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几个老头纠集到屋里头后,四把笔要他们去煽动村民,怂恿村干部订立村规民约:凡是属于闹荒的山,山上的芒花、竹藤、石头,未经全村人同意,村里任何人不得动;同样,没有全村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破坏村里传统种田方式。要是违反村规民约者,一律把他赶出闹荒村。
阴谋诡计一说,四把笔要大家三天年一过,马上行动,抢在郁锋涛回村之前,把村规民约订下。等到郁锋涛回到村里,生米已经煮成憝饭,他有天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四把笔这是要置郁锋涛于死地,叫郁锋涛卢水的店铺开不下去,再次把他逼入死路。想白白把他四把笔脚打残废,没这么容易的事。他四把笔是谁,是闹荒村第一文化人。把他脚打残废,郁锋涛是要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惨重代价。有他四把笔在村里,郁锋涛休想在闹荒立稳脚根,更甭想靠闹荒山上的一切东西赚钱发财。
闹荒人本来心肠坏,红眼病又多。
看到郁锋涛去年仅仅花了几百块钱工钱,轻而易举大赚了一大笔钱,又跑到卢水开起店铺,哪能不引发人们眼红、嫉妒。
四把笔和几个老头一煽动,村里眼红、嫉妒的人自然起哄。
放着眼红,嫉妒不说。
对高、徐两大姓人来说,闹荒的一切全是属于他们,郁姓不过是闹荒一个鼻屎大的外来姓,眼睁睁这样让郁锋涛抢夺他们的东西去发财,他们岂能吞下这口窝囊气。
村民是这样容易煽动,四把笔如同打了鸡血,兴奋的全身有劲没地方发泄,一个晚上把他老婆折磨了四、五回。
第一步阴谋得逞了,四把笔要实施第二步阴谋,叫几个老头去怂恿村干部,他指的当然是高森林,没有高森林点头,这村规民约不过是村民们嘴上较劲罢了——废话一箩筐。只有高森林同意,这村规民约才是板上钉钉。
哈哈哈哈。四把笔折腾老婆的时候,整个人飘上天,得意大笑,想跟我四把笔这村里第一文化人斗也,汝锋涛这婊崽只佩给我提鞋兮。山上这些宝贝东西不让你动乎,你还想发财乎?
——担心夜长梦多。
元宵节一过,四把笔又把几个老头纠集在他黑洞洞的屋里。不知是害怕被别人看到呢,还是因为没钱买煤油,四把笔是连灯舍不得点上。
黑洞洞中,四把笔头转了一圈,想看看这几个听话老头对他服服帖帖样子,可惜呀,他什么看不到。形势比人强呐,谁叫他四把笔替代了郁锋涛,是村最穷一家人,只能将就将就。
借着黑暗壮胆,四把笔飞扬跋扈,摇头晃脑开口给几个老头下了最高指示:“明天兮——”“你们分头去找几个主要村干部乎,一定要把村民们的强烈要求耶,对他们说乎,要他们马上开村民大会,把村规民约定下乎。村规民约的稿兮,吾已写好耶。这村规民约的稿耶,吾先给汝们念念……”
还蛮有表演天才,四把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黑洞洞中,从口袋里扯出一页纸,蹦起来,学当官的作报告,当场念起来:“……当然乎,为了开发村里的芒花、竹藤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隆巴同志任组长乎。为了开发村里的石头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阿六同志任组长乎。粮食是重要也,要组成一个种庄稼组兮,由活庄稼任组长乎。因为有人破坏村里风俗乎,所以乎,也要组成一个管风俗组兮,由管事佬任组长乎。要学习邻村人是怎样赚钱乎,也要组成一个学习组乎,由红眼睛任组长乎。”
……哈哈哈哈。
四把笔为安抚、笼络几个老头,鬼名堂想必是想了几天几夜吧。
几个老头怪可怜,见四把笔帮他们想的如此周到,一个个对四把笔感激涕零,差点跪下谢恩,村规民约一旦订下,他们倒成了村里最有权力的大红人咧。
出师不利啊,几个老头第二天去找高森林,高森林偏偏不在。
高森林不在?
脑袋瓜嗡一下,四把笔整张脸顷刻间被失意、惊慌笼罩,嘴里在嘀咕着什么。许久,四把笔才缓过神,叫几个老头在厨房里坐会儿,自己跑进卧室。
很快,四把笔又回到厨房,手上拿着一纸千改万改的村规民约,当场抄上几份,叫几个老头随时带在身上,逢人即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特别是村干部,见识见识他四把笔的文才,连郁锋涛见了也是脸红到屁股上。
几个老头想在高森林面前邀功请赏,暗中勾心斗角,一天到晚死盯高森林的房子,总担心自己错失良机,深怕被别人抢了头功。
后来管事佬的狡猾比别人高了一筹,他打听到高森林是到亲戚家喝结婚喜酒,于是天天到村西头路口去等候。
原先脚瘸了,四把笔羞于走出家门。
这段时间,四把笔判若两人,乐于走出家门,蛮风光的一跛一瘸的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昔日一对眼睛看不到人,四把笔现在却是远远瞅见人便是点头哈腰。
守株待兔。
第四天,果然叫管事佬候上了。
半晌时分,管事佬远远的望到高森林,喜得他扛着锄头连滚带爬从半山腰下来。
管事佬尚未站稳脚跟,喘上一口气,高森林已到了他身后。
“书记,喝喜酒回来啊——”管事佬上气不接下气。
“嗯——”高森林用鼻孔应了一声。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吧,高森林又不痛不痒加了一句:“正月也不歇着呀——”
点头哈腰递上一只烟,然后拍了拍路边一块石头,管事佬才嬉皮笑脸说道:“书记坐,歇会儿,顺便跟你说件大事。”
吃人家的,骨头软。
既然抽了人家的烟,高森林不情愿跟管事佬这种人扯在一起,当下也得装装模样陪着,心头后悔呀,后悔自己刚才太没志气,怎么不动脑筋想想就接了管事佬的烟。否则,他妈的,他一走了之。
平日里远远瞟见管事佬,高森林心头禁不住诅咒:“这死老货怎么还不死——”也难怪。管事佬在村里,连人家拉屎拉尿,他横竖都要插一杆,身为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心里能痛快吗?
担心晚了,高森林跑了,管事佬一开口即将村民们如何如何强烈要订村规民约,添油加醋吹了一番,之后未等高森林手上烟抽完,又给高森林补上一支烟,矛头直指郁锋涛:山上所有一切东西,全属于全村群众,可他郁锋涛凭什么自己一个人独吞?赚了一大把钱,拍拍屁股溜到卢水开店铺去,连给村干部们敬支烟都没有,眼睛哪还有村干部们存在……
皱着额头,高森林很不高兴听管事佬讲。村里闹起订村规民约一事,他高森林早听说了。事情是村民们闹起,不是他高森林提出来,他才不闻不问,如果按村民们说的去做,高森林感觉到自己没面子,威信扫地。管事佬一提到郁锋涛,高森林一脸立马愤怒。
偷偷瞥一眼高森林,见他脸色愤怒,管事佬胆子大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四把笔写好的那份村规民约,递到高森林面前:“书记,这是乡亲们草写的村规民约,你看看。要是再不对锋涛这个婊崽采取手段,等到他得势了,那可不了得了,说不定都敢对你下毒手了。”
管了村里大大小小闲事几十年了,管事佬的确有一手,他这么一吹,戳到了高森林心恨处。高森林对郁锋涛是领教过,看到郁锋涛赚了钱,又在卢水开起店铺,居然还敢一个人独闯从未到过的福州,预感到这小子不除,终究是他高森林心腹之患。
大字不识几个,高森林当下把“村规民约”塞进口袋里。
晚上,高森林把村会计徐后发叫去,要徐后发念念管事佬给他的那份所谓村规民约。徐后发没有把村规民约念完,高森林一张脸已经跟太阳晒过的猪肝一样。
等到徐后发把什么组,什么组长的一念完,高森林一张脸扭曲了,头顶冒着气,一拳砸在饭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东西,这是什么狗屁村规民约。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组长,通通给我去砍掉。你明天给我重新再写一份,后天开个村民大会,把它定了。”“狗娘养的,要那么多组长,还要我这个书记干么,吃干饭呀——”
的确,高森林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不是猪头一个,如此一份村规民约,把他高森林这个第一把手完全架空了,他不气那才是天下一大怪事。
果然雷厉风行,高森林在第三天召开村民大会。
村民大会上,四把笔辛辛苦苦、绞尽脑汁所写的村规民约等于废纸一张,一大堆组长全被高森林砍掉,而且全体村民也被高森林改成:未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批准,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上山割芒花、竹藤,打石头,更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传统种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