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我们都是好人
祈天山断剑堂。
通过那青年持剑弟子的描述，几个老人已经确定了悄无声息的遛下山去的就是顾钧庭那小子了。
为首的老者挥挥手示意青年持剑弟子退下，自己则依旧大大咧咧地坐在地板上。
老者看起来已经是花甲年岁，不存在什么鹤发童颜的外表，皱纹、白发……普通老人该有的姿态他都有。
唯一比较醒目的是他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伤疤，其实伤疤并不明显，而且丝毫不显狰狞，相反它非常纤细笔直，绝对是被极度锋利，并且速度极快的利刃切割出的伤痕。
这是个独眼老头。
顾钧庭在二十年前是祈天山年轻一辈中最具潜力的奇才，当年就是他亲自把顾钧庭引上祈天山，在目睹了顾钧庭一柄木剑挑破整个山门的持剑弟子之后，将他收为亲传弟子。
而这个大大咧咧坐在地板上的，就是这一世的祈天掌教！
……
“你不是说，三十年内，钧庭绝对悟不断那柄木剑的吗？”独眼掌教扭过头，对着坐在断剑堂中心那个人问道。
这人是个男子，看起来却十分年轻，甚至比顾钧庭还要年轻得多，脸色白皙而且没有一道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丝就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而且此人精气神也十分充足，白净的脸庞上看不到丝毫死气，锐利的眉宇之下是清澈明亮的眼眸。
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书生。
“是没说错呀。”
年轻男子端正地盘腿坐在地上，在他跟前地面上架着个茶壶，茶壶下是堆积起来正在燃烧着的柴火。
年轻男子很专注于茶壶，他探脖子凑近茶壶，嗅了嗅壶中沸腾的茶水，若有所思。
他小心翼翼地把茶壶从架子上取下来，倒了两杯茶，不温不火地接着说道：“你这个弟子再如何艳艳惊才，也不可能只用短短二十年就断剑成意，我先前说的三十年，还是按最顺利的情况去推算的。”
年轻男子缓缓把其中一个木杯推向独眼老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嘴里慢吞吞地说道：“要知道那可是尚旻的剑啊。”
独眼老人拿起茶杯，就像和凉水那样直接一饮而尽。
“咕噜。”
这一幕引来年轻男子的白眼。
他从独眼老人手中接回茶杯之后，就把杯子放到一旁，显然已经没打算再给这个不懂品味的人继续暴殄天物了。
“那你怎么放他出堂了？”独眼老人并不在意年轻男子的举动，毕竟品茶他确实不在行，哪怕是茗盛天下的道一山茶会，他都懒得去。
在听到尚旻这个名字的时候，独眼老人下意识摸了摸左眼上那道细小的伤疤。
“因为我近来发现，钧庭的剑意日益精进，这种速度几乎已经赶上你当年的速度了，但是这与尚旻的剑没有丝毫关系，因为他走的是自己的剑意，没有选择破除尚旻的剑术的拘禁。”年轻男子慢吞吞地饮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以钧庭现在这种状态，在断剑堂再赖上二十年，也无法破剑。”
“所以？”老人两手一摊。“弟子本就应该比师父强，不然我收他作甚？你也说过，越是天才越难教，二十年前你承诺过只要钧庭一朝踏出断剑堂，北漠将再出一位剑仙，现在你把这个半吊子放下山去是几个意思？”
“稍安勿躁。”年轻男子放下茶杯，把散落到脸上的长发撩到肩后，接着说道：
“尚旻的剑术，可以说是集天下百家之长，钧庭跟了他十年，十年耶，仅仅是十年，尚旻把天下剑术都教给了他，但是尚旻活了多少年？钧庭才活了多少年？他再是天才，也不可能用十年时间吃透尚旻毕生所学，很多剑术他只是记住了，并没有真的学会。”
独眼老人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钧庭需要把尚旻的剑术完全吃透，才能完全破开术的制约，走进意的境界？”
“没错，他在断剑堂的这二十年里，其实有十七年都是在练尚旻的剑术，近三年才开始走剑意，都是我授意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你这个弟子不愧是天才啊，算起来不过二十七载，就把剑圣尚旻的术吃的七七八八的了。”
“剑术再多再强，也不过是拘与形罢了。”独眼老人说道：“既然已经开始走剑意，却为什么会破不开剑术的拘禁呢？即使他是剑圣，他的剑术再强也有极限，钧庭不至于如你所说再赖个二十年也无法破剑。”
“哎……”年轻男子摇了摇头：“你满脑子都是剑，你能沉醉在剑意里不顾外界任何动静，可别人不行啊。”
“什么意思？”
年轻男子伸出两根手指头说道：“二十年前，钧庭才十六七岁，他义无反顾地进了断剑堂，是为了什么？”
“因为尚旻的死。”独眼老人不假思索地说道。
“对，其实他破不开的不是那柄木剑，是尚旻的陨落，只要他一天解不开这个心结，就一日无法完全走剑意之道，此生也就在剑术巅峰和剑意半途之间徘徊了。”年轻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独眼老人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位剑圣的陨落，再联想到不久之前得到的那个来自于东陆的消息，心中有了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推测，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年轻男子，等待男子肯定他的猜测。
“你猜的没错。”
年轻男子耸了耸肩，轻松愉快地说道。
……
断剑堂中很安静。
整座祈天山都很安静。
但只要是破剑弟子，都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剑吟之声，那声音虽然细微，但却极度尖锐刺耳，仿佛要剖开人的脑袋。
而持剑弟子，只能感觉到背上的三尺精钢莫名颤栗！
……
年轻男子扭头看了看身后，在剑池里，立起了无数柄断剑……
那些是祈天剑宗过去所有破剑弟子留下的残剑。
他知道眼前这位掌教大人此时有些生气，但他并没有惊慌。
想了想，他又给独眼老人到了一杯茶，慢慢递了过去，动作比上回要恭敬了一些。
他动了动嘴唇说道：“尚旻死在李行手中，钧庭放不下他这位师尊的仇，也就放不下这位师尊的剑，我这次就是要他去见一见李行……嗯，佛魔李行。”
“你早就知道李行一定会去帝畿，而且算准了此时他刚好途径北漠。”独眼老人平静地说道。
“李行一定会出封魔塔去帝畿，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剑池上方依旧漂浮着无数把残剑，剑势之强，足以开天辟地！
但是男子依旧面不改色，他接着说道：“钧庭想要破剑，唯一的方法就是过了李行这一关，这是尚旻给他留下的一道关，我甚至有点能猜到，也许当年尚旻死的时候，也算好了这一点。”
“当初道庭满天下地找你，我留你在祈天山，是因为你承诺过能帮钧庭算出最好的一条路。”独眼老人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但是别忘了，我可以保你不死于道庭追杀，也可以替道庭杀了你。”
“了解了解。”年轻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你让他去见李行？！那个翻手就杀了剑圣的佛魔？”独眼老人怒斥道。
“稍安勿躁嘛。”年轻男子摆了摆手：“别的我不敢保证，李行绝对不会对钧庭下杀手，这一点是我可以肯定的，你要为替钧庭算一条最好的路，这条路我已经摆好，就看你敢不敢让他去走了。”
“当然你现在也完全可以去把你的宝贝徒儿截回来，此时他还没有跟上李行，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但是百年后，千年后你一定会后悔，因为最好的路不是我算出来的，是天意安排的，我只是帮他引上这条路。”
“他可以不去见李行，不过千年之内你祈天山也许会出剑仙，但绝不会是他顾钧庭！”
年轻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邪魅而近乎癫狂的笑容……
独眼老人回想起眼前这个禁忌人物多年前被道庭疯狂追杀的缘由，陷入了沉思。
……
良久，老人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你们十方魔就真的全是疯子？”
……
“疯子？”
“非也非也，我们都是好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