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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老四殉国

张石梁来看赵妈妈,带来外面的消息。

日本鬼子抓了很多民夫,将封锁线加固。新建了一些哨卡,夜里有兵住在哨卡里,看见可疑的人就开枪。一个耳聋的五十多岁的农民,从哨卡附近走过,鬼子喊了一声没答应,立刻开枪将他打死了!

“搞米这事,可能不行了!”张石梁忧郁地说:“老东为了粮食,已经疯了!看见过卡子的中国人,眼睛都是红红的凶光!”

赵妈妈歇息了半个多月,到小梅家来,说她也不敢再跑米了。

她哑着声音说:“我家一个亲戚,介绍我去日本纱厂做工,我答应了。你去不去?”

小梅已经想好了。在长街口那里,有一些妇女做针线,一些商人和做工的,衣服破了,常请她们帮着缝补,给几个小钱。小梅从小就会做针线,还会做鞋,她想只要自己勤快,大约总可以赚到一点钱。做这个活,时间较自由,可以照看家里。

第二天一早,赵妈妈带着饭盒去上工了。小梅在太阳起来之后,拿上针线,兵兵跟在身后,两人一起去长街。

虽是战时,这条街还是人来人往,多是日本商人和士兵,也有不少中国人。小梅带着一块垫布,在一块石头台阶上铺开,叫兵兵坐在身边。兵兵这孩子,知道姑姑是来给人缝补的,坐了一会,见没人来,便大声叫起来:“哎,有补衣服的么?这里来啊!”小梅不由笑起来,穷人的孩子,真是早当家啊!

兵兵一叫,还真的叫来一个人。这人穿着长衫,衣服下摆被路边一棵树桩挂了一条口子。听见兵兵叫,那人走过来问:“能不能快点补好呢?我要赶时间。”小梅说:“十分钟可以吗?”那人点点头,脱下长衫,坐在垫布上,小梅将长衫在腿上铺开,抽出针线,飞针走线,一会,那口子就缝好了。针脚很细很密,用的灰线,看上去,破的地方不很明显。那人看了看,高兴了,说:“你这姑娘,手艺还真不错哩!”高兴的给了钱,哼着走了。一会那人又来了,还带来一个人。老远他就喊着:“姑娘,我带来一个朋友,也请你帮忙缝缝!”

两人走到跟前,小梅正要招呼,看见那个“朋友”,却楞住了。

“老四!”

那朋友也笑起来,“小梅啊,你在这里啊!才是有缘哩,我的衣服脱了线,方大哥说你补衣服手艺好,高低要我来,没想到遇到你了。”转身对兵兵说:“兵兵,认识我吗?”兵兵疑惑地摇摇头,说不认识,那人哈哈大笑。

这人正是傅家老四忠发。他还是那样潇洒,穿一件西装,利利落落的。太阳已经当顶,老四说去吃饭吧,我请客!老方见他们是旧相识,便说你们去吃吧,我还是回公司吃。

老四带着小梅和兵兵,去附近一家小馆子。正是战时,食品都是配给,所以餐馆里也没有可吃的东西,米饭没有,馒头也没有,只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菜似的东西,煮成一碗一碗的,老板说这是“海草。”除了“海草”,就是三合面做的粑粑,吃起来很涩口。

尽管这样,兵兵还是吃得很大劲,小梅看兵兵吃,也高兴,老四没吃什么,只是陪着动动筷子。

小梅问老四,几时到武昌来的?老四说,也就来了几天,现在开一家贸易公司。

小梅告诉他,上次忠启来,说傅家爹爹和姆妈都在衡阳去世了。老四听了,眼里立刻落下泪来。“我妈可怜,她说了的,一定要回到函三宫,现在是留在他乡了!”

“衡阳那样远,以后想给他们烧点纸,也很难了!”老四叹息着。

上次老四来找小梅,是为了买药,长林因为帮忙买药,被日本宪兵抓去,死在监狱了。老四说,那些药他拿到乡下,救了好些人的命。

“长林是有功的!”老四说:“将来人们是会纪念他的!”

说了这些,老四就没再说什么了。老四这人,本来沉默寡言,小梅知道,这是遇到自己,才话多一些,要是别人,老四成天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小梅看着老四,试探地问,你还为乡下做事么?现在老东可厉害了。老四笑笑说,现在就是办公司做生意,在乡下收了土产,拿到武昌来销售。小梅半信半疑,也不好再多问。

从此,三天两头,总能看见老四。他的同事有什么缝补的,都来小梅这里。靠着每天早出晚归,多少也有点收入。

“呵呵四哥,发财发财!”两个穿长衫的汉子,拱手走进办公室。三十来岁,精干利落,长衫飘飘,不影响动作的麻利,内行一看,知道是练了武把子的角色。

老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海带皮!云生!一向可安好?”马上吩咐:“看茶!”递上“大前门”香烟。

三人分宾主坐下。来人是武昌某帮会的干事,老四在武汉活动,八方朋友都要交接。

三个人寒暄已毕,谈到正题上。

海带皮手里有一批白布,是一个小工厂生产的。日本人收购的价格太低,工厂老板暗地里和道上的朋友接洽,希望吐出一批,价格当然要比市面上高一些。

老四听见白布,心里一动,乡下正缺乏布匹做军装!

表面上,他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化,嘻嘻哈哈的:“你手里尽是些栽货!白布,只能用在丧事上吧?哪有那么多死人的?现在的俏货是机器零件跟钉子、橡胶车胎,你要有那些东西,有多少我收多少!”

海带皮急了,说:“你个老四,怎么这样说话!现如今布匹明明是俏货!”

云生也说:“老四说笑话了。这个东西现在可不是随便搞得到的!工厂老板跟我们是多少年的兄弟,不然,哪里敢交给我们处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要是想压价,直说!”

老四哈哈大笑:“云生兄说话就是直爽!这样,咱们弟兄多少日子没在一起了,今晚的酒算我的!我晓得你老兄在局子里混事,说,哪里有酒菜,无论什么价,今天的东道我做定了!”

海带皮说:“老四啊,喝酒还怕没时间么?先谈正事。”

云生说:“老四,海带皮说得对,咱们弟兄,哪里喝不到酒!老四你就不要扯冬瓜瓠子了,直说,什么价!”

老四将手托住腮帮,缓缓说道:“两位老兄是将我的军了……看来我要是不捧这个场,咱们弟兄就做不成了!这样,我也不敢说准,在仙桃有一个大老板,是我一个结拜兄弟的远亲,他什么都做,也做服装。明天我就启程去找他,明晚一定回你们的信!”

那两个听见这样说,转嗔为喜,便拉着老四一起,去到一个黑店喝酒。

这批白布第二天夜里就交割了。两个看着钞票,拍着老四的肩膀说:“好兄弟,爽快!咱们来日方长!”云生并且表示如果运输有问题,他可以帮忙。老四说不用,那个大老板门路很宽,自有办法的。

“我也是立马转给他就完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他后面那些!”他毫不在意地说,一身轻的样子。

哪里来的什么大老板!老四早已考虑周密,这批货,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弄到手里。当时他就雇了车,将布一车拉到小梅院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堆放起来。

七天之后的一天晚上,雨大风狂,他秘密地叫老方来,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去办一件大生意,别人要问,就说去汉口新世界玩耍去了。

老四实际上夜里就动了身。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帮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半屋子的白布搬空。瓢泼大雨中,一辆卡车蒙着篷布,悄悄停在院子门口,很快就开走了。

老四坐在驾驶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观察着路边的一切。

雨声掩盖了一切。卡车没有开灯,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到了江边,这里是一片菜地。“快!”老四简短的命令。黑影一个跟着一个,快步向河下走去,在那里,静悄悄的水边,有一条渔船孤寂地停泊着。也就十多分钟,布匹全部转到渔船上的棚子里,老四跃上船,两个艄公,举着长长的竹篙,用力撑着岸,船在雨夜中开行。

这是一条长江上常见的小渔船,竹篾弯成的棚子,布匹塞得满满的,老四蹲在棚口,看着夜江。对面的汉口,码头上一片灯火,日本军舰的探照灯,偶然在江面扫过,老四知道,离得很远。这样的雨夜,灯照不到这里。

艄公很尽力,船离了岸,换了橹,摇橹的声音也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

船在江中静静地移动着,江心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行船,只有呼呼的风雨声伴着他们。到下半夜,船到一个地方,湾进一个不大的港汊里,将橹收起,又用长篙,一篙一篙地撑着,缓缓向前。

老四到了这里,心情放松了,从艄公手里拿过篙子,用力撑着,感觉到河底坚实的泥土。

岸上隐隐有灯光,在树丛里,透过树叶,有昏黄的亮光射出来。几个黑黝黝的身影移动河边。

“是老四吗?”有人大声问。老四答了一句。立刻,岸上的人影多了起来。须臾,船靠岸上,十几个人帮着泊船,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船,挎着驳壳枪:“老四,有板眼啊!”那人紧握着老四的手:“你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老四谦虚地说:“政委,是我该做的。大家好吗?”

政委朗声说:“大家好得很!就是差你一个。武汉没有好吃的吧?走,跟我去,好好喝一顿酒,有大肉!”

老四说:“喝酒就不必了,我还得赶回去。肉是要的,还要馒头!烦您用荷叶包了肉,找个包袱包了馒头,我立马带回去。”

政委呵呵笑着:“老四,说话斯文多了啊!好,我叫他们多多给你馒头!”

天亮了,老四背着个包袱,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大步向武汉方向走去。到一个小镇,乘上一辆烧木炭的老爷汽车,哼哼唧唧地到了市郊,又开步,到下午时分,才到小梅家。

小梅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吃食,高兴得不得了。兵兵和得宝,一个人拿一个馒头,碗里还有油汪汪的红烧肉,两人吃一口,唱一句。

“我们还是要计划着吃呀,”小梅说:“这些东西来得不容易!我们要多吃些日子。”她把馒头收起来,挂在一个高高的碗架上,用小碗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两块肉,其余的也收进柜子里。小梅自己,只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水。

那天,小梅一早去了街头,眼巴巴地望着来人缝补,却半天不见人影。

忽然,看见从后长街街口里,出来一群戴着口罩的日本士兵,用刺刀逼着几个中国居民走。那些居民只要稍稍停顿,就是一顿枪托!

小梅害怕地问身边的一位大嫂,出什么事了?那大嫂说,你还不知道呀,武汉有了霍乱病了!日本人说是要消灭传染病,派人到处搜查,发现发烧的,拉肚子的,就捉起走!

小梅问:“捉到哪里去呀?”那位大嫂看看周围没人,对小梅说:“老东抓去,还有个好的?搞不好就是丢命!日本人蛮得很!”

小梅听了,心里慌慌的。再一看,平日这里坐满了缝补的女人,今天都不见了,就只自己和大嫂。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去,才发现自己家附近,也是一些日本兵戴着口罩在抓人。

小梅匆匆回到家,得宝上学去了,兵兵一个人在家玩木块,小梅心里一颗石头才落了地。

到中午,谣言四起,家家人心惶惶。有的说医院里现在已经住满了病人,有的说日本人弄来了特效药,发现发烧拉肚子的就弄去,强迫治疗。这一带是老居民区,人口稀少,得病的少些,在武泰闸、八铺街的难民区里,一条街上要带走几十个人!

下午,广播出来了,说现在要发起一场“防疫运动,”居民一定要听从军队指挥,不得有违,否则将遭到“最严厉的制裁。”

小梅赶到老四公司去,问是怎么回事?老四把小梅一个人叫到办公室里,说:“千万把孩子看好,这些时不能得病的!日本人准备来蛮的,把得了霍乱症的中国人都灭掉!”

老四说,据他得到的可靠消息,是到乡下“清乡”的日军,将霍乱等传染病菌带到武汉,日军却硬说病源来自武汉市民,当前缺乏治疗这个病的特效药,日本人只能将药用于他们的士兵,对于得病的中国人将采取消灭的办法。

明天,日本人将在全市进行大清查,每家都要入室检查。

这次清查的重点是难民区。那里人口稠密,十分拥挤,加之日军断绝自来水供应,居民不得不饮用又脏又臭的塘水,往往会染上常见的疾病,如拉肚子等,这些人只要被日军发现,就要被当作霍乱病人带走。有个学徒偶感不适,请假回郊区家中休息,因天气炎热,路途远,有些疲倦,结果被日军视为传染病人,不问青红皂白带走。难民区有一个妇女,早上起床打了个喷嚏,恰被巡逻的日本兵听见,闯进来拖着就走,其丈夫拿出打了预防针的证明,还是被拉走。一个老人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下,也被拖去。

“他们说强迫治疗是吗?”小梅疑惑地问。

老四说:“日本人能有那好的心啊?带走的人,绝对是杀掉,最后烧成灰!”

小梅听了,不寒而栗,想起两个孩子,对老四说:“我要赶快回去。”老四说:“这几天,叫得宝就留在家里,不要去上学了。他本来是残疾,日本人看不顺眼,很危险的!”

小梅慌慌地跑回去,得宝还没回来,她坐立不安,先是把院门拴了,怕人进来,一会又怕得宝回来进不来,去把栓子抽了。正在犹豫不决,大门响了一下,得宝回了。

小梅一把抱住得宝,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学校今天有日本人去吗?”得宝摇摇头问:“怎么啦?”小梅说:“你这几天不要上学了,就在家里跟兵兵玩。”

一起的苏大嫂悄悄告诉小梅,难民区抓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听说死去的当时就烧了,还找家里人要木柴钱!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把人杀了再烧?”苏大嫂说。小梅不敢想。以日本人的德性,什么都有可能的。

夜里,得宝忽然发起烧来!

“姑姑,我口渴呀!”他翻来覆去地叫着。小梅赶紧给他喂水,喂了两勺,摸摸得宝的头,烫手。是感冒了,还是霍乱啊?小梅心里没了主意。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不能让日本人知道了,否则得宝必死无疑。

“得宝,得宝,不要怕啊,姑姑在这里!”小梅一边给得宝擦着脸,一边在心里盘算。找胡聋子吗?天色太晚,想来想去,决定去找老四。

一会就到了老四公司。老四听说这事,也很焦急,他叫小梅赶快回去,先烧开水,胡聋子由他去请。

小梅回到家,兵兵正紧张地守在得宝身边,看见小梅,说:“姑姑,他刚才又吐了!”果然,床前地面上,一摊污物。

小梅心里一沉:霍乱,就是上吐下泻!

老四叫了个黄包车,跟着跑,年近八旬的胡聋子抱着药箱在车上。

“胡伯伯!”小梅感激得不知道怎么样,拉住胡聋子的手,哭泣不止。这一带,多少人受了这位老医师的恩惠!

胡聋子摆摆手说:“进屋!”几个人进屋,胡聋子握住得宝的脉搏,过了好一会,抬起头来说:“他这是湿气上升,津门不通,内构邪火,阴阳失调。不要紧,用点加力的药,把他的津门打通就好了!”

小梅担心地问:“会不会是霍乱啊?”

胡聋子说:“那是西医的说法。我对西医不懂,也有个一知半解。他们是救急,我们是断根。我开两副药,今晚就要吃!”说着开药方。

又是老四,叫黄包车送胡聋子回去,自己飞一样跑到药店,好说歹说,买了药回来。小梅在炉子上煎好药,安排得宝喝了,老四才回去。

早上得宝的烧退了。小梅暗暗称赞胡聋子确实是神医。今天她决定不去摆摊了,留在家里照顾得宝。想想还是不放心,叫兵兵拴好门,自己去到老四那里,问他有没有办法不叫检查的人进屋?

老四想了想说:“要是日本宪兵,那就没有谁挡得住!”

小梅说:“一般都是有鸡杂鸭杂带队的!”

老四说:“那样倒可以想想办法。我去找个朋友,你回去拴好门不要出来。”

老四找的是那个和他做过生意的云生,他在警察局里做事。云生也爽快,当即就给这里警察局的朋友打了电话,拜托了小梅的事。

小梅在家,时刻提心吊胆。虽然老四已经拜托了人,心里总放不下。日本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好的。

下午时候,听见外面街上闹嚷嚷的,从门缝里看去,一些日本士兵从街上走过去,一些中国警察跟着,眼见着有中国人被捆着带走。小梅的心真提到嗓子眼了。万一日本人闯进来,看见得宝,他们是不讲道理的。可怜的得宝!如果送到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该是多么的恐惧!瘦小而驼背的得宝,落到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手里,不敢想象。

小梅心里想,谁要带走得宝,她就拼了!日本人不是有刺刀吗,就叫他们杀死自己好了。这样想着,又看看兵兵,心里一种无奈又无助的感觉。

还好,街上的闹嚷声渐渐小了,也没有日本人说话了。再看外面,几乎没有行人。

晚上老四又来了一次。云生的电话真起了作用。本来搜查的日本兵已经到了小梅家门口,是当地的警察说这屋子没人,日本兵才放弃。

小梅心里不由得猛跳了一阵。菩萨保佑!

夜里,得宝清醒过来,说肚子饿。小梅感到欣喜。煮了点稀饭给得宝吃,得宝又安然睡去。看着得宝瘦小的身子和兵兵挤在一起,看着兵兵嫩稚的脸,小梅心里,涌起一种无比的慈爱来。

在武汉和乡下游击区之间,有一条秘密的链索,老四是这链索上最关键的一环。大量的物资在黑夜里运到乡下,大量的情报随之前往。他勇敢地、坚毅地工作着,在险恶的环境里出入,每天脸上带着笑,对巡逻的日本兵鞠着躬。

日本的特高科不是吃素的,各种蛛丝马迹被他们一一汇集起来,指向那条联系城乡的通道,暗中,他们加强了防范,张开大网,准备着捕获。

老四策划了一笔最危险的生意,将四箱西药送到乡下去。这些东西到了那里,可能拯救无数战友的生命。为了这笔业务,他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苦苦思索着方法。

那些东西存放在徐家棚一个看瓜人的窝棚里。

约好半夜提货,老四骑着一辆自行车,从长街出发,弯弯绕绕地走街过巷,静夜里,车轮碾着石子路,发出沙沙的声音。

徐家棚到了。这里四处都是瓜地,偶尔几所农家小屋,黑黝黝地立在静夜中,没有狗叫,老四推着自行车,轻轻向那个棚子走去。

“是四哥吗?”黑暗中有人轻轻问。老四答应一声,走进棚子。棚子里有两个人影蹲着,老四进去,他们点亮了一盏油灯。“海带皮”跟云生。

从那次搞布匹以来,这两个江湖兄弟,已经帮老四做了好几次生意,都很顺利。老四给了他们应得的回报。关于自己,老四什么也不多说。他们也曾怀疑老四,是不是跟真正的“老四”(新四军)是一路的,每次老四都巧妙地扯开了。

“你们要晓得那么多做什么啊?赚你的钱就是了!”

老四验了货,都是好货,这个时候,搞到这东西不容易。

“好,够朋友!”老四笑着说:“你们的路子广啊,不会亏待你们的!”

说好了过一个小时来船。三个人在棚子里,静静等待。

“四哥,喝一口!”“海带皮”尖溜的脑袋,嘴却阔大,自嘲是“吃四方”的角色。他拿出一瓶“汉汾酒”,用牙一咬,咬掉盖子,正宗的汉汾酒的香气立刻散发在棚子里。

有皮蛋,有花生米,这样的夜里,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东西呢?

三个人,轮流对着酒瓶大口喝着酒。

云生喝了几口,出去看了看,船还没有来。他走进棚子,坐在老四旁边。忽然,他举起瓶子,猛咕了一口,放下瓶,抹抹嘴说:“老四,咱们弟兄这么多年了,也没分个彼此。今晚借着海带皮的汉汾,我要跟你说两句掏心窝的话!”

老四说云生有什么你就说。都是弟兄。

云生说:“老四,我知道,你跟我们弟兄不同,我们是纯粹混饭吃,你不是!”

老四笑起来:“云生你是不是喝多了!不为吃饭,我黑更半夜的到这江滩来耍呀?”

云生很认真地说:“老四,兄弟!莫要打哈哈了。我们虽然粗鲁,也不是木头。一切事情都在眼睛里哩!这样跟你说吧,今天跟你,是要颗定心丸!”

“海带皮”也说,老四,你莫拦他,听他说。

云生说:“我晓得,你不是姓国,就是姓共,总之是有大老板做后台的。我跟海带皮,就是江湖混子,搞口饭吃。将来总有一天,你是要归正位的!你看这日本人,哪里长得了?我听说美国人连他们的东京都炸翻了!到那一天,你归了你的位子,我们弟兄还不知道怎么搞。你看,我现在跟着日本人做警察,海带皮也是,混在什么委员会里跑腿,这些我都晓得,老百姓是叫做汉奸的!”

海带皮说:“老四,云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将来你要是归了你的队伍,我们俩要是有什么落在你的队伍手里,你要帮我俩说话!也不冤枉我三个弟兄一场!”

云生说:“天地良心,哪个想跟日本人做事?没得法啊,要吃饭,要养婆娘伢子!”

老四听出他们话里的诚意。他低头想了想,说:“两个话重了,我哪里有什么后台老板!不过既然你们这样认为,我只能保证,无论什么时候,我是把你们两个当自己弟兄看待的!你们要是不嫌弃,我们三个,就结为异姓弟兄!你们看么样?”

老四心里,是在想着将来的工作。这两个人,虽然在江湖上混,但是骨子里讲义气,将来合适的时候,可以发展成自己人。

云生听了老四的话,大喜。说:“今晚做生意。等老四回来,我们找个好日子,烧上香蜡,结拜弟兄!”海带皮也面有喜色。

酒还有半瓶,皮蛋已经吃完,花生米还有一堆,三个人就着花生米,喝酒。

河边,有了动静,一条鱼划子呀呀摇着橹,悄悄靠在这里的岸边。

一个精干的小伙子走上来。

“四哥,四哥!”小伙子快步走进棚子,问:“东西好了么?”

老四吩咐把油灯熄了。黑暗中,四个人悄悄将四个箱子搬到江边,小伙子上船,接过箱子,稳稳地安放在船棚里。老四也上了船,小伙子点了一篙,那船摇摇晃晃,悠悠离开岸。云生和海带皮在坡上。云生说:“四哥,莫忘记刚才说好的话啊!”

老四说:“放心,回来我们就把这事办了!”那两个才离开岸边,一会就消失在黑暗中。

老四蹲在船头,黑暗笼罩江面,夜风象轻纱,柔和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这母亲之江!假如此刻真的是去打渔,多么的惬意!

但是现在他手里握着驳壳枪。

小伙子在船尾,腿夹着舵,沉默地摇着橹,那也是个坚毅的战士,几年跟着老四,无怨无悔。

夜雾起来了,江面上一片蒙蒙,小伙子凭着记忆,向着前方奋力摇橹。

忽然,黑暗中的江面亮起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利剑一般刺破夜雾!一艘小炮艇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破雾而来,有人用话筒喊道:“把船靠过来!船上装的什么?”

小伙子不慌不忙地回答:“打渔的呀,还没打着,没装什么呀!”

“八格牙路!”炮艇上有日军开了腔,“哗啦!”子弹上了膛。“靠过来,快快的!”

老四蹲在舱里,紧握驳壳枪,考虑着对策。看来躲不过了,既是躲不过,要掩护战友脱身,此外,药品决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渔船调头的当儿,老四钻出棚子,朝着炮艇上“当当当”就是几枪!探照灯熄灭了,听见有人哀嚎,顷刻,炮艇上也开了枪,子弹打在木板上,钻得木屑乱飞。

“快,快跳水!”老四朝小伙子喊着。那小伙子不肯,说你跳水,我掩护。老四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将他蹬入水中,看见小伙子在水里奋力挥着臂。炮艇上有人狂叫:“土匪跳水了,打!”朝水里乱射一阵。

老四趁着乱,将舱里的药箱一箱接一箱扔进水里,炮艇上重又亮起好几支电棒,强烈的电棒光交叉扫描着渔船,同时,重机枪开火了,“哗……”沉重的带着铜音的重机枪子弹一股脑钻进渔船船身,使得整个船体猛烈摇晃起来。

老四知道出不去了。外面明晃晃的,他伏在舱里,盖一块木板作掩护,沉着地等待事态发展。敌人被自己拖着,不可能注意跳水的战友。拖吧,多拖一分钟,战友多一分安全。

炮艇上看渔船没有还击,也停止了射击,有人叫着靠近,听见马达声越来越近,渐渐的,巨大的炮艇缓缓靠近了。“刷!”一声,有人抛出绳梯,有士兵攀着绳梯下来。

老四悄悄探头,看见两个日军士兵,一手握枪,一手抓绳子,一步一步从炮艇下来。没等第一个落地,老四“啪啪”两枪,两个兵都摔下来,一个落在渔船上,一个掉进江里。炮艇上发出愤怒的狂叫,数不清的子弹从头顶上射下来,不少穿过棚顶,打在板子上,噼噼啪啪。

江流推着小船,炮艇重又拉开距离,也就十几米,在那上面,几十个枪口吐着火焰,窝棚到处都打穿了,老四伏在舱底,子弹打不着。

枪声稀一点的时候,老四就还击两枪。

时间对他不利。天已经快亮了,等到天亮,怎么也脱不了身。摸摸口袋,子弹也只剩下几颗了。老四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这几年东奔西走,也经历过许多战阵,从来没有今天这样无奈的。孤身困在小船上,面对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走的强敌!

老四将所有子弹压进枪里,静静等待着。

炮艇又靠过来,不时有人“啪啪”打几枪,朝着舱口处射击。

老四爬到另一头,没等炮艇靠近,他猛一下冲出去,蹲在船板上,朝着炮艇上“哗……”扫出一个短梭,顺手将枪扎在腰里,连跃三步,猛一下扑向水里!就在这一刹那,炮艇上所有的火器都向他开火!老四感到背心被好几个锐利的东西同时击穿,记忆马上没有了,他几乎是被子弹强大的推力推进水里,立刻就被汹涌的波涛融化。

射击停止了。日军小心翼翼地上了渔船。什么物品也没有,一条千疮百孔的破渔船而已。

在附近水域搜索没有结果。只有汹涌急剧的长江波涛,一浪压着一浪,无止无尽滚滚向前。

在那暗黑的水底,安卧着长江的儿子,这片土地的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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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83年,三国仙人于吉夜观天象,现帝星晦暗,将星如春笋一般遍地崛起,遂掐指一算,卦象显示“汉失其鹿,群雄逐之!”百年之乱,汉人十不存一,其后更有“五胡乱华”,汉人将成为“两脚羊”的存在,于吉大为吃惊,召唤南华老仙与左慈二人,以《太平清领道》、《太平要术》、《遁甲天书》三本天书之力,祈求上苍降下千年不遇的大才来拯救苍生。书友君羊:4-7-1-4-9-4-4-5-4.
  • 冰心破天

    冰心破天

    情至深,伊人为情而殇。义之诚,兄弟以命相助。胜或败,似有迷雾遮盖。天不仁,誓以冰心破天。四尊上古神兽出世,这是仙门开启的预兆,得神兽者便可成就仙位,多少修者为了成就无上仙道,残酷的厮杀,为之疯狂,为之丧命……仙的时代来临,世间注定要风起云涌。少年黎阳走出山村,一部旷世传奇,就此拉开序幕。……
  • 魔卡少女樱续之永不枯萎的樱花

    魔卡少女樱续之永不枯萎的樱花

    小樱上中学了。第一周,小狼利用周末的时间去了一次日本。可是小狼回到香港时,他的另一个表妹李柔夜用记忆魔法删除了小狼在日本的差不多所有记忆。水月牌恰好在这时解除封印,李家就派了他们去日本收复。水月牌的封印者“纤燕”选定的继承人候选者就是小樱!
  • 渔人寻栖

    渔人寻栖

    那一世,美人如画,回眸一笑,倾国倾城、金戈铁马,叱咤沙场。这一世,美人如故,然而这世上却只他一人还留有上世的记忆。所以,带着或是悲伤,或是幸福的回忆,他会静静守候着这一世的他们。
  • 邪王溺宠毒妃

    邪王溺宠毒妃

    出门探亲,却路遇敌军。什么?救了她的是王爷?!什么?!王爷为了就她身中某种毒药,只有她能解?秦晚的内心是拒绝的,可无奈自己无法动弹,只能被当成药引,与他春宵一度...原以为他是高不可攀的战神,她不过是平民医馆里的小透明。人生从此再无交集,可不出一个月,他就出现在她面前,“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很眼熟?”“不眼熟,你看错了。”秦晚心慌,想逃。却被他的大掌扣住——“本王觉得……你就是那个占了本王便宜就跑的女人!”--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杂毛小道

    杂毛小道

    如果不是身上的这件道袍,打死我,都不会相信这辈子竟然混成了一个道士。仰望着漫天星辰,我喜滋滋的想到自己好歹也算是个掌门了,却突兀的听到一声娇诧!师兄,你欠我两百块,啥时候还?师妹!兄最近手头紧!那就肉偿!
  • 龙珠之战神

    龙珠之战神

    一个残破的宇宙胚胎,一个倒霉的屌丝灵魂穿越,一个史上最低的垃圾到极限的0攻击力赛亚人,三个原本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存在却机缘巧合的汇聚在一起结果会怎么样呢!弱者不一定永远是一个弱者,屌丝也能够逆袭高富帅!怀抱白富美!
  • 傲娇小蛮妻,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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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回家”女人冷漠地答到“那我呢?”男人委屈地看着女人“你?外面等着”斜视男人一眼“等多久?”“一辈子”“不要,我要回家”“哦?那你回家吧,”女人头也不回的进房“嗯”说着男人跟着女人进了卧室,,“你干嘛?”“不是回家么,我回家啊!”“你走错了”“是啊,我错了,惩罚我吧?”说着男人抱着女人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