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
穆子林的竹叶被微风吹得飒飒作响,熄灭了所有火把的院落,正北方向正是灯火通明的灵堂,紧闭的大门之内,普陀寺的十八位僧人围成一圈,小和尚将屋外的一个木箱搬了进去,置于老母的棺椁正下方后,虚淸快步迈进灵堂之内,一点不似白眉的长者。
“起。”虚淸道。话音刚落,十八位僧人在一百零一支白色蜡烛的光晕的包裹下迅速呈逆时针小步快走,虚淸与小和尚站在老母的棺椁两头,四目相望绕棺椁旋转。虚淸著一身素白金边的袈裟,小和尚著一身深灰色练功衣裳,黑白两点站在另外十八人所围成的圈子中央,呈现出旋转的八卦阵型。
“停!”虚淸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所有人随即停下脚步,转身面朝老母的遗体。
“坐!”二十人齐刷刷就地盘坐,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愈加快速,异口同声念出常人听不懂的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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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喝呐怛那哆呐夜耶
南无阿俐耶婆卢羯帝
烁钵呐耶菩提萨陀婆耶
摩诃萨陀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谙
萨皤呐罚曳数怛那怛写
南无悉吉俐陀
伊蒙阿俐耶婆卢吉帝室佛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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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的最中央正是老母的棺椁,四周的烛光探进尚未封闭的棺椁中,老母紧闭的双眼周围,是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沟壑状的皱纹,从脸颊延伸至脖颈。素色衣衫下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金色的项链。然而棺盖挡住了大半部分的烛光,越往下,老母的身体越陷于昏暗。
僧人继续吟唱,灵堂大门及窗户全数紧闭,但屋内竟起了一阵怪风,围成一圈的烛火纷纷朝一个方向偏斜,似乎这风并非朝一个方向,而是盘旋于屋内。只见虚淸方丈花白及腰的胡须也被这盘旋之风微微撩起指向屋内的最中央:老母的遗体。
十八僧的吟唱声越来越大,虚淸与小和尚同时睁眼,烛光下,虚淸白眉下的双眼闪烁微光,小和尚点点头,虚淸与小和尚二人相对而坐,双双抬起手掌且掌心朝向对方,那木盒便朝四个方向破开,盒中一条黄色的长符上,金色的符文在烛光下清晰可见。这长符名曰乐佛符,非纸非布,却异常柔软,可卷可舒,可燃烧为烬,亦可挥笔成书,乃普陀寺的宝物。
虚淸拾起长符的一头,小和尚拾起长符的另一头,二人同时起身,双双朝向对方纵身一跃,一个空翻跃到棺椁的另一边,手中的长符被紧紧拽在二人手中,交换了位置的二人,也将这长符在棺椁的腰身上饶了一圈。
“拉!”虚淸说罢,与小和尚一齐用力,那长符本就约莫一掌宽,牢牢贴在棺材之上,两头一用力,原本未曾封闭的棺材盖在黄色长符的作用下“砰”一声牢牢合起。老母脸上的沟壑皱纹、素色的衣衫、金色的项链,在这浑厚的响声之后永远封存于黑暗之中。
此时,不远处的穆峰屋内,小狼裘仍昏迷不醒。直到棺盖盖上的一刻,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小狼裘躺在床上开始不安分的扭动,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但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估计是做噩梦。还好眼睛没有睁开,要是睁开了又像刚才那样仅仅是眼白,然后冲出去爬上屋顶,小狼又得多几处伤。”穆峰尽力地按住小狼裘,不让他伤到穆泓和寨中的医者,正在为小狼裘的手臂包扎一处新伤的穆泓更用力了些,骂道,“他敢!再是这么无缘无故的醒过来爬到屋顶上去,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然而,穆泓还没系好结,小狼裘便猛地抽开手,抓住他自己的脖子,仿佛脖子被某种物件勒住一般,小狼裘不停地发出艰难地喘气声,似乎无法呼吸,但穆泓姐弟眼中,他的衣衫松散,并无异样,倒像是穆峰所说的做了噩梦。
再说另一边的灵堂之内,老母的棺椁已经被黄色的长符牢牢锁住,并系上普陀寺特有的乐佛结,此结纵横交错,系上便无法解开。
虚淸方丈自上而下捋长胡须,道,“灭。”于是,小和尚前去将一根蜡烛拿在手中,而十八僧人手中的佛珠纷纷静止不再转动,吟唱声也在这声“灭”后戛然而止。只见僧人们纷纷起立,向后转身,迈向那纯白与蓝黄色交接的烛光,所有人同时一挥衣袖,将那100根白烛的光灭得一干二净。
小和尚将蜡烛交给虚淸,虚淸用左手握着那仅剩的一根燃烧的蜡烛,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紧紧并在一起,指尖从蜡烛火光上一扫而过,那火苗便从蜡烛转移到虚淸的右手,随即,虚淸将带火的指尖迅速朝老母棺椁上系好的乐佛结一挥,那乐佛结迅速华为一道明道的火光,棺椁的表面闪出一道转瞬即逝的蓝色火焰,一眨眼的功夫,乐佛结燃烧成了灰烬,灵堂之内陷入无尽的黑暗。
“虚淸?你看。”小和尚皱着眉头,盯着老母的棺椁叫所有人围过来。“怎么会这样?”虚淸瞪大了双眼,躬下身子凑到老母的棺椁上,另外十八僧人也纷纷聚拢,那乐佛结的灰烬竟闪着极微弱的金光。“快,点火!”虚淸伸出右手,小和尚取出火折子,漆黑的灵堂亮起一束光,递给虚淸。待火光挨拢乐佛结的灰烬之处,虚淸竟拨出一团镶有金边的乐佛符!
“乐佛未烬,余魂未尽!”此时,小僧已将灵堂之门打开,小和尚忙将虚淸扶出灵堂之外的院落。敲钟人见虚淸一行人出了灵堂,鸣钟声起,院落内的重新火光灼灼,鸣钟声止,小和尚快速奔向后院,后院内,只剩下穆久天和缙王,三辆马车被侍卫牵去了马厩,马车内的稻草也稍稍矮了一截。
“穆寨主,”小和尚声音稚嫩,“法事已毕,虚淸长老请您到前院说两句话。”穆久天连忙答应,“我这就来。武生,你去屋内歇息,有需要随时叫青云寨的弟兄,他们听我的话自然听你的话。小长老,请。”缙王点头答应,“赶紧去,老子还等你回来叙旧。”
前院内,虚淸见穆久天走来,慢慢迎上前去,将手中未曾烧尽的乐佛结递到穆久天的手中,“穆寨主,乐佛未烬,余魂未尽。老母此生还有心事未了。”穆久天疑惑,“什么心事?”“这得问你穆家的人,老衲不便多过问。”小和尚上前,说道:“穆寨主,虚淸长老累了,还请安排一个简单的房间,让师兄弟们稍事休息,待到寅时送老母入土。”穆久天不便多问,只道好,带普陀寺一行人去了后院。
穆峰房内,小狼裘也慢慢安静,手脚乖巧地放在身体旁边,均匀地呼吸着,穆泓总算为其包扎完毕,小狼裘也缓缓睁开双眼,硕黑的眼眸明亮清澈,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小狼裘你可算醒了!”穆泓欣喜地说道。小狼裘偏了偏脑袋,望向穆泓,嘴唇微张,像要说话。但小狼裘哪会说什么话,除了嗷嗷直叫,穆泓没有听过他的其他声音。
但小狼裘真真切切地说话了:“佛,鞭,链,泓……药,毒……”
“小狼!你真的在说话!你说了‘泓’,你是在叫我对不对!”穆泓星系若狂地扑到小狼裘的胸口上,小狼清澈的眼睛望向窗外。朔日,黑夜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