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一个人,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民国十四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南京。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能感受到动荡的,永远只有平民百姓,对于那些生活在上层社会的人无论何时都是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城区里的百姓还在为明天的口粮发愁,秦淮河边的月色已经被一片歌舞升平映的黯淡无光,直至深夜。
木兰的屋子里今天有客人留宿了,窗口的红灯楼高高的亮着,楼下但凡经过的人都会抬头看看,心里琢磨着今晚是哪位公子官宦有这样的福气。
木兰是最近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红姑娘,也是南京三大青楼之一红楼的头牌。据说这位木兰姑娘的规矩极多,想要见她一面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得到的,首先就有三个不见,衣冠不整不见;相貌丑陋不见;白丁不见,此处的不见就是连姑娘的门都进不去的。进了门,丫头会给客人斟上一杯茶,木兰坐在里间屋里,客人不能进去,只能这样远远的聊上几句,聊得好的木兰会从里面出来奉上一杯好茶,面对面的与客人叙上半个时辰;若是聊得不好,一刻钟后丫头便会下逐客令了。若是投缘的客人,来上几次熟络了便可在房中摆酒,这离留宿就不远了。能够留宿的客人,至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木兰便会吩咐丫头将客人的外衣挂到离间屋去,这是客人便知道今晚可与美人同眠了。同时木兰的门外和窗外都各会挂出一盏红灯笼,以告知其他想要相约的客人改日再来。
一个担着担子卖胭脂的货郎蹲在窗户对面看着楼上窗外掌起的灯笼,脸上划过一丝惆怅。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都只称呼他卖胭脂的,之前没人见过,只是木兰来了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红楼门口。姑娘们也很喜欢他的胭脂,味道好,颜色正。
第二天一早,楼上的灯笼灭了,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军官晃晃悠悠从门口出来,一边走一边穿着外套。卖胭脂的看见有人出来立马跑过去,“你是从哪个屋里出来的?”
年轻军官上下打量着卖胭脂的,一脸轻蔑的笑笑,然后拍了拍卖胭脂的脸“你管得着吗?”说完就要走。卖胭脂的向后退了一步拦住军官的去路,“你是从哪个屋里出来的?”
年轻军官抬头看了看木兰屋的窗户,哈哈大笑,“就是你不想知道的那间屋。”说罢扬长而去。
木兰对着镜子描眉打扮,“那个卖胭脂的来了没有?”
“他哪天不再?”丫头打趣道。
木兰起身开门出去,外面几个起得早已经在楼下叽叽喳喳了。
“呦~~这一天天打扮的,真肃静,跟死了人似的。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呢!”
木兰穿着一件月白色锦缎的旗袍,旗袍上是泼墨的江南山水,很是雅清,但与那些大红大绿的比起来确实素了不少。
“来路不明的狐狸精!妈妈~你可要小心点,赶哪天小心她狐狸尾巴露出了来了,咱们可就离死不远了!”
她这话里虽然带着酸气,但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后院的柴房里就住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名叫岑香,她每次见到木兰的时候就像见到鬼一般,而她也是因为一次闯入木兰房里后才变得精神失常。
岑香也是秦淮河边数得上名的红姑娘,长得珠圆玉润,举止妖媚入骨,也通得写诗书,只是待人十分刻薄。木兰进了红楼不久便成了炙手可热的姑娘,风头远远盖过了这位红楼里的老人儿。说是老人儿,其实岑香的年纪并不大,只是在红楼的时间待得久了。那一晚,木兰的一曲琵琶曲《春江花月夜》技惊四座,在场的客人无不对木兰垂涎三尺,而岑香却备受冷落,而且当晚木兰没有接待一位客人。
深夜,岑香悄悄溜进木兰的屋子,她想要毁了那把琵琶以泄私愤。虽是晚上,但是那晚的月亮十分明亮,屋子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岑香慢慢摸索着进了里间,里间有木兰的睡床,床边的帐子散下来,岑香慢慢的靠近床边,伸手轻轻拨开帐子的一瞬间,岑香惊惶的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最。
木兰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睡衣,笔直的躺在床上,身上没有盖着被子,脸白的像宣纸一样略带青色。整间屋子都沁着一股诡异的阴凉,而床边更是被这股阴凉笼罩。岑香壮着胆子伸手去试木兰还有没有呼吸,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岑香赶紧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脚步声还有一枚烛火在半空中晃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来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岑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自己对面擒着烛火的竟然是木兰。面前的这个木兰也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脸色阴白,眼神鬼魅的看着岑香。岑香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木兰,有看看眼前的木兰,呆了几秒钟后一声尖叫,大喊着跑出门去。整个红楼的人几乎都被吵醒,一个个衣衫不整的从各自的房中出来,木兰也从房里出来。岑香站在楼梯上指着木兰大喊,“她是鬼,她是鬼,她是鬼啊!”见无人响应,便挨个拽着人说木兰是鬼。老鸨怕冒犯了客人们赶紧去拉,哪里拉的住,岑香就像疯了一般,最后几个男工把岑香拉回了房中。
岑香回到房里,蜷缩在床上靠墙的一角浑身发抖,嘴里絮叨着“她是鬼,她是鬼,她是鬼……”忽然,岑香看见在另一个床脚,木兰和她同一个姿势蜷缩在那,死死的盯着自己。岑香连滚带爬的跑出屋去,老鸨无奈只得吩咐人把岑香绑在柴房里。
木兰的来路没有人知道,只是一天下雨木兰走进了红楼,之后便留了下来,至于她从何处来,真名叫什么,谁都不知道,她也从来不讲,就连木兰这个名字都是她临时起的。木兰来后,卖胭脂的小哥也来了,每天都会在门口,木兰也只买他的胭脂。
这天晚上,林东君又出现在了红楼里。对于红楼林东君已经不陌生了,因为在梦里,他不止一次的来过这里,已经算的上是熟客了,虽然他的打扮与民国十四年有点格格不入,但是红楼人已经对他习以为常。
“还是只喝酒不要姑娘?”老鸨问。
林东君点点头。木兰房间门开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被丫头请了出来,一脸郁闷,老鸨赶紧跑过去,满脸堆笑。“宋先生我再给你安排个别的姑娘,您稍微等会儿。”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和林东君坐在同一张桌上,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林东君,觉得他的打扮很是怪异。
“你,干嘛的?”中年男人问林东君。
“我?路过进来喝喝酒。”
“你这身打扮?”
“爷您来我屋里吧!”中年男人话还没问完,就被一个姑娘拉走了。
老鸨给林东君上酒,林东君问老鸨那个屋里的人什么来路,怎么敢给客人下逐客令,老鸨告诉林东君那是她们这的新头牌,叫木兰。
“木兰!高贵的灵魂!果然真的有青楼女子如此自命清高。”林东君说。
“怎么着,您想会会。”老鸨问林东君。
林东君起身上楼去了。
“客人上楼了,木兰姑娘接客。”老鸨在楼下高喊。
林东君进屋坐下,丫头给端上一碗茶。
“爷怎么称呼!”里屋传出木兰的说话声,林东君听声音心里一惊。
“林东君。”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晈晈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林东君刚把辞念完,木兰便从里屋端着一个茶杯走了出来,“喝这杯好茶吧!”
林东君站起来打量着木兰,“楚褋?”
“您说什么?”木兰问。
“没什么,只是您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说着,林东君坐下。
林东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明明就是楚褋,从长相到打扮到做派,都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你的那位朋友吗?”楚褋问。
“没有,在看你的旗袍,很别致。珍珠白配上淡紫色的木兰花,真好看。”林东君说。
“先生看上去有心事?”
“只是在想在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居然还能遇见如此清丽的女人,我真是好运气。”
“有缘自会相见,无论何时何处。”
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木兰将林东君送出大门口,这可是自打木兰进了红楼的门头一回送客人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两人走到门口。
“你不问问我还会再来吗?”林东君问。
“缘深自会再见。”木兰答。
墙边卖胭脂的低着头泛着眼睛看着木兰和林东君,木兰转身回去,卖胭脂的一个箭步冲到林东君面前一把攥住林东君的衣领,二人对视都愣住了。
林东君和卖胭脂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他们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长得和自己如此相像,就像是一个人。林东君像卖胭脂的问了关于木兰的事情,卖胭脂的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一直都在红楼门口,是喜欢木兰吗?可能是,但是他却不想如此奢望,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也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就像林东君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一样。
“她只用我制的胭脂。”卖胭脂的说起这话来很自豪。“她的脸很白,白到没有血色,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看见的。后来我卖胭脂给她,她就只用我的胭脂。因为只有我制的胭脂才能完全遮盖住她的脸色。”
“为什么?”林东君问。
“因为我给她的胭脂是用血制成的。”
卖胭脂的说完,林东君起来一身鸡皮疙瘩,他隐约觉出有些不对劲,所以赶紧站起来去找一座小石桥,每次林东君梦到来红楼回去的时候必须要过一座石桥,过了石桥,自己就会醒来。林东君赶紧满世界的寻找石桥,石桥就在不远处,林东君跑到桥上,还没等完全跑过桥,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林东君躺在床上,回想着梦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可见,就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一样,完全不像个梦。他又想起了楚褋,第一次见楚褋虽然她的打扮很特别,但是自己并没有觉得什么,就像民国的木兰看到穿着现代衣服的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一样。而那个卖胭脂的,林东君冥冥之中感觉他就是自己。这个梦是在告诉自己以前的事情吗?楚褋和木兰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她们究竟是不是人,林东君脑子里填满了大大的问号。他闭上眼睛还是想楚褋,因为每次想楚褋的时候楚褋都会出现。
果然,晚上上班的路上楚褋出现了,但这也加重了林东君对于楚褋身份的疑问。楚褋今天穿了一件珍珠白配淡紫色木兰花的旗袍。
“你到底是谁!”林东君不知道怎么的,情绪突然间失控。
楚褋并没有被吓到,而是一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样子看着林东君微笑着告诉他,“在合适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的。”
“你是不是木兰,那个卖胭脂的是不是我,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林东君拽着楚褋的胳膊不停的问。
楚褋拿开林东君的手,平静的看着他,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
“总是有个人明明第一次见却觉得似曾相识,是不是有一个梦来来去去很多次,是不是某个地方你很熟悉却忘了什么时候去过,是不是有些东西不用学就会。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还是真的存在平行世界。我是东君,希望大家也能在梦里遇到另一个你。我的梦里,那个卖胭脂的给我讲了一个木兰的故事,我是不是就是那个卖胭脂的,木兰是不是楚褋。是不是我的梦里,我给我自己讲了一个我自己的故事。”
生活中总是有许多问题我们无法解释,也许有一天我们自己就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