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知觉那一日,寸心觉得自己沉睡了很久很久,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睁眼醒来。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整间屋子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四周寂静无声,屋外不时传来几声鸟叫。
喉咙干的难受,屋中的藤桌上恰好摆放着整套的茶具,寸心翻身下床往藤桌走去,谁知双腿僵硬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还没等她起身便已滚落床下。“啊呀!”脑袋不偏不倚的刚好撞在床角,疼得她龇牙咧嘴。
下一刻,门骤然就被人推开来,斑驳阳光伴随着淡淡的梨花香味灌入屋中,光晕中有人疾步行来,转瞬温和关切的声音便响起在头顶,“怎么摔地上了?”
寸心使劲掐了几下大腿,毫无知觉,不禁沮丧起来。想起当日被青剑万千剑气所伤,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很不错了,且能奢求过多。抬手揉了揉眼,闷闷地看着半蹲在身侧的冥尘长衫袖口处几片祥云,闷闷地开口,“我想,我可能瘫痪了。”
“瞎说。”冥尘抬臂拨开她披散在额前的乱发,长臂挽住寸心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地上坐着的人拎起来坐回床上。顺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伸出二指煞有介事地搭在寸心手腕处,半响后安慰道:“你只是昏睡太久,四肢血液不畅,双腿失去知觉只是暂时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寸心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声音有些嘶哑。
“我从不骗人。”冥尘安慰地拍拍她脑袋,转身提起藤桌上的茶壶,装了大半杯子水递过去。还没来得及提醒她‘慢点喝’时,杯子已经见了底,只好接过她递回来的杯子,装了大半杯又递回去。
寸心接过杯子,却没往嘴边送,而是盯着自己身上白底紫襟的中衣发愣。若她脑子没昏睡糊涂的话,昏迷前穿的应是一身脏兮兮的比乞丐服好不了多少的土色衣裳。她低头瞅了会儿衣服,然后抬头盯着冥尘,面颊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似是看出她心中疑惑,冥尘解释道:“这是门中弟子日常所穿的衣裳,回来时你昏迷不醒,我便让茗心去替你选了衣裳,若不喜欢日后自己去挑合身的便是。”顿了顿,见她仍旧盯着自己,冥尘轻咳一声,“茗心是你二师伯的弟子,你得唤她为师姐,是你师姐替你梳洗换的衣裳。”
“哦。”寸心端起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转头打量身处的屋子。抬头望向屋顶时,冥尘解释说这是小嗷以前住的屋子,已经被茗心重新布置过。当看向身下的木床以及窗户旁带着铜镜的梳妆台时,冥尘又说这都是你茗心师姐替你挑选的,若不满意将来换了便是。
这么一打量,才发现衣柜、桌椅等屋子中该有的都有了,且都是些雕刻着花鸟鱼虫图案的,很符合姑娘家的闺房摆设。能将小嗷住的屋子改装布置得如此精致,可见那位素未谋面的茗心师姐着实是用了心的。
“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冥尘说话的声音低低柔柔,打破满室寂静。兀自愣神中的寸心摇摇头,想了想,小声地:“我觉得浑身没力气。”
“那,出去晒晒太阳?”冥尘试探着问,转身却从茶色双门衣柜中取了件长衫出来,披在寸心身上后搀着她下地往梳妆台走去,径自执起铜镜下的桃木梳递给坐在矮凳上的寸心,“能自己梳头么?”
双腿虽然已经恢复知觉,但酸软无力还撑不起身子行走,手臂情况也差不多,连抬起来都觉很吃力。寸心老实地摇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会梳头。”
这着实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明明她觉得自己应该会的很多事,可偏偏却做不来。就拿梳头来讲,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会的,但偏偏梳不好,每次都是将头发揉作一团,然后找根发带随意束起。
铜镜中映出冥尘纤细修长的双手,骨骼匀称十指尖尖。镜中的他正灵巧地运用灵活的手指,配合着桃木梳,轻易的替寸心挽了个挑心鬓,还编了两条小辫子来取代固定发鬓用的簪子,最后在鬓后系了根飘逸的紫色发带。
寸心盯着铜镜中可爱的小姑娘直发楞。
冥尘说:“我的徒弟,自然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步出屋子,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寸心吸了吸鼻子,微微风中弥漫着淡淡梨花香。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四周全是花开正茂的梨树,三座茅屋就掩映在这片梨花林中。中间那座明显是新盖的,茅檐低小,只有一间屋子,应该勉强能住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冥尘说那是给小嗷盖的,它原来的屋子被寸心霸占了,小嗷伤心了好几天,每天一醒来便跑到寸心床前磨牙舔齿。直到冥尘亲手替它盖了这间小小的茅屋,小嗷才重新展露笑颜,欢快地冲进了新家。
躺在梨树下的椅子中,寸心手搭眉骨,迎着阳光眯起双眼,眺望不远处从外表上看很是简陋且随时可能会倾塌的三所茅屋。她想,这算不算得上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转头望去,时间仿佛静止了,在这片静止的时光中,冥尘就盘腿坐在几步外的地方。阳光透过花树间隙投射下来,斑驳光影投映在他弧度完美的侧脸上,墨发似黑锦般伏贴在他后背的青衫上,宽广衣袖中露出一截纤瘦手腕,单手执书优雅翻阅,另一只闲闲地放置在膝盖上。
不远处,皮毛被洗涤得雪白发亮的小嗷正欢快地扑蝴蝶,惊起林中遍地落花。良久,寸心试探着叫了一声“师父?”那边嗯了一声,并未回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中的书本上。寸心踌躇半天,怯怯开口,终于问出她一直纠结的问题:“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徒弟的?”
依旧未抬头,冥尘的声音淡淡的,“从我替你取名为‘寸心’的时候啊。”顿了顿,又细心地解释:“我与师兄这一辈乃是‘冥’字,往下便是‘心’字一辈。‘心’字一辈中入道者甚少,多半娶妻生子去了,如今只剩下掌门师兄门下的溯心,以及二师兄门下的茗心,现在又多了你一个。”
寸心点点头,对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表示理解,不理解的是:“那你为何要收我为徒呢?”登山的子弟万千,他却只挑中了自己。即便是经过后来的优胜劣汰,也还有无论家世、资质、修为、容貌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上官玄灵。他为何还是坚持收自己入门呢?寸心很不明白。
“不为何。”冥尘合上手中的书籍,悠悠然转过头来,唇角自然弯起的弧度正好,斑驳光影中笑容璀璨夺目,“在山脚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的弟子应该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