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归大自然
一辆越野车行驰在峡谷中。
车中气氛相当沉闷。父亲赵奂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盘上。儿子明明坐在后排，脸上笼着阴云。在他的旁边有一只猴子。猴子不大安分，有时他会爬到明明的肩膀上帮他梳理头发，有时他坐在明明的腿上，用脊背在明明身上蹭来蹭去，或是用手去摸明明的脸。
“把手拿开，即加。”明明被猴子搞得有些烦。
被称作即加的猴子不但不把手拿开，反倒把手抬得更高一些去揪明明头发。
明明在猴子即加头上抓了一把，即加呲牙咧嘴。
“你也知道疼，是不是？”明明脸色稍稍好看些。
汽车路过一个涵洞后拐了一个弯，驰入一条沙石小路。两边的山在这里形成一个狭窄的山口。沿着小路向上去，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子后，眼前一亮，山势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的小溪在谷底蜿蜒，水底的鹅卵石呈现斑驳的色彩。
山谷两边坡地上各种奇花异卉竞相开放。或紫或粉或红或白，五彩缤纷，团团簇簇点染着石崖山坡。有的像满树的蝴蝶，振翅欲飞；有的长藤牵着硕大的花朵浮在绿树的表面，如飘逸的仙子；有的花瓣像螺旋桨叶片，一律向右旋，十分别致；……。
这大山中隐藏着许多世间罕见的奇葩。号为“女神之花”的杓兰极为珍贵，其中毛杓兰的唇瓣[注]1呈深囊状，紫色的花大而形态奇特。一种天南星硕大的佛焰苞[注]2淡雅如清纯少女，更令人称奇的是她那看似柔嫩长达半人高的花茎，色彩斑斓竟然像一条花蛇，……。
山林中各种树木叶片形状色泽也大不相同。有的新叶现鲜红色，有的稍叶为紫红色，有的嫩叶泛着鹅黄……。多数树种叶片呈绿色，只是这绿又各不相同，有黄绿、嫩绿、淡绿、翠绿、碧绿、亮绿、深绿、墨绿等，于是你看到坡地上那树一团一团或黄、或紫、或红、或绿，或清淡、或亮丽、或浓重，构成山色的基调。
车行山中，坐在车里的人像在看幻灯片。一面坡便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片子，不同的坡，野花野草野藤野树种类绝不相同，浑然而成的山色亦各不相同。山路弯弯，过一个大的山弯便看到一面新新鲜鲜与先前不同的山坡，像是幻灯机换过一张片子，呈现一张新的绝美的画面。车中人完全被浸入这无边无际的美丽之中，悠然陶醉。
车路的尽头是一面坡，他们在这里下了车开始爬坡。
来到一道山梁上。梁上树木不多，视野更加开阔。
极目望去，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个接一个耸立的山峰一字排开，与天相接。淡淡的黛色的山映衬着碧蓝碧蓝明净的天。那黛色并不是一片混沌，虽然很远，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一道山的脉络由山顶向下延伸，纹路有些像叶片背部的叶脉，有主脉，有分支。看似像一堵墙一样的山体其实并不是一个平面。白云从天上飘过，把他的阴影投射到这高高低低的山体上，山色有晦有明，云影缓缓浮动，晦明随之而变化。天光山色，在这里构成和表达的不是一幅画卷，而是一种幻化，一种灵动，一种大自然无限神奇魅力的纵横和恣肆。
明明看得忘乎所以，突然对爸爸说，“我要跟即加一起住在这里。”
“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太美了！”
爸爸说：“到了这里，你才知道什么是自然之美。大自然用数以亿年的时间造就万物，仅仅在这一片大山里就有种子植物数千种。在城里人们经常见到的植物不过数十种。我们一路走来你看到什么？看到万紫千红，看到千姿百态，大自然幻化无穷。多么好！”
爸爸说着摇一摇头，接着说，“我们人类把世间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大都毁掉了。蓝蓝的天，碧绿的水，洁净的空气，还有野树野花野生动物，许许多多，都被我们毁了。”
突然间，猴子即加翻了个跟头，两手握拳愤愤然举起来，哇哇叫。
爸爸问，“他说什么？”
“他说不能毁，不能毁。”
爸爸叹息说：“毁坏得太快了，越来越紧迫了，许多动植物已经彻底绝迹了。现在不仅是要保护，更要保卫。”
明明应道：“打一场保卫战。”
只见猴子即加频频点头，一脸肃穆。好像在说，保卫战，保卫战。
猴子即加在思考，今后他会怎样打好这场保卫战？
他们继续赶路。
终于，他们走进一个大森林里。
爸爸在一株枝叶繁茂的槲栎树[注]3下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向四面望了望，低头对即加说，“怎么样，这地方可以吗？”
猴子即加一纵身上了树，手把着树的枝桠，一直爬到树的高处，他在那里停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爬下树来，对明明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爸爸问。
“他说他觉得很好。”明明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噎。
“那好吧，就是这儿啦。”爸爸做了决定。随即把身后的背包卸下来，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把它交给即加：“你的东西，好好保存吧。”
猴子即加把布袋挂在树上，跳下树来，爬到明明的肩上，用头去蹭明明的头。
明明坐到地上，背靠着树，把即加抱到胸前，忧郁地望着他的眼睛，在他身上抚摸，从头摸到脚。
即加孩子般的依偎着明明，用手慢慢梳理明明的头发。
都不说话，长久的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看了看表，催促明明动身。
接连催了几次。
终于明明把即加放到身边，爬起身来，放声大哭，踉踉跄跄朝山下走去，头也不回。
爸爸走过来，摸着即加的头，问他，“你觉得自己行吗？”
猴子即加默默地点头。
爸爸也有些伤感，轻声说，“再见，即加。”随后他又补充说，“我说再见不是说永远分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你相信吗？”
即加又一次点头。
爸爸转过身，迈开大步去追明明。
猴子即加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明明远去。忽然不见了明明的身影，不由得心里着急，俯下身一阵猛跑，一直追到林子边缘，见到一棵大树，急忙爬了上去。
倚着树干远远地望，两个下山的人缓缓地移动。山路坎坷，下山人有时不得不侧身而行。好几次爸爸去拉明明的手，都被明明甩开。即加似乎听到明明的哭声随风传来。
远去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在一片山石草丛的下面。
猴子即加茫然地望着山下。一阵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拂着他的毛发，像是在轻柔地抚摸，然而这抚摸却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痛伤。
明明走后，好几天，即加失魂落魄，在林中徘徊。他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一叠照片，不停地翻看。
这是第一张照片。
一个小猴子，神情凄惨地躺在一张席子上。那是即加，他躺在那里，几乎死掉。
就在这张照片拍摄之前不久，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在一片森林里，一群猴子被偷猎者围住。为首的猴王被一枪击中，掉下树去，其余的猴子纷纷逃命。即加跟在妈妈后面，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拼命逃遁。他那时不到三岁，心里害怕得要命，很快就精疲力竭，头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从树上掉下来。
偷猎者把捕捉到的猴子一个一个分别装在编织袋里，带到青川市的农贸市场。在买卖猴子的时候碰到了检查人员。偷猎者悄悄把奄奄一息的即加扔到农贸市场旁边的一个垃圾堆里。
有人把即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带到一条街上，把他放到一棵大树旁。即加背靠着大树坐在那里，两臂无力地垂在胸前，头上糊满了血，眼睛虽然睁着，眼珠却很少转动。一拨又一拨小孩子围着猴子观望，一个胆子大的孩子走上前，掰开猴子的手指给大家看，令人惊叹的是，那只小手实在像幼儿的手——一个可怜的幼儿。胆小的女孩子看过一眼后赶紧走开，这种惨象令她们惊骇不已。
几个背书包的孩子从这儿路过。其中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叫赵明远，他脱下外衣，把猴子裹起来，像抱婴儿一样把他抱回家。
猴子即加从此成为明明家的家庭成员之一。
一家人为医治即加的创伤奔波。找了许多医生，麻烦的是，没有一家医院同意收治一个猴子。甚至兽医院也拒绝收留即加，那儿的兽医判断即加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爸爸在林研所工作，他参加了一个叫“居守绿色家园”的组织。这个组织开始关注这件事，他们找到一个名叫林晨的教授。教授领导的研究小组从事人体干细胞研究——利用人体干细胞来修复受损的大脑。当教授得知受伤小猴子的事后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同意收留即加，给以治疗并免除所有费用。
5个月后，赵奂从教授那里把猴子即加接回家中。
这是第二张照片。
猴子即加双手抓住阳台上晾衣架子荡秋千。
随着体力的恢复，即加身上猴子的顽皮本性也日益彰显。即加喜欢翻腾，喜欢爬高。他会攀着窗帘爬到窗子上面去摸天花板，他在阳台上纵身跳来跳去，抓住高处的晾衣架子表演各种空中动作。有时看到他坐在柜子上，有时看到他从冰箱上向下跳，一刻不停。
每天明明放学回家，房间里就会热闹起来。明明用种种顽皮方式逗弄即加，即加也不示弱，他会用猴子的顽皮报复明明。两个从窗台上翻腾到桌子上，从床上滚落到地板上。妈妈经常会说，你们弟兄两个别闹了。
明明用一根绳子，一头绑在桌腿上，另一头悄悄套在即加腿上。即加跳起来时会在空中翻个跟头跌到地上，引得明明哈哈大笑。即加乖巧，他居然学会解绳结，他把解下来的绳头暗地里绑在明明腿上，明明站起来时打个趔趄跌倒了，即加乐得直蹦
跟着明明，即加学会了很多。
即加不但会打绳结，还会开瓶盖。他会乘明明不注意，把明明藏在瓶子里舍不得吃的好东西一顿吃个精光。
即加学会了用钥匙开锁子。有一次跟明明一起上楼，即加悄悄拿着钥匙跑在前面开了门，把明明关在门外。气得明明哇哇叫。
猴子即加的手变得像人一样灵巧，在以后的事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是第三张照片。
即加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玩游戏。
也许是林晨教授的手术给即加的头颅里加进了什么东西，即加与一般的猴子大不同。
即加的前额向前略微突出。即加在顽皮时会表现出某种非同一般的机智。妈妈说是因为即加的头长得好。她有时会摸着即加宽阔且突出的前额说，“前裹金，后裹银。”意思是说，前额宽大突出，里面装着金子般珍贵有用的东西。
明明也觉得即加确实有灵性。他时常会拍着即加的大头夸耀说，“金瓜，银瓜，不如咱们即加的脑袋瓜。”以后他干脆把那个宽大突起的前额称为“金瓜”。
越是到后来，即加的表现越是令人称奇。即加不但慢慢听懂了明明说的话，而且能够用猴子的语言跟明明对话。明明曾经跟爸爸解释猴子发音的特点以及他们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但爸爸听不懂。
林晨教授带着他的助手来过几次，他们为即加做各种测试。教授认为，即加的智力远远高于普通猴子，他甚至能够像人一样地思考。
“居守绿色家园”里有人表示担忧，因为他们并不确切知道教授对即加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能够思考的猴子将来会做出些什么？
这是第四张照片。
即加用一根棍子在打一个男人，男人用双手护着头，男人的脚边有一只受伤的小狗。
这是一个网友拍的，网友把照片发到网上，附有一段文字，文字的题目是“好汉猴子打抱不平”。
随着时间的推移，猴子即加不再满足于在阳台上荡秋千，他渴望出去，到外面去。每次明明答应带他出去，他都会一蹦三尺高，嘴里嗷嗷地欢叫着，兴高采烈。
即加最喜欢凑热闹。只要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他就会从人群的腿缝中钻进去看个明白。
那一次他看见一个男人用棍子打一只小狗，小狗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即加呲开牙，怒吼一声，风一般地扑过去，从男人手中夺过棍子，劈头盖脸地打。男人想要夺回棍子。即加个头低，跳动又灵活，男人无计可施，只好用双手去护头。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觉得场面很可笑，猴子很可爱。
只要看到什么动物或什么人受欺负，即加就怒不可遏。
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大人打孩子，即加跳上去在那个大人脸上噼噼啪啪地打耳光。
很快猴子即加在宠物市场和农贸市场就出了名。
只要猴子即加一出现在宠物市场，那些店老板就会跑出来追着打，一边打一边喊，“捣乱的猴子又来了”。虽然老板们对猴子即加抱有警惕心，但即加仍然屡屡得手，将各种各样的笼子打开，让那些老板们心疼不已。
在农贸市场，猴子即加会爬到大棚的横梁上向下看，只要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即加就会悄悄跟过去，看他们怎样做那些肮脏的交易。这种交易经常在背人的角落里进行。交易的种类有果子狸、穿山甲、野猪、獾、大雁、野鸭、天鹅、鹭、雉、蛇、大鲵等。一袋又一袋，甚至一车又一车地运来，源源不断。那些中国的饕餮之徒，不把野生动物吃光吃尽决不罢休。而这些做肮脏交易的人，暴殄天物，丧尽天良。即加把商贩们丢弃的烂苹果、西红柿收集起来，朝那些鬼祟之人没头没脑地砸过去，一边砸，一边跳，一边吼叫。市场起了纷乱，人们纷纷跑过来看。那些鬼祟之人顿时慌了手脚，提起袋子来狼狈逃蹿。
明明一家人会感到惊奇，原来即加心底里也有强烈的爱与憎。他会与善良的人亲近友好，但在遇到凶恶的人行凶残之事时，他总是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愤慨，以极大的勇气与之周旋，以制止各种暴行。
现在，即加来到了山林里，这个会像人一样思考的顽皮的猴子会在这里碰到什么？
即加在这里做了许多令人惊奇而又搞笑的事。不仅如此，他还大闹青川市，最终使人与自然更加友好。
[注]1：唇瓣，[chúnbàn]，位于花瓣中央的一片。兰科植物唇瓣与其他花瓣不同，常有十分奇特的形状和色泽，因而会显得十分珍贵。
[注]2：佛焰苞，[fóyànbāo]，天南星科植物的“花”十分奇特，看似花却不是普通的花，花很小聚集在一起像花蕊，外面有一个大苞片。统称为佛焰苞。
[注]：3槲栎，[húlì]，一种高大的落叶乔木。叶片大，形状奇特美观。枝叶稠密，可为猴子即加提供保护。所结橡子富含淀粉，是即加的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