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什么？星期五学校组织出游？”
“你不知道吗？十五中一直以来都是十月份组织，好像去那个，叫什么我忘了。因为那个时候不热不冷，正好适合呢。”
笼着薄烟的清晨，淡淡的凉意肆意挥洒，自然却没了生机，死气沉沉的，像是马上就要下起雨来一般。陈辰单肩挎着的背包被他重重甩在桌子上，两个黑眼圈像是埋藏着杀气一样，令人咂舌。我怔了怔，脸上写满的是不可思议以及随即而来的疑惑。
“陈辰？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昨晚没睡好。”
“我说你这小子，不会是又跑出去喝酒了吧？酒吧让你进吗？噗哈哈...”
陈辰的双肩，搭上了一双惨白的手。得，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林之阳那个家伙，皮肤白的透明，一捏都要出水的样子。真是男生看了爱，女生看了恨。
我正自娱自乐着，陈辰便伸出手来向我的手里塞进一颗糖，指尖冰凉的触感并不陌生。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淡色的眸子，视线交错，让我并不想移开眼睛，又有些想嘲笑他的黑眼圈。
但我还是低下头，舒展开手，发现干涩的掌心躺着四五颗小小的糖，包裹着七彩的外衣。我拆开一颗放到嘴里，甜甜的西瓜味在嘴里蔓延，奇妙的味道钻进心里，让我的心又软的像汪洋春水。
“啊——”
我猛的抬起头，发现陈辰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已经张开了嘴巴，就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笑容爽朗。看到这一幕，我突然哈哈大笑，差点就想把嘴里这一颗吐出来塞到他嘴里恶心他一会。
“噗，你想得美。”
“喂——佳佳，佳佳！你的作文上公告栏了，拿了市一等奖，大家都在看呢！”
“啊？作文？什么作文...”
正在远处的陆久久喘着粗气跑过来，右手掐着腰，说话断断续续，字里行间又带着惊喜之情。我被她这样一说，我的眉头间一定满是疑惑，刚刚开口质问，就被她拉着手腕跑了出去。我一个踉跄，虚惊一场。
校园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满是流言蜚语的味道。风吹的树叶沙沙响，缠绕着我的心扉，痒痒的。陆久久拉着我的胳膊，牛一般的力气，使我有些吃痛。陈辰紧紧跟在我身后，死死盯着我，一股火药味从身后弥漫开来。
我被两人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让一让，让一让，挤什么挤...”
“......”
“杨佳佳，快看！你的作文！”
陆久久的声音在这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道长鸣划破天空。周围嘈杂议论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目光都停在这个脸上点点雀斑，牙齿不齐的女生身上。当然，还有我。
但很快，耳边又是三言两语。
“...这就是杨佳佳？”
“不是不是，是她后面的那个吧。”
“...好厉害啊，可是市一等奖呢。”
“你懂什么，就这雕虫小技，我还能压她十篇不在话下。”
周围的人群，同样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同样站在公告栏前，却说着不一样的话。他们的矛头，似乎都指向这个拿着市一等奖的女孩。他们的眼睛里，是被埋没的善良，拿着无知与讽刺，当做乐趣。
是因为羡慕，抑或是嫉妒？
“都散了吧，一会就要上课了。”
人群中，慢慢挤进来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身着干净的白衬衫，打着领带，又留着偏分的短发，胳膊上带着学生会的袖章。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盛气凌人，然后是随和亲切。
我本以为，这是个男孩子。直到她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一下子窜进耳朵里时，我才认出，这个有两颗小虎牙的学生会主席，是个帅气的女孩子。
“乔安？”
而另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在人群中仍显得那样特别。我似乎，又能听到自己的轻轻的心跳和呼吸。我抬眼望去，眼里是一张笑着的脸庞。那模模糊糊的样子，好像小时候的场景，断断续续的记忆。
“陈辰？”
“你是谁？”
“我可是这万象公园地方一霸，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名字告诉你这样的平民百姓？你既然在这玩，就得听我的。起来！”
我懵懂地望着面前这个男孩大大的双眼，乖乖的从秋千上站起来，眼瞧着他狠狠坐在咯吱咯吱的木板上，笑嘻嘻地在风中摇摆，眼中闪过一份骄傲和嘲笑。他蛮横的语气中满是童年的味道，稚嫩又可爱。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被霸占了秋千的我，皱着眉头指着这个自私的男孩，在风中摇曳的男孩。他不屑地对我哼了一声，随即从秋千上跳下来，掐住我的双颊，默然不语。
“你..你想干什么？”
“你这小丫头...还挺好玩，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敢对我这样说话。怎么，不服气啊？”
“略略略...不服就是不服，有本事你来抓我呀。”
话音刚落，我便推开他的手，对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就往前跑。双腿迈着小小的步子，裙子被风吹起。地面上，是开满的花和青翠的草，白色的花瓣中簇着点点淡黄，有淡淡的芳香。
“小丫头，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抓你吗？休想跑！”
他与我，在寂静孤独的公园里，绕着秋千滑梯你追我赶，藏在草垛的背后捉迷藏。脚步轻快，笑是童真。我咧着一口没长齐的牙，冲着这个男孩，笑的眼睛都要成了一条线。
而他，却趁机掀起了我的裙子下摆，发出啧啧的赞叹。
“......”
“臭流氓——！”
“噗哈哈哈哈，我就是臭流氓，只对你流氓。”
一阵玩闹过后，我们坐在树下，阳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在地面上，稀稀疏疏却能刚好盖住两个人的身子。我靠着粗壮的树干，脸上的红晕难以遮盖，还在为刚刚的事感到难为情。而他则躺在草坪上，左脸上是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话也不说。
“咱们一起吹泡泡吧？”
良久，他突然坐起来，眼睛里是星星，是欢喜，是期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拉着我的手，紧紧的包裹，期盼着我点头答应。我学着大人的模样，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对这个不靠谱的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欢呼一声，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尘，回头对我擦擦鼻子，大声道:“那你要一直等我哦，等我回来，一起吹泡泡。”而我，就这样傻傻地靠在树下，等着他回来，自顾自地想象，他拿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找我，一起吹出斑斓的泡泡，在阳光下七彩又美好。
可是他没有来。
会不会是忘了我？还或者，是突然有什么事情？我给予自己无数个心理安慰，最终没有选择离开。等到黄昏，等到黑夜。
等到鸣蝉之时，等到落泪之秋。
下雨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仍坐在那颗树下，等那个男孩，带着最好的礼物，回来找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再一起吹泡泡，一起捉迷藏，一起喊出“我抓到你了。”
“佳佳，你在等谁啊？”
“爸爸，那个人不见了。”
“哪个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沮丧与失去的伤感堵在心头。我连那个男孩的名字都不知晓，却还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找我玩的人。他莫名其妙遇见我，又毫无征兆的消失。童年的伤感，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单纯的失去。
只不过是童年，成了我们永不往复的回忆。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当时说过，还要和我一起吹泡泡。”
“傻孩子，哪有什么人呐，是你做的梦吧？”
是你做的梦吧？
“好久不见呀！”
28
陆久久突然使劲的一掐，我才回到现实中来。她拉着我手腕的手，至今都没有松开，像是着魔一般，咬定猎物就绝不松口。我的眼前，是陈辰和乔安两人拥作一团的情形。我看的不知所措，又不敢插手试探，只好默不作声。
人群慢慢散了，我还呆呆地站在校园公告栏前。
“好久不见呐乔哥，你还当上学生会主席啦？”
“那可不？对了，咱整个学生会都听说你被撤职了，闹的风风火火。咋回事儿啊？”
“...这可说来话长。”
陈辰话音刚落，乔安就奋力搂紧他的腰间，恨不得把他一下子抬起来一样。陈辰也搂着她的脖子，笑声爽朗，如同顶级大人物竟然是我发小的劲儿。
或许是她注意到了还站在角落的我，便过来拉起了我的手，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让人感到亲切万分，恐惧与不安顿时化作一团云烟散去。
“你好美女，乔安，现任高三最不负责的学生会主席一职，陈辰发小。”
她和陈辰一样，眼角都有一颗显著的泪痣，头发蓬蓬的，两只耳朵分别戴着大大小小的耳钉，衬衫却很干净。我近距离看着她的脸，也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你好呀，杨佳佳，他的同桌。”然后眨了眨眼睛，期待着她的回应。
“哦！久仰久仰！我听陈辰...唔！”
她刚想泄露什么天机一样，就被后面的陈辰捂住了嘴巴，作出一副“敢说就咬你”的样子示威。乔安无奈地笑笑，止住了口。
“你别听她瞎说，我说的可都是些你的好话...”陈辰从她背后窜出来，满脸都是大写的“听我解释”。这是我第一次见陈辰难为情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让我又想起了刚刚的回忆。
他到底是谁啊？
或许是梦吧。
“没事儿。”
可我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自然就像看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毫无区别。竟，有点好笑。
“话说，你的作文写的，很不错，下了不少功夫吧。”
“能成为本大爷同桌，那功夫还了得？哎呀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学生会不是挺忙的吗...”我看着陈辰急急忙忙地想把乔安推出我的视线，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回过头，冲我吹了一声口哨，便笑着大步走远了。
“哎我说陈辰，没看见这有俩大活人啊？就跟你那发小打情骂俏，脸皮够厚的。”
“陆久久你误会了，我俩是从小玩到大的，裤子都穿一条的那种，你别想些没用的。”
陆久久爱出头，爱多管闲事又很仗义。陈辰的语气里带着浓厚的不屑，用眼神对陆久久示威。上次陆久久和楚函中的事情，看来陈辰还耿耿于怀。我瞧瞧看他一眼，又看看死拽着我不放的陆久久，又闻到了熟悉的火药味。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那个...陆久久，我要先回班了。”我打破僵局，从他们两人中间解脱开来，难为情的冲她笑笑，只想加快脚步赶紧回去。陈辰愣了冷，随即小跑跟上我的步伐:“杨佳佳，你等等我——”
“嘁，某人的醋坛子又翻咯。”陆久久翻了个白眼，左手手指像是还在留恋我手腕的余温，接着摆摆手跑去找另外几个落单的女同学。
“杨佳佳，你怎么这么好脾气啊。上次陆久久他们把你脸都搞成那样，你竟然还和她靠那么近，不怕她突然发起疯来把你吃了啊？”
说是赶紧回去，实际上是被陈辰死皮赖脸拽着衣服不让我走。他与我并肩走在学校的荫间小路，除了我们的说话声音外，没有一点嘈杂打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这句话，带着别的意味，像是在警告我。哑然许久后，我支支吾吾道:“我觉得她并没有恶意，只是太善良而已。”
这句话什么意思，连我也不知道。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何必再继续纠缠呢？”
“你还真是个奇葩。要我，早就离她远远的了。”
一阵喧闹过后，薄烟淡去，渐渐下起毫无征兆的雨，一滴滴，打在我的肩头和鼻尖，湿润的空气中，酝酿着淡淡的青草味。
“下雨了？”
我冲他点点头。
他抬头望了望天，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是轻浅的雨滴，若有若无。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划过脖颈的弧度，在衣领处停留。
“陈辰，快点走啊。”
我早已跑在他前面，在屋檐下望着这越下越大的雨和莫名其妙的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大声的冲他喊道:
“陈辰——”
然后在雨的间隙中，看到他淡淡地看着我，猛的一摇头，脸上又浮现出一个少年的笑容。他踩着水花，向我跑来，迎着风，迎着雨。
又好像是在，期待一个怀抱。
还好，他的笑容没有收起。
“抱歉，刚刚突然走神了。”
而我的手，被一种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特别的声音，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娓娓道来。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眼中黯淡无光，故意挤出一个微笑。
“杨佳佳，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29
......
“谁要去，脑子进水了吧？说什么胡话，赶紧走。”
“我不回去，你要回你回吧。”
他挠了挠头发，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水，听到了我的答案像是十分不满意，委屈的神情让我的心底再次软下来，选择了妥协。但我仍感到奇怪，这样下着雨的天气，要去哪里？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的我，也是在这样的雨天里，等一个人，待到雨停。或许，陈辰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你要逃课吗？”
“真聪明。”
“下着雨，你能去哪里？”
“你跟我来就行了。”
我任由他像牵着小狗一样牵着我，在风里，雨里奔跑。而我的身上，盖着他的校服外套，上面浸满雨水，却散发着掩盖不住的麦香。是属于少年的味道，是属于他的味道。
沁人心脾，十分安心。
“就是这里了。”
“这里？哪里？”
我朝着陈辰手指的方向看去，找寻许久，才望见原来在教学楼南边，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楼梯拐角的夹缝中，藏着一扇生锈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掉了链子的枷锁，紧紧扣在门把手上，陈年已久，上面落满了灰尘。正当我纳闷时，他已经将锁撬断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捂着嘴小声道:
“你到底要搞什么啊，要在这里吗...”
“嘘——进来。”
陈辰理所当然地推开这扇陈旧的铁门，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黑暗中彰显的格外清晰。我不由得绷紧了心弦，似乎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走在黑暗中，一言不发。我不知道脚下踩着的到底是什么，更迷乱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陈..陈辰，你要干什么？”
“陈辰？”
良久，没有任何反应。而脚步，却没有停止。
“嗯，我在呢。”
突然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他的手，在墙壁上触摸。紧接着，一盏暗黄色的灯亮起，忽明忽灭，一股霉味猛的扑面而来。灯光下的陈辰，竟显得有些阴郁和涣散。
“杨佳佳，还记得那天吗？”
“哪天？”我面对这样一副新面孔的陈辰，有些茫然无措。
“那天，医院外的雨下的好大好大。”
“我爸走的那天，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到。”
“我还记得，那天我还遇见了一个女孩。”
女孩？他的话于我而言，似懂非懂。只得听出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许多哀愁。
那一天，是陈辰的七岁生日。
“辰辰又要出去玩呀？”
“白阿姨好——”
刚刚满七岁的他，一口还没长齐的牙齿，说话却拖着绵绵的尾音，天真稚嫩。那时的陈辰，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
“今天是辰辰生日对不？我猜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给你好好庆祝的。”
“真..真的吗？爸爸要回来了？”
“真的哟。”
这句“真的”像是富有魔力一样，瞬间让他笑开了花，满是期待与欢喜的表情，蹦蹦跳跳地到处跑。像是要把这个秘密让全天下的人知晓。
就是那个晴朗的午后，他来到了万象公园，见到了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坐在秋千上荡漾的女孩。
“那个女孩...”
“对，就是那个女孩，我现在还没有忘记。我还记得当年我还掀了她的裙子，扬言只对她一个人耍流氓，不知，她有没有怀恨在心。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
我楞在原地，双腿发软。那个让我耿耿于怀的男孩子，竟然就是我眼前，瘫坐在地上的陈辰吗？
这竟然不是梦？
“当时的我呀，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明明答应了她要一起吹泡泡，却没能再回来见她一面。”
“为什么没有回来？”
我更加迫切想要听到他的答案了，便着急问出口。这个徘徊在我心头多年的场景，不知姓名的男孩，云里雾里的谜题，终于要解开了。
“我的确是想去买泡泡的，可是我发现自己的钱没带够，便要跑回家去拿。可是刚刚推门进去，什么人也没有，只留下扣在地上的电话还在滋滋响着声。”
“我接起电话，听到那头是莫名而来的哭喊，尖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抱着电话发抖。我哭，也哭不出声，一下子，觉得好恐惧啊，真想有个人能来帮帮我。”
陈辰说的很平淡，听不出一丝的哀伤与凄凉。可在这话语背后，是来自一个七岁男孩的求救与无助，是一个七岁男孩的不知所措。
而那时的我，还傻乎乎地坐在树下等一不归人。
“当时，白阿姨突然就冲进来抱起我，她说妈那边突然发生了紧急状况，可能来不了了，让我们先去饭店等我爸。”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只是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我被吓得浑身发抖，她却不闻不问。我刚想告诉她，还有一个女孩在等我的时候，已经被她抱上了车。”
我哑然，紧紧盯着陈辰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视线交汇，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心口。或许那时候的我正在捉蝴蝶？正在荡秋千？又或是在树底下睡着了，我不记得。可当我醒来的时候，那个男孩还没有来。
“我和姑姑大舅他们坐在当时那种富丽堂皇的饭店里，听着他们成年人之间谈笑风生。我很不安分，老是走来走去的，不只是担心...更是一份恐惧。”
“三四个小时都快过去，渐渐到了傍晚。我早就等不及了，不听旁人的劝阻一下子冲了出去。那时的我，站在风里，第一眼是爸爸提着蛋糕高大的身影，第二眼是泪眼模糊的夜。”
“我亲眼看到他，被一辆车足足撞出几米远，接着是身体，被轻而易举碾过，血肉模糊。我应该是哭着跑回去找姑姑吧，跪在地上，求他们救救爸爸。”
“可还是晚了。”
他冲我艰难的露出一个微笑，是生涩的痛。那天，我足足等到八点多钟，不管风有多大，雨有多大，因为心中坚信他会回来找我的。
这是不是，就像他当初坚信，爸爸一定会没事吧？
“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妈妈安排好的。他们骗了我好久啊，一点也不好玩。那个女孩，我真的很想去找她，可是姑姑把我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允许我去。”
“杨佳佳，从此我就失去了一个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还失去了一个有趣的伙伴。我不喜欢雨天，而今天的雨，也下的好大好大。”
如同当年一样。
“叔叔说，爸爸他给我留过一封信，藏在这里。可我来过好多次，都没有找到。”
“你说，这封信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
微弱的光在我和他之间闪烁，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如果他是冰川，我想成为暖阳。
他的话，让我心头猛的一揪，疼痛在全身缠绕，从每一寸皮肤扎进去，生根，发芽。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女孩？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我等了你好久？
“它存在。”
“它在你的心里。”
我选择搂紧眼前的陈辰。他的胸膛，少了应有的炽热温暖，双手冰凉，胳膊也没了力气。我感受着他的身体，甚至，看到了他的梦境。
那么，这一定是个美好的梦。
“你一定不会失去我的。”
“你一定不会再次失去我的。”
灰暗中，我的肩头竟湿润了。
他跌坐在地上，被我拥入怀里，双手搂的死紧。沉重的气氛里，有轻声的啜泣。他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格外清晰。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流眼泪。
因为，在爱面前，在感情面前，他还是个七岁的小男孩。
“如果承受是一种痛苦，不如，和我一起分担。老娘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对。
因为在痛苦面前，只不过是渺小如星辰的我们。
我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孩”，而是告诉他，在痛苦面前，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他闷哼一声，带着轻微的鼻音，过后轻轻地笑了一下，从我的肩上抬起头来。他挠了挠头发，然后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怎么可能有事呢，哈哈，你太小瞧我咯。”
“哼—死王八，以后，少喝点酒。”
“你还知道我喝酒？怎么样，有没有酒后乱性呀，老实交代，舒服不舒服？嘿嘿...”
“当然没有——！臭流氓。”
所以就算渺小如我我们，只不过是我们，分开，也会再次相遇。若说这是命中注定，不如说这是三生有幸，我们相遇。
在爱面前，我们都会不堪一击。
“我这一生，也只对你流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