落父皇,至死亦无封号。而丽人与小王母妃太过相似。那位潘顺容若是形似三分,丽人便是神似七分,乃至十分。如若丽人不嫌弃,可否将小王视为亲友?”

赵穆王的眼中脉脉含情,格外炽烈,似夏日于日光下久久站立,遍体弥漫出焦躁的炎热之气,令人汗流浃背,面色红彤彤似火烧一般,燃得人极为灼热,直欲如一块冰迅疾融化为一滩水,继而升腾至空中,销声匿迹,无形之中化为一朵渺小的云朵儿,自天际无依飘摇,逼得我不得不转头别视。

我此时方忆及自仡浯殿初遇潘玉鸢之时产生的惊讶之感,事后却无法以言语道明。原来,我与她竟有几分相像。锦若所言想必亦该对潘玉鸢提及,然则道明了多少?依赵穆王今夜所言,潘玉鸢不过形似三分,而我极为神似,不至于令锦若舍本取末。然,倘若潘玉鸢当真听信锦若所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时刻安排人监视听月馆,只怕日后我的路难走了。锦若提点我到底出于何故?她与梁贵妃之间可极为相熟,关系可坚不可摧,以致身为后辈的我亦有所受益?我日后定会遇见之人到底系谁?此人决计不可能系早已离世的梁贵妃。

此刻,我方察觉那夜锦若所言已然在我心底埋下了微小的种子,对后位的欲望正日渐膨胀,破土而出,令我时时刻刻心心念念,至死方休。

“王爷此言当真玩笑之极,还请王爷自重。”我心生不满,匆匆行了一礼,转身意欲离去。

“林丽人且留步。”赵穆王急忙拦住我的去路,正色道:“小王所言绝非玩笑,还望采女明鉴。”

赵穆王的面色极为清冷明亮,毫无龌龊之意、卑鄙之色,月华流云之下尽是君子一般的美玉无瑕,品格极为高尚,若寒冬傲梅,不畏凌寒绽放于枝头,尽是风霜雨雪的惨败之色,弥漫着清新自然的韵气芬味,如传奇的和氏璧,被雕琢成一枚玉玺,赋予无上权利,不容人亵渎,亦不容人冒犯权威,极为高傲孑立。

他的语气已然谦卑,我亦不好口出冷言,只得勉强温婉道:“不知王爷此番前来除了故事,还有何事?”

“小王不知采女是否已然侍寝,但若可行,小王想向皇兄求得佳人。”赵穆王目色诚恳,月色清白之下尽是华美真挚之情。

我虽带了丝丝的厌恶,举止依旧恭敬行礼,如月光柔美飘逸,华丽不可方物,口中道:“林泽入宫并非为了王府的妾室之位,还望王爷见谅。”

“不不不——”赵穆王急忙解释道,语中含了些微的惊慌,衬得面色微微泛出红波,似一滴朱砂颜料降落至一盆水中,泛然褪去身影,却清晰可见微朱赤颜,面上却是正经道:“小王已决意迎娶林丽人入府为正妃。”言止于此,赵穆王的神色极为庄重,一丝不苟,如一块规矩,划分出极为精确的方圆之形,无一丝偏差。

然在我看来,极为可笑,如一只猫恍然间不会爬树,只有一个嗅觉极为灵敏的鼻子,自万千世界中追寻那一缕独一无二的气味,只叫人深觉别扭,不可言辞详加描述,思绪亦如落花一般旋转如夏日的风轮。

“王爷真会说笑。”光色柔和的明月之下,我嫣然直立,烟烟笑道,似一位自月光中下凡的仙子,极为圣洁清白,眉眼间尽是柔和美态,亦有娇软妩媚之姿,显得人如月光流暇,清波微荡中尽是抚霜温润,羊脂白玉亦不过柔美婉约,极为温和从容:“若嫔妾未记错,王爷已然娶得贤妻。”

我的目色冷然如霜,赵穆王妃与赵穆王想来不是一路人,我瞧得清楚明白,宴席其间,她们夫妻二人貌合神离,不曾有过丝微的言谈。然,即便如此赵穆王亦未休妻,可见口不对心。若此刻他所言当真,何不早早将嫌恶的妻子休书一份?可见赵穆王是在玩笑蒙骗,绝非认真起誓要娶我为赵穆王妃。

“小王已决意休妻。”赵穆王的神色带上了毅然的滋味,语气中尽是正肃,似一块坚硬的顽石,无论如何硬是不可撼动一分一毫,停驻原地,哪怕侧力亦不可旋转:“柳氏入府多年却生性好妒,且无一所出,正是好借口。小王当初便是应皇兄旨意迎娶入门,如今忍耐多年,此时已然忍无可忍。”

我幽幽一笑,眼中似含了一块冬日的冰雪,慢慢散发出丝丝微凉的寒意,将人的四肢冻结凝固,极为蔓延全身,冰冻血液,若一块精美逼真的冰雕,泛着七彩晕色,温婉嫣然道:“若王爷所言非虚,嫔妾如何相信今日的王妃不会是日后的嫔妾?”

“小王一见林丽人便了然采女的品行。哪怕林丽人当真品德缺失,小王亦会不离不弃,终生守护。”他的颜色已然清冷,如冰般纯净无暇,毫无瑕疵:“小王一生只会衷情一个人,绝不会有妾室。”

他的眼色秋波坦朗,炯炯有神,神色庄重深情,令我心头一震,似一颗小石子击中粉嫩的荷花苞,上头的露珠落于池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抚霜水波。

我思索片刻,嘴角抹了一丝笑意,纷飞如牡丹花瓣,天花乱坠,仙人飘荡云端,洒下一地的光辉玉色,婀娜多姿,映衬得人间无尽喜怒哀乐,痛悲愁苦:“若嫔妾未记错,赵穆王府中,虽只有赵穆王妃一位,王爷却是多次因婢女之故与王妃起争执。不知又是何故?”

我的嘴角颇有冷然的玩味,或许赵穆王自娶了王妃再无纳妾不过为名声所想,实则有多位侍寝婢女。

“这——”赵穆王犹豫片刻,哀叹了一声,仰首望着明月,缥缈一言,若秋日的清风,缓缓吹拂过人的心田,瞬间便失去了踪影,余下微微池水泛起圈圈水纹:“柳氏太过恶毒,多次将贴身服侍小王的婢女杖责致死。草菅人命至如斯地步,小王早已积怨多时,不过看在皇兄的面上隐忍,方不告知天下。”

赵穆王最后面对我流露出极为正经的神色,仿佛口中所言极为哀痛,似是在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婢女惋惜命途。

“无论如何,嫔妾已然入宫,身为妃嫔自是一生一世老死宫中,王爷盛情林泽不敢接受。”

我冷静坦言,安然直视,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陌生的隔绝将所有的界限划分得极为分明,似一口太极图,黑白清晰。

赵穆王的神色仿佛受到重大的打击,踉跄后退了一步,如同被强力撞击,无奈之中自然落下无数鲜果嫩桃,在地上蹦跳,朝四面八方滚动而去,遍地皆是惊慌之象,勉强稳住身形,垂下眼睑,睫毛扑扇了几下,泛出润黑色的水泽波光,极为乌黑,略一思索,便凄然笑道,似荼蘼一般,无可奈何于花季末尾绽开,显出几分违心之愿,将花事的终了告知凡尘,惹来一片没落,黯淡之色亦是弥漫天地,然花事终究翩翩而来,无人可阻挡,哪怕苦苦哀求,亦决心不可违,这笑中含有一丝的决然之意,尽弥漫出坚定与安稳,显得无法撼动,“小王今日所言实在唐突,丽人心有疑窦,不敢接受确是应该。无论如何,小王会在休妻后上奏,请求皇兄将丽人嫁与小王为妻,一生一世相伴相依。”

言毕,他决然抱拳,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便是复杂无比的神韵,头亦不转地消失在黑漆漆的树丛间,身形挺拔英俊,如一棵松柏,长青万年,极具崇高气节,只余下一丝微风寒凉。

我哀叹一声,转身离去。

青草明辉,月光流玉,四周弥漫着清新的嫩芽之气。秋风飒爽,已然落花遍地,枯枝败叶亦散发出生命消散的气息,清风微卷起一二片枯叶,尽是旋涡零落,将秋日的肃杀之气展现得一览无遗。其色惨淡,烟霏云敛,无见踪影;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光辉万丈;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刺入骨骼;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唯有枫树似幽灵暗火燃烧天际,极为壮阔大观,似熊熊烈火在燃烧。碧草条叶落寞,绿翠枯萎,直撩起了我的裙角,于微风中纷飞翩然。

走下三层洁白大理石阶,极为光滑平整,乃砖瓦工匠精细打磨而成,一出御花园,一旁阴暗斑驳的树丛传来坏坏绵绵的声音,含了丝丝缕缕的玩味:“林丽人与六哥看似已极为相熟。”

“谁?”我四下搜寻,惶恐警惕之下已然明白方才我与赵穆王的言谈已被韩孝王偷听了去。

他此时出言所为何事?

“小王有一幅画,想请林丽人观赏。”树荫斑驳之后走出的韩孝王嘴角含笑,尽是端然正义,毫无玩笑之气,解开手中卷轴上的丝带,画作瞬间落下:

月色溶溶中,华美锦瑟旁,一名妙龄女子双手落于五十弦瑟之上,衣裙纷缈如彩蝶,春意柔柳、夏日清荷、秋风海棠、冬雪朱砂,身形绝美修长,唯独眼眸却含了不舍、相思、悲愁······令人无端心生安抚之意。面容如初生婴孩般纯真无瑕,又极为撩人,风华绝代之下的嫣然莞尔令人怦然心动。

纵为女子,我亦为之惊叹,世间竟有如斯美貌,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我情不自禁地对韩孝王问道,语气迷糊而朦胧,极为虚幻,“敢问此人系谁?”

韩孝王对上我探寻的眼神,并无言论,右手一松,另一幅画悄然飘出,似一朵轻云,纷飞雨上,却是一幅山水泼墨的画作:

远山含碧,翠色朦胧,小舟轻盈,飘忽江面,水雾迷离,如桃花源一般虚幻而真实,画中隐约可见一位美人,似凌波微步,**光润,玉颜华容。

另题一段话,却是宋玉的神女赋: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地其若丹。素质干之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故纵而绰宽。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兮,性沉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怀贞亮之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茕茕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扬音而哀叹!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

“不知王爷此举何意?”我过了半晌方从画作中回过神来,狐疑万分地出言问道,行礼如仪道:“林泽不明王爷此举何意。”

“小王左边这一幅,乃小王生母——先帝梁贵妃的画像。”韩孝王温然解释道,语气极为柔和。

言止于此,我已然醒转过来:赵穆王与韩孝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神似。

“丽人可细瞧瞧,与你本人可有相似之处?”韩孝王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亦极为从容关切。

赵穆王方才所言当真不假,此时一见画像,我方明了潘顺容与我介于相似与非相似之间的相似之处。

我与画作上的美人固然仅三成相像,但神韵却是如出一辙。画上的人眉眼间尽是温柔,似白莲凌波,菡萏飘烟。然则我多了一缕青莲的滋润妩媚,令人意欲接近又不忍采撷,只在身旁徘徊,凡尘俗世间方可出芽娇嫩,盛绽华姿,绝非缥缈仙境可云。

“依我六哥所言,加之小王窥测,你与我母妃当真神似七分。”此刻,韩孝王的面容上一脸正经,毫无晚宴时的玩笑趣味,显得如赵穆王一般无二,极为正统派然,将天潢贵胄的气韵散发得淋漓尽致,满目皆是风中巨石,几乎不曾动摇一分步履。

“是又如何,这与王爷何干?”

我心下不以为意,不过与梁贵妃有几分神似罢了,如何与他们两兄弟搭上关联?

“我信我六哥当真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还望你可以考虑我六哥所言。”韩孝王语中含了些微打趣,已无方才的正经之色,显得吊儿郎当,似一个花花公子,玩世不恭。

“王爷当真与赵穆王一般爱说笑,已唬得林泽不敢接话了。”我嘲讽一笑,眼底尽是冷然之色。

寂静片刻,“若我说我能助潘顺容登上后位,你可信?”韩孝王忽地邪魅一笑,尽是随意笑话。

我心下一紧,似一条正被一把匕首上撑至顶点的琴弦,只些微力度便可发出‘铮’一声的断裂之声,强自冷静道,语中尽是无奈笑意,“王爷若与潘顺容有缘,欲将其送上凤座,大可直接告知潘顺容,如何与嫔妾提及?况且皇后健在,如何有机会送一位屈居顺容之位的妃嫔登上凤座?王爷未免太爱说笑了。”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何物。”韩孝王面色已然收了玩笑,面色正郑,似一把坚韧不催的太阿剑,划出一抹秋水,凛然之下尽是肃穆之气,“方才席间,我看了你很久,你想要的是——凤座。”

我顿时变了面色,仿佛一块牛乳自天际泼洒下来,将大地的一切尽数化为雪色冰颜,苍白着脸说道,目色四下一探,眼神飘忽四周,故作镇静道:“还请王爷出言谨慎,此话可不能胡乱言谈。”

“难道不是么?”韩孝王浓眉一扬,眉梢眼角嘴边已尽是邪魅笑意。

不知为何,面对他这张俊美白皙至邪魅的脸面,我尽数丧去了虚言假语的勇气,不敢轻描带过。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上头以蜀绣针法细细描绘出的淡粉色翠叶纹七彩艳红玫瑰花已然沾上了秋夜的晶莹露水,传来丝丝的湿意,自人的脚底涌上心头,继而自心底漫出,遍体发寒。

“小王想与丽人做个约定。”待我疑惑抬头,他嘴角一勾,放浪说道:“若皇兄未曾在十年内爱上丽人,还请丽人以假死之身嫁予我六哥。”

“王爷真会说笑。”我瞠目结舌之下愈发觉得这宫廷如戏,梁贵妃一事我尚未查清来龙去脉,韩孝王又这般提及,当真可笑至极。

“本王晓得你现下定不信我,更甚者你会怀疑我的用意。自今日起,本王可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查清事态的真伪。不论你最终选择了皇兄也好,我六哥也罢,冲你与我母妃相似的七分神韵,我皆会助你达成心愿。”韩孝王面色正经,言语庄重,极为正色。

我无言以对,只怀疑默然地看着韩孝王。

彼此无声间,深深看了我一眼,韩孝王径直离去,余我一人在清寒的月光中沐浴,遍体生凉。

一步一条思绪,我摆动双足回了听月馆,忽视了余光中的蓝紫色苏绣飞蝶衣裙。

甫一推门入内,“主子,您回来了。”坐在朱漆柳木雕玫瑰花描金刻祥云纹圆桌旁等候的初灵、末灿迎上来,屋内高脚架上的两只素彩烛台并墙上的褐釉壁灯早已点上了蜜蜡烛,圆桌上更有一盏绿釉烛台,显得极为亮明,直如日光春照,雪色映月。

“你先替我换下衣裳吧。”轻轻关上门,我满脑子尽是梁贵妃与赵穆王、韩孝王,身子极为疲惫,略微软在末灿怀里,懒怠多言:“我想早早歇息。”

“是。”初灵、末灿虽有不解,终究没问出来,口中默默扶了我进寝屋,不再言语。

换上素白银线绣栀子花薄纱寝衣,在紫檀木镂雕嫦娥奔月铜镜前卸妆时,末灿替我梳着青丝,闷闷道:“潘顺容今日这舞跳得真是及时。若非她碍在了主子前面,只怕今日晋封的便是主子了。”

末灿不知我方才所遇之事,心中只记挂着潘顺容,她的语中满是忿忿不平。

我哀叹一声,无奈道,目色失落,只出神望着铜镜中的模糊面容,似一团淡薄的雾气,看不清形状,极为胡乱,“她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算是机缘凑巧。不过你看今日贤妃那神态,只怕她们二人已然联手,我算是失了先机。”

初灵却是神色平淡地替我调配敷面的美容膏粉,极为平和,波澜不惊。

我轻蔑地笑了一声,指尖绕着一小束乌发,看着铜镜中的如花容颜,细细想着:哪怕容颜再美,若不能呈现帝王面前,时机一过,便是白头宫女、话说玄宗的下场。好在我还年轻,还有搏一把的资本。今日,我算是看清了,小小妃嫔若不能第一眼于帝王心上留下刻痕,只怕日后难过了。

然则,今日那位出言的陌生内御系何人?她为何如此作为?难不成是其他妃嫔安插进冰清宫的细作,时刻监视张顺成?细细思索起来,我只觉脑仁亦疼痛起来。

“那——”末灿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说道:“主子是永远没有机会了么?”

“未必。”此时已然卸下装束,我起身一转,对她微微一笑道:“不是尚未侍寝么,今晚是潘顺容的好日子,眼下尚未侍寝的便是我与密安。你且看着吧。”

然而,天色尚未泛出鱼肚白的色泽,白泽一般的颜色,纯净却夹杂着淡淡的灰蒙蒙,犹如睁开眼的睡人惺忪的双眸,带着些许的雾气,我便醒了,初灵、末灿闻得动静,麻利地侍候我起身,更换了清朗的银灰色祥云苏绣百合金线缀玛瑙绿叶宽袖曳地长裙,复问道:“主子可要再歇息一会儿?今日起得真早。”

“不必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待梳妆完毕,我坐在窗边的紫檀木雕杜鹃花描金祥云吉福榻上,静静沉思着,令人瞧不出喜怒。

初灵看了看铜漏,‘滴答滴答’之中回道:“再过一会儿便是寅时三刻。”

我心中忽地极为烦躁,脑海中思绪一片混乱,昨夜与赵穆王、韩孝王相遇,他们的话实在匪夷所思。然,难道梁贵妃便是锦若姑姑当日所言之人。然,锦若说我来日迟早会见到,那么此人定非亡人。这后宫中除却妃嫔,便是太后与诸位太妃了。难不成锦若所言指的是一位太妃?想来这位太妃的容貌定然与梁贵妃极为相似,且极有权势,甚至威胁到皇后执掌后宫,是而被皇后一党陷害受困。锦若定然在她身边服侍,现下这位太妃败笔,便找上了我,意欲助我夺后位,待我登上后座后,助她一臂之力解救这位太妃。然则,潘顺容昨夜的晋升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两次皆升了两级,实在令人吃惊······

我静静地想了许久,不经意间瞥见初灵垂首侍立在侧,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咱们出去走走吧。”顿了顿,我复说道:“带上贤妃赏赐的玄鹤琴。”

初灵纵然心中诧异,面上却回道:“是。”言毕,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她便背着玄鹤琴随我出门至楚德宫香樟园的北端——玉兰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待到面前满是洁白纯净的玉簪花,我方停下,在玉簪丛前吩咐末灿放下玄鹤琴。

玄鹤琴乃高句丽贡品,入奥昭城翌日便被贤妃赐予我,琴框和底板均以栗木制成,其上蒙以桐木拱形面板。琴首一端开有穿弦的弦孔及架弦的岳山,底板开有三个长方形出音孔。面板上张有六条丝弦,在中间的第三、四、五弦下,共支有十六个固定不动的琴马(琴马又称棵),近琴首处的琴马较矮,依次渐高。而在两旁的第一、二、六弦下,则分别支有一个与筝柱相似的可移琴柱(又称歧棵)。而四弦,只设有十四棵,无歧棵,弹弦拨片可见,当为玄鹤琴之最初形式。

我翩然坐在花丛前,只觉周身弥漫出氤氲的朦胧飘摇,荡悠悠飞入无边无际的金色朝霞。

玉簪花洁白纯净之下尽是柔美的温润,照射出一片金黄色的光泽,反衬出绿叶的碧波水嫩,香气令人五脏俱清,神清气爽之中夹带着娴动游鱼的自如。

我先以左手用五个手指的指肚按弦,右手以拇指和中指夹持一个竹制拨片(又称匙)弹拨琴弦发音。拨片长4厘米左右,由细竹制成。右手有弹、挑、划等奏法。

刚演奏了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拍掌声,颇有兴致地传来了一句,语气清朗脆落,极为雄浑大气,“演奏得真好,宛如天籁,引凤朝凰。”

我惊讶地回头一望,吃惊地看着皇帝头戴九龙白玉头冠,身着明黄色纯金线七彩绣九龙明缂丝宽袖长袍,脚下是明黄云锦绸缎纯金线绣祥云纹长靴,笑着抚掌,从远处走来。他的身边只有总管内侍秦敛。

我慌张起身,由初灵、末灿搀扶着向他行礼,“嫔妾楚德宫听月馆丽人林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哦?你便是听月馆的林丽人?”我用余光瞥到皇帝面色微微诧异,笑着将我扶起道:“起来吧。”

“嫔妾正是。可,皇上,这——”我不知所措地垂首娇羞低声道,面色绯红,“不知您如何会在此?”

“朕不过出来漫步散心,谁料想便听到了你的琴声,当真飞雪轻盈,流霜翩跹。”说着,皇帝柔软地支起了我的下巴,竟发起愣来。

过了片刻,我觉得极为别扭,便挣脱了出来,红着脸低声道:“皇上。”

皇帝这才失笑一声,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好奇地问道:“你可当日掉了珠花的秀女?”

我只觉耳根都烧红了,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正是。让皇上见笑了。”

“哪里。”说着,皇帝拉着我的手往一旁的玉柏亭走去,秦敛早已将朱漆黑瓦的六角亭整理完毕。

“不过一件小事罢了。”说着,皇帝拍了拍我的手,温柔地安慰我。

“是。”我含蓄温柔地应承下来。

“不过,你今日如何这般早便出来了?此时,只怕皇后亦尚未起身。”皇帝眺望远处正升起的一轮红日金霞,他身上的明黄色长袍仿佛染遍了天际浮云,对我温柔问道。

“嫔妾今日起得早,是而来了御花园。”我依言答道。

皇帝若有所思,复问道:“是么。你可会弹奏一曲‘满庭芳’?”

我踟蹰了一下,联想起娘亲时常演奏的这首曲子,不自在地回道:“嫔妾会是会,只是还不够熟练。”

“那便给朕演奏一曲如何?”皇帝温柔道。

“好。”我惴惴不安地应承下来,心底却是在思量皇帝此举有何意?

心下这般想着,左手却是以五个手指的指肚按弦,右手以拇指和中指夹持着竹制拨片来做出弹、挑、划等奏法动作。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搓酥滴份丰姿。

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自爱临风皎皎,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烟雨画楼西。

开齐,还也未,绵苞乍褪,鹤翅初披。

“当真一模一样,当真一模一样!”皇帝原本闭目听赏,待我演奏完毕便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我,眼神朦胧飘忽,却亮熠生辉,灼灼有神,口中如此喃喃道,似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起身行礼道:“嫔妾技艺浅薄,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你演奏得很好。”顿了顿,皇帝问道:“你可会演奏古琴?”

“这——”我迟疑了片刻便回道:“嫔妾略有涉猎。”

“那便好。”皇帝笑起来,吩咐秦敛道:“去取库房里的烧槽琵琶来,交由宓嫔演奏。”言毕,皇帝笑吟吟看向我。

烧槽琵琶即焦尾琴,为“四大名琴”之一,余者为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

“焦尾”琴名直白无华,但身世非同寻常,系东汉名人蔡邕所创制。

《后汉书·蔡邕列传》云:

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初,邕在陈留也,其邻人有以酒食召邕者,比往而酒已酣焉。客有弹琴于屏,邕至门试潜听之,曰:“嘻!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反。

将命者告主人曰:“蔡君向来,至门而去。”邕素为乡邦所宗,主人遽自追而问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

弹琴者曰:“我向鼓弦,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者乎?”

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

闻言,秦敛怔了片刻,眼中有一抹难以置信,方道:“是。”继而对我行礼道:“恭喜宓嫔主子。”

望着秦敛远去的身影,正在思索方才那一抹难以置信时,皇帝将我搀扶起来,关怀道:“你唤何名?”皇帝的眼神灼灼有光,尽是温柔的甜腻,令人面红耳赤。

我难为情道:“嫔妾名叫林泽,家中姐妹皆唤泽儿。”

“既如此,朕也唤你泽儿吧。”说着,皇帝抱我抱得更紧了。

“皇上,可否松一松?这,实在不合时宜。”我为难道。

“也罢。”原本抱着我静静闭目养神的皇帝闻言,忽地嬉笑着松开了手。

我坐到了他对面的石凳上,端起五彩琉璃青花瓷茶盏,啜饮茶水。

秦敛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他们合力端着一把古琴。

“皇上,这便是大周后的爱物——烧槽琵琶?”我瞪大了眼睛,极为吃惊地对上了皇帝满是笑意的水亮眼眸。

“不错。”说着,皇帝示意他们在我面前放下焦尾琴。

我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琴弦,极为温润,令我入坠梦境,实在难以想象娘亲一直挂在嘴边的焦尾琴此刻竟在我的面前。

我的手方一抚上,手势便随之而来,流水般华丽的音律自我的指尖飘出,升入天际,将所有的心绪尽数绽放出来,在天地间升腾,在清晨的红日下飘荡,满是纤细的针脚刺绣出极为华丽的凤舞九天,色彩繁复之下尽是正宫纯色的一国之母风范,令人心底不由得憧憬起霓裳羽衣曲与霓裳羽衣舞来。

大周后的烧槽琵琶当真叫人如痴如醉,哪怕是一旁不懂音律的内侍亦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皇上,嫔妾技艺浅薄,弹奏不出高雅的音律,令皇上见笑了。”说着,我起身行礼道。

然而,皇帝却是依旧痴迷琴音,眼眸虽睁开,但目光却飘散到远处,口中低声喃喃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当真一模一样······”

“皇上,什么一模一样?”我不自觉地疑惑发问。

这时,皇帝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着说:“没什么。你既如此懂音律,那这焦尾琴,朕便赐给你了。”

“这,这怎么敢当。前有潘顺容精通音律与舞蹈,即便要赏赐,她亦是头一位,嫔妾技艺浅薄,实在是受之有愧。”我慌张跪下。

在精通音律的大家心中,哪怕是初次修炼古琴瑶音的门生,亦认为焦尾琴之名贵唯有国之玉玺可相提辩论,岂可随意赠送一介小小妃嫔?

“嫔妾位分低微,技艺粗糙,如何担得起皇上的厚爱。”

我心中实在惶恐,皇后与众妃嫔即便稍稍涉猎音律,亦是明白焦尾琴之名声,一旦闲聊起来,定会心生嫉妒与猜疑,乃至不安、提防。即便是不晓得焦尾琴意义之人,亦会因我此刻的恩宠而心生妒忌。

“朕说你担得起你便当得起。”说着,皇帝扶我起身,安慰道:“此为朕亲自赐予,旁人绝不会有非议。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去上早朝了。”言毕,皇帝先行离开了。

“恭送皇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明黄色明缂丝的龙袍逐渐在我眼中化为一颗星子,继而消散如云,自洁白的玉兰花上似微风拂过,升上天际。

待我回到听月馆,日色已然渐明,我的恩宠暂时却是无人可知。

因我的晋封而升任安人的末灿喜滋滋道:“主子,这下子皇上定会招您侍寝了。”一边与初灵一同服侍我用膳。

此时,抚霜、抹雾等人已听闻方才一事,笑容满怀地对我行礼道:“奴婢(奴才)参见宓嫔主子,宓嫔主子吉祥。”

“起来吧。”我坐在东暖阁的朱漆柳木雕紫藤花圆桌旁,淡淡一笑,径直用膳。

早膳不过一碗黑米粥配几道小菜,为着我尚未侍寝承宠,却碍于渘姐姐的面子,尚食局的人不敢慢待我,却亦算不上奉承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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