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锋涛前脚一走,他要办石板材厂的事一阵疾风刮过一般,马上在村里传开,这话一传进一伙村干部耳朵里,村干部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再憋不住气,手脚开始松动。
对于穷小子郁锋涛的能耐有多高,村干部固然是哑巴吃馄饨——心中有数。村里德高位重的泰山高胜天,撑不住他郁锋涛一句话,气死啦。把爷爷送葬之后,高富唐父子是病卧床不起,而如此大一个家族竟然没一个人敢到郁锋涛面前放个屁。真要让郁锋涛在村里办起了石板材厂,他们往后日子没法过不说,还让郁锋涛把村里的财富一个人全独吞,他们能不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村规民约是订了,但是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村干部嘴上不敢说,个个心里明白:一纸村规民约在郁锋涛这个刺头面前,还不是等于一张废纸,能顶个屁用,他违规毁约,又能拿他怎样?
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村干部们连续开了十次会议,研究来研究去,讨论来讨论去,一点名堂也没搞出。他们感觉自己被郁锋涛装进一个闷葫芦里。你说,郁锋涛要办石板材厂,闹荒除了石头外,要电,电没有;公路,公路又不通。加工出来的石板材重的达几百斤,要几个人才能抬得起,一条羊肠小道,几个人抬着连落脚地方也没有。办个石板材厂,少说要二十多万呀,郁锋涛这样一个穷光蛋,他的钱又是哪儿来?听说他那些货卖三年卖不掉,即使是卖掉了,顶多是万把块钱。
贪婪膨胀,要把郁锋涛踩在脚底的邪恶如同一头恶魔从笼子放出,一伙村干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电,路,钱,把村干部逼得束手无策。
夏天本来天气热,再加上村委会不卫生,通风又不好,村干部们窝在那样一个屋里简直是没罪找罪受,脱的只剩下一件短裤,皮肤仍然如同漏水,空气闷得叫他们感到窒息,喘气困难。
高大发、高一生这两个人肯定是不敢做声,他们胸口上一回被郁锋涛狠狠刺了一剑,至今伤口未好,要是再次刺一剑,他们连命也丢到黄河去喂鱼。吃一堑,长一智。在没有百分百把握情况下,他们情愿装哑巴,被人当作白痴。
徐开发呢?他心头明白乡亲宴一事,郁锋涛是在报恩,当然心中有数——因为他有恩于郁锋涛母亲,郁锋涛是不会对他怎样。但是做人不能做得太过分了,俗话说:小鸟急了,还喙人。固然在涉及到郁锋涛身上的事,他能不开口的尽量不开口。
其他人是想巴结高森林,在高森林面前邀功、表现自己,但是慑于郁锋涛手段怪异,超乎常人所敢想的,当然是不敢张口说话了。
没事的时候,大家全是诸葛亮,遇上了郁锋涛,大家全是哑巴一个,嘴像是被篾绑住。高森林气得脸上绷紧的神经欲要爆炸。
“嘭——”一拳打在办公桌上,高森林霍地站起来:“平时,你们都能把死人说活,这会儿嘴像被篾绑了,那你们还坐在这里当什么村干部,滚回家去抱老婆算啦——”
鄙视高森林,徐开发暗暗嘲笑高森林一句:高森林,你不要有嘴骂别人,冇嘴骂自己。你平时吆喝完这个,吆喝那个,在这件事上,你吆喝一下,干么不吆喝露一手?
又过了五分钟光景,仍旧是没一个人开口,于是把头一抬,徐开发盯着高森林,带着三分嘲讽:“书记,你不要光发火。这事呢,怪不得大家,说明白了,我们大家全是在你手下混口饭吃。”“挖通村里这条公路,少说要十万块钱吧;办石板材厂,少了二十五万块钱,办不下;从桃芝拉电,三万块钱,要吧?哪一样不要钱,我们又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偷偷斜视一眼高森林发怒的脸变得铁青,坐下去,垂头发闷,徐开发暗暗得意,继续分析其中利害,说:“放着拉电先不说。你说,我们是办工厂先呢,还是挖公路先?挖公路先吧,这公路不是一天两天能挖通。锋涛抢在我们前头办起了石板材厂,我们挖公路正好为他做好。我们一个个倒成了二百五。办石板材厂先吧,加工出来的货拉不出去,锋涛看了,笑我们一个个是窝囊废,是猪头,他正好有借口把我们一个个赶下台。”
还真不能小觑了徐开发,他分析的条条是硬道理,没人可驳。
哑口无言,高森林只得干瞪眼。
过了许久,高森林一脸痛苦骂了一句:“狗娘养的,锋涛这个婊崽,他到底有什么法宝,胆子比天还大,敢一个人办石板材厂?他又哪来那么多的钱?”
嗤哧。嗤哧。徐开发冷笑两声,说:“书记呀,这我们是没法知道了,锋涛想出的鬼名堂,我们做梦不敢想。你说,田书记在我们村,有几个人不认得的呀。可他偏偏装作不认的,硬说田书记是假的,一巴掌比一巴掌更狠的打人家。”“哈哈哈……”说到这里,徐开发忍不住笑出了声,“田书记那天够呛啦!”“书记,这你会想得到吗?”
不由自主点点头。一想到那天惊险,高森林心有余悸。高森林又不甘心,在郁锋涛面前如此窝囊、无能。此事,伤透了高森林脑筋。当了这么多年村书记,高森林头一回碰上如此伤脑筋,如此棘手的难题。
是在出风头,还是真心替高森林排忧解难?这个时刻,徐五金出人意料站起,豪言壮语:“书记,不管今后是好是坏,只要你不责怪我,我五金斗胆说一句。”
“好,好,好。”高森林巴望有人站出来出主意,一挥手,连声说道:“你说吧,你说吧,你说吧。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你。”
得到高森林这句话,徐五金吃了定心丸,大胆地说:“我个人认为,我们要先办石板材厂。只要我们办起工厂,说不定锋涛见被我们抢先了,他不会再办石板材厂。公路嘛,慢慢挖,反正总有一天要挖通。锋涛要是真敢办石板材厂,我们跟他竞争。公路不通,看他的货是如何运出去,我们正好学他。”
的确。要是郁锋涛真有心办石板材厂,徐五金的主意看起来确实是挺不赖。问题是,郁锋涛不是一个笨蛋,更不是猪头一个,他目光远大,才不会办石板材厂。
“好。就这样。”高森林一锤子敲下去——定了,铁青的脸终于转变得欢喜起来,心头去掉一块石头,顿时整个人轻松下来,脑子不再疼。此时此刻,高森林脑子想像着,当郁锋涛回到村里一获悉他们已经办起石板材厂时,会是什么样子呢?是躲在屋里大哭,还是对他高森林恨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那肯定是后者。恨吧。只要不敢找他,心头恨恨,就随他郁锋涛去。
——只要能把你锋涛这个婊崽踩在脚下,闹荒便是我高某人天下,到时候再慢慢一刀一刀收拾你,来得及。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个穷光蛋的秀才,在我高某人手下,还想造反不成。高森林心头鄙视谩骂。
接下来,不用说是筹款的事了。
二十多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高森林准备明天去找田虎。对付郁锋涛没办法,对付田虎,高森林感觉自己是当官的料子——全身上下都是手段,没哪一回田虎的猫胡子不被他捋得服服帖帖。
自从被郁锋涛扇了几耳光,逃回邬台后,田虎愈想愈觉得不对劲:郁锋涛这样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光蛋,怎么会认识梁民科?一个副县长,咋会让一个山沟沟穷小子坐他车?一定是郁锋涛为了在高森林面前显示自己,吓唬高森林,编造出来。
后来借上县里开会之机,田虎当面问了梁民科,证实确实有其事,而且梁民科还要他多关照郁锋涛这个年青人。可是堂堂正正一个乡党高官兼乡长,当众被一个乳臭未干毛孩扇耳光,田虎愈想愈觉得窝囊,时刻在想着报巴掌之仇。田虎不相信,他报不了一个活在他脚下的山沟沟里穷光蛋的仇。
上一回田虎挨了巴掌,当然是由他高森林引起。这一次去找田虎,高森林不用说是要多割点血意思意思了。农村人没啥好东西可送,无非是农产品,但是高森林这一次除了农产品外,还提上了两只大公鸡。如今这自家养的鸡可是当官的有钱也买不到。
上田虎家,高森林从来是小巷里扛竹竿——直来直去。
第二天,高森林直上田虎家里候着他下班回家。因为手上的礼重了,高森林胆子比以往大了许多。
说田虎对高森林一点不生气,绝对是哄人的假话。
当下班回到家,一看高森林在,田虎臭面孔像冬天冷屁股,不理睬高森林。走进卧室,老婆曾芳芳跟他耳语一阵,田虎再次面见森林时,阴转晴,还亲自给高森林沏茶。当他一听说闹荒要办石板材厂,双眼一瞪,怒斥高森林胡闹、荒唐,没脑子。闹荒公路不通,又没电,办什么工厂?
没有被田虎的咒骂吓住,高森林当下把闹荒摆在面前的严峻形势,对田虎说了一遍,随后悄悄对田虎说,田书记,您想想,要是叫郁锋涛那个婊崽办起了石板材厂,还不爬到田书记您头上拉屎拉尿呀?
一提郁锋涛,田虎无名之火顿袭心头。
就是。曾芳芳在一旁帮着高森林说好话,那种婊崽要是让他办成了工厂,还不把刀磨得利利的搁在他田虎脖子上。田虎,你忘记了被人家当众扇了几耳光呀?高森林说的不错,把机器买回,把电拉回村里,公路等石板材厂出了产品,再挖不晚啊。
可是乡政府现在一分钱没有,田虎迟疑不决。
想了好大一会儿,田虎为难地说:“办厂的钱,只能由你们闹荒村村委会自己去筹。”
“田书记,我们村委会顶多筹个十万八万,其余的还是要您帮我们解决一下。”说到这里,高森林靠近田虎,放低声音,神秘地说:“村干部们全说好了,工厂一办起来,赚钱了,算您田书记一股,亏了,算我们大家的,跟您没干系。”
曾芳芳喜不自禁,嗔怪老公一句:“你呀,猪脑袋一个。人家村里能办工厂,是好事,是对你工作支持。你怎么能不支持人家呢?到上边去要批扶贫款,不就得了。”说着话,曾芳芳装着给高森林倒茶,偷偷用手碰了一下老公。
得了好处,还卖乖。
故意紧皱眉头,洋装苦思,过了一会儿,田虎才说:“这样吧,森林。拿钱给你们办工厂,上边要知道了,非把我撤职不可,因为石板材不是新项目,县里已经下文要控制办石板材厂。你打个报告,说是为了发展村里经济,要把村里的公路挖通。我签字后,你到县里去要钱。要到了钱,先把机器买回再说。”
“好,好,好。”高森林喜洋洋,忙地给田虎敬烟:“我代表全体村干部和村民,谢谢田书记对我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