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南方大都市燚阳一家豪华影院门口。一群手举相机的记者不惧初冬寒冷,早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今天是外国大老板投资的新电影《商女恨》的首映礼,而这部电影女主演名字,就叫——谢雨梅。
“雨梅小姐出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句。顿时许多身在外围的影迷又蜂涌过来,使这里显得更加拥挤了。
大门敞开。在众人的环护下,谢雨梅,还是那个在瑞城唱南腔的谢雨梅,面含微笑自里面走出。她内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肉粉色毛呢上衣,也烫着时兴的波浪卷,已不再是那个随意编起长辫子的戏班丫头了。
“雨梅小姐,给我签个名吧!”
“雨梅小姐,我从前最爱听你唱戏,现在又成为你的影迷了!”
“雨梅小姐……雨梅小姐……”
人们此起彼伏呼唤着,如今这谢雨梅的名头绝不输于某些当红影星。
镁光灯一闪,一家知名报纸的记者凑上前来。“雨梅小姐,你是本城的红伶,这是你的第一部电影。请问你以后是要继续唱戏还是打算从此步入影坛呢?”
“这……我还没有想过。”雨梅笑了笑。这笑并不显得尴尬无措,反而更衬出了她的超凡清雅。“芳苑是世代相传的南腔名班,我想我是不会离开那里的。”
“各位,各位!雨梅小姐累了,和大家改日再聚。欢迎你们都到芳苑剧场来听戏!”小槐今天充当了保镖的角色,师傅松文嘱咐他一定要把谢雨梅从众多的记者影迷中平安带回来。
“梅姨,快走!”他费力地为雨梅挤出一条路,来到事先等在路边的汽车前。麻利地打开车门,一边手扶门框,一边用后背挡住拥上来的众人。待雨梅上车后,小槐也飞一般地窜上去,很洋气地打了个响指,叫声开车。而后司机一踩油门,汽车扬长而去。
“梅姨,今天累坏了吧。我瞧你这架势,真比那个著名的大影星密斯肖还要红。你现在也成大名星了!”
“什么大明星,你也学会奉承了,还满嘴跑洋文。今天耽误这一天,功又没练吧?小心我告诉文师兄。”
“梅姨,就是师傅让我来的。这一天我容易吗?你还训我。为了保护你,我差点叫他们挤成肉饼!”小槐故意提高腔调,冲雨梅撅起了嘴。
“好好好,算我错怪你了。这样吧,等会儿回去,我就请你这个“肉饼”吃肉饼,怎么样?”
雨梅的话,逗得司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小槐又做了个鬼脸,自顾去看窗外的风景了。谢雨梅此时舒服地靠在座位上,脸上是两年前少有的娴静与释然。
那年被赶出瑞城后,世道纷乱,芳苑戏班的人什么都做过。他们在乡村简陋的草台上演戏,在都市嘈杂的广场上卖艺。最难的时候,找不到台口,成出的大戏没处唱。松文和雨梅便带着两个乐师到茶楼里去清唱,葵花小柳儿大邓他们就去给人家帮工干零活。期间多少艰险、多少辛苦,提起来便让人不由唏嘘。
这苦,大家是咬着牙熬下来的。芳苑的人知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还能活下去,戏班这十几口人就不能分开,身上的功夫就不该荒废。他们坚信,师傅留下的氍毹锦毯终会有风风光光重新展开的一天。
就这样身怀绝艺闯天下,走遍了长江南北。也是上天眷怜,他们来到这个大都市,在一处并不太起眼的剧场起家。竟凭借着松文和雨梅的功夫、嗓子一炮而红。
恰巧一年前,一位阔绰的英国商人怀特看了雨梅的戏。从此痴迷东方艺术,竟也成了她的戏迷。这英国人说雨梅的精湛表演应该呈现给世界,他愿自掏腰包为雨梅投资拍电影。这《商女恨》便是怀特为雨梅量身打造的。
今天,电影首映,谢雨梅连同芳苑戏班名声大震。大家终于过上了不必东奔西走、不愁衣食的日子。雨梅想到文师兄的眉头总可以舒展了,也总可以告慰九泉下芳苑的先人了。
汽车突然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对面的呼喊声止住了雨梅的思绪。“怎么了?”小槐又紧张起来,他担心是不是那些影迷记者又追过来了。
“是一群洋学生游行呐!”司机老赵按了几下喇叭。“听说日本人打下了江北大片地方,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了。”知道前面这条路肯定是过不去了,他不以为然地说:“若要是真打起来,侬个吵吵嚷嚷的娃娃能做什么?还不是得靠真刀真枪上阵去拼!”
“绕路吧,我怕师傅在家等急了。”小槐想到自己临走前松文那张严肃的脸,他明白雨梅姨在师傅心中是何等的地位,连忙催促起来。
司机无奈掉头向后,另寻他路了。
身后响亮的口号声还在继续着。雨梅从车窗望去,却见两三张传单飘飘摇摇,径自向这边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