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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75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张明辉睁开双眼,原来是南柯一梦。

张明辉醒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头痛欲裂,第二个感觉是身下的大床以及身边的妻子、女儿都在时而前后或左右游动,时而上下或倾斜着浮动……

张明辉立刻想起《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列的父亲,他在临终前的一段时间里常有类似这样的感觉,张明辉心想:自己现在也是临终不远了吗?!

想到这一层,在张明辉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辛酸之感,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不服输的思想——安德列的父亲是年事已高,然后寿终正寝;而张明辉现在才刚刚三十三岁,并且张明辉自认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干任何事情,怎会就此甘心,让终生画上句号?!

张明辉醒来的第三个感觉是渐渐有了清醒的意识:自己这一段时间只考虑着为买房子多赚钱,平时不读经也不祷告,礼拜天也不到教会做礼拜,神这是借着梦境和病痛以及磨难来提醒——人不能每天从早到晚只考虑钱,一心钻到钱眼里去!

自己以后一定多读经、多祷告,礼拜天也按时到教会做礼拜。

而眼下要做的事是抓紧时间到医院看医生。

拿定主意,张明辉轻轻晃醒妻子说:“秀云!不要惊动孩子,咱俩现在去医院,我头痛头晕得厉害!”

韩秀云揉了揉眼睛说:“严重不严重?天明再去医院行不?”

张明辉说:“这次不行。”

韩秀云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穿上衣服说:“走。”

准备动身锁门的时候,张明辉说:“拉住门,只把暗锁锁了,外面明锁不要锁,如果我们回来晚了,外面明锁锁着,孩子开不了门,去不成学。”

二人走到院子中间的老皂角树那里,张明辉感觉天旋地转,几乎晕倒,张明辉急忙扶住老皂角树的树干,稍微缓了缓,然后对像树干一样栽在一边的妻子韩秀云说:“我可能不行了……不过不要紧,集资房款我已经全部缴清,单等领钥匙了……我现在手里没什么现金,但有一车书……将来你利用业余时间,和孩子一块儿去桥头把书处理了,可以换一笔钱……”

张明辉看见月光透过老皂角树照在妻子韩秀云的脸上,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灰蒙蒙的样子如同往常,没有任何表情,眼中也没有一丝泪光的闪现,只是木讷讷地说:“我不要钱,将来只要孩子有处住就行……”

这一次,在张明辉的内心深处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辛酸的滋味——在这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竟然也得不到面前这个女人的眼泪,张明辉感觉着自己做人好失败,张明辉忽然又想起女儿璞玉以前写的作文《我的爸爸妈妈》,女儿在作文中写道:“妈妈粗心,爸爸罗嗦,我夹在中间好为难呀!”

但愿妻子象女儿说的那样,仅是粗心而已,而自己也许很快就要像拉撒路那样,死后被天使带着,先到亚伯拉罕面前报到……

在这种情况下,张明辉实在不想往坏处去推测自己的妻子,于是继续交代妻子说:“我那一车书虽然也值不了多少钱,但那是我多年的心血,你要是实在不想出去摆摊儿,你就和孩子把这一车书推到王红霞家,你去过她家,她家是搞图书批发的,你把这一车书全部低于批发价返销给王红霞,我经营的书我清楚,全是九成新,有的几乎是十成新,她一定会接受的,总比你卖给收废品的要划算……”

韩秀云说:“别说了,烦不烦?!你不是要去医院吗?还不快走!”

张明辉说:“我现在走不成了,你到外面叫个出租车……”

韩秀云说:“这半夜三更的,去哪里找出租啊!?”

张明辉感觉有痰堵在嗓子眼里,实在难受,好一通咳嗽后,稍微舒服了点,于是缓了口气说:“出村的小道与主干道交汇处,这时候应该有出租车……”

停了片刻,韩秀云忽然头也不回的,从院子中间的老皂角树那里向院门口快速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年轻轻的就这样,到老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约莫有收一次或摆一次摊儿的功夫,张明辉看见妻子韩秀云打开院门进了院子,院门外停着一辆未熄火的小轿车,车顶的灯箱显示“出租”标志,看到这一切,在张明辉的内心深处兀然生出一丝暖意,心想:到底是夫妻!在关键时候还是上得了手的。

张明辉和妻子上了出租车,司机说:“村里的路真难走啊!怪不得那几辆车都不进村,我是不知道路况,假如知道的话,我也是不会进来的……你们去哪里?”

张明辉考虑,目前这个时间去看病的话,只能去市中心医院,于是说:“去市中心医院。”

张明辉和妻子在市中心医院门口下了出租车,进了医院大门发现门诊上没有大夫看病,只有急诊室亮着灯,来到急诊室,急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而急诊大夫在张明辉看来好象很面熟,张明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原来是以前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煤气中毒时,实施抢救的那位杨大夫。

张明辉感到很亲切,连忙上前打招呼说:“杨大夫您好!谢谢您以前救了我的妻子和女儿……杨大夫抢救的病人多,可能已经忘了,以前我妻子、女儿煤气中毒送来急诊室就是杨大夫您抢救过来的……”

杨大夫以医生特有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明辉,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那一次你们送病人来了不少人嘛!有个老太太一头鬈发,比你的还要鬈曲嘛!那是不是你的母亲?!”

张明辉感到意外地惊喜,几乎忘了现在自己是病人,连忙说:“杨大夫记忆力真好!那是我的母亲。”

杨大夫望了一下张明辉和韩秀云,然后问:“那么今天你们送什么病人过来?”

张明辉说:“今天是我自己不舒服。”

杨大夫看了一眼张明辉说:“我这里是急诊室啊!我看你是自己走进来的,没什么大问题吧?!既然来了,刚好我这时候也不太忙,那就把你的情况说说看!”

张明辉把自己的状况详细给杨大夫说了,杨大夫先拿出体温计让张明辉夹好,然后依次测量了血压、脉搏、呼吸,最后说:“血压方面,收缩压一百二十,舒张压八十,正常;脉搏80次/分钟,正常;呼吸20次/分钟,正常;瞳孔的见光收缩反应就不用测了,你是自己走进来的,肯定有反应,现在你把体温计给我……三十八度,略微有点儿高,根据仪器测量,再参考你说的情况,我诊断你是疲劳过度外加轻微感冒所致,没什么大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

张明辉说:“那杨大夫给开点儿药吧!”

杨大夫说:“我这里只有急救药,你的身体在其他方面没有问题,不需要纠正什么,也就不用开药,至于感冒药你须到门诊那里找大夫开了方子,然后到药房取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门诊上有没有大夫值班,不过你只是轻微感冒,你说的那些临床症状主要是疲劳过度造成的,我建议你先回去熬点儿姜汤喝了,好好休息休息,如果还不行,明天再到门诊上开药……”

张明辉和妻子告别杨大夫走出医院大门,来时坐的那辆出租车还在医院大门口停着,司机主动打招呼说:“你们是探望病人还是自己看病?这么快!”

韩秀云一边把一张十元钞票递给司机一边说:“什么也不是,说是看病的吧!?却什么药也不用开!今晚白花二十块钱车费……孩子买辅导材料那六十块钱还没缴呢!你就会瞎折腾!”

张明辉说:“我刚才在家时难受的不得了,谁知道只是感冒加疲劳!”

韩秀云说:“你倒有理了!”

司机摆摆手说:“二位先别吵,我岁数比你们大,让我来说两句吧!这居家过日子嘛!就跟我们这开车是一样的,要心平气和,我们开车,交管部门禁止我们酒驾、毒驾,我的几个同行朋友们在开车中体会到:不仅要禁止酒驾、毒驾而且还要禁止‘情驾’。怎么讲呢?就是说要禁止情绪化驾车,因为我们在情绪极度高涨或情绪极度低落时驾车将有更大的危险!

关于禁止‘情驾’的设想,我的朋友中一个爱较真的同行已经向有关部门正式提出,据这位朋友讲,这个设想很快就要出台为准交通法规,所以说,咱们居家过日子嘛!也要适当借鉴一下即将出台的准交通法规,在驾驶‘家庭过日子’这个特殊车辆时,也要尽量避免‘情驾’啰!……”

张明辉喜出望外,完全忘了自己是病人,高兴地说:“老兄说的真好!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吾闻的哥之言,得养生焉’!”

司机说:“这位大兄弟是读书人吧!文质彬彬的……”

张明辉说:“准确说我现在是为读书人服务的。”

司机说:“怎么讲?!”

张明辉说:“卖书。”

司机说:“卖书好啊!我就喜欢读书……返程这十块钱我不收你们的了,我也该收车了,顺路捎带,学一次**……将来我去您那书摊儿上买书,您可要给我便宜点儿……”

张明辉说:“那是自然!老兄!今天先谢谢了!”

……

76

光阴荏苒,转瞬又到腊月,自从过了元旦节,中州桥夜市越来越不像个夜市,倒是没有人来查封夜市,只是每当大小摊贩都各自摆好自己的摊点,人流渐旺,生意渐开时,桥上所有路灯会突然关闭,中州桥上一片漆黑,人流一哄而散,最后,中州桥上只剩下大大小小的摊点和满天的繁星,摊主们只能望“星”兴叹,不情愿地收了刚摆好不久的摊点。

后来有的摊主带了应急电瓶灯,只要路灯已灭,马上打开自备的电瓶灯,张明辉觉得也只有如此,于是就连忙打听在哪儿买的电瓶灯,打听到具体地址,张明辉第二天就把电瓶灯买了回来。

晚上,张明辉出摊儿就带着新买的电瓶灯,心想:总算把照明问题解决了!

当路灯再次熄灭,张明辉就和大家一样开亮了自备电瓶灯,然而,电瓶灯毕竟是电瓶灯,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完全不能和路灯相比……

张明辉在这暗弱的光线下坚持了几个晚上,发现摆摊儿的人一晚比一晚少,到了第五个晚上,虽然是周末,张明辉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偌大个中州桥总共也就四、五个摊点在坚持,算上自己,确定为整五个,这也太少了,看来自己正干的这个“事业”要继续不下去了……

正在茫然之间,“大胡子”老马和王红霞这两个卖书同行纷纷围了过来,“大胡子”老马先开口说:“‘眼镜’桥上夜市不行了,以后随我去市区周边的乡镇赶会吧!我每次去赶集、赶会生意都不错,我有附近各乡镇的集、会时间表,一个月下来几乎天天赶集、赶会,偶尔有空闲时间,咱们可以进货、整理货……怎么样!?”

张明辉说:“唉!我的情况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你们家两口子是专业卖书的,而我那口子还上着班,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力量像你们那样折腾……”

“大胡子”老马就问:“那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明辉说:“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从现在起不再进新书,等新书卖完了,然后‘重上井冈山’,接着以前卖旧书。”

王红霞最后说:“我是不再卖书了,这几天我正跟俺那口子商量,想开个专卖店卖各种包包……”

“大胡子”老马连忙说:“这是正事……那你们家还有那么多书怎么办?!”

王红霞说:“过几天你到我们家去,商量个价,书全部给你。”

“大胡子”老马和王红霞走了以后,张明辉感觉心情实在郁闷,就想收摊儿,忽然黑暗中有母亲的声音说:“辉儿!光线这么暗,能卖成书!?”

张明辉抬头一看,见是爸爸、妈妈一块儿出来凉快,连忙说:“爸!妈!您们出来凉快!”

张明辉的父亲向来家教严格,今天忽然话语和蔼地说:“早点儿收摊儿吧!明天咱去看房子!”

张明辉惊讶地问:“看房子!?”

张明辉的母亲解释说:“你单位的集资房建好完工了,你单位里来人送新房钥匙,找不到你现在临时租住的地方,就把新房钥匙送到我们那里了……”

尽管拿到新房钥匙是早已预料之中的事,可是忽然闻听母亲所言,张明辉还是喜不自禁,张明辉现在的心情完全可用“欣喜若狂”这四个字来形容……

张明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告别父母的,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在“欣喜若狂”这种梦幻般地感觉中,迅速收了摊儿,回到了临时租住的家中……

“今天怎么收摊儿这么早?”妻子问。

“你猜我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张明辉答非所问,而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不过是新房分下来了,这也没什么,我单位里有同事手里拿着好几套房子的钥匙呢……”妻子平平淡淡地回答。

“咱们自己的房子分到手了!听到这个好消息你也高兴不起来……”张明辉感到意外。

“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就是高兴不起来,想当年做姑娘时,当家里分到新房时,我和弟弟、妹妹们高兴地不得了,全家老少像过年一样……现在不知为什么?就是一个高兴不起来……”妻子情绪低落地说。

“唉!你有这样的情绪状态是由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原因造成的,在客观方面,现在社会上是物欲横流,攀比风日盛;在主观方面,咱的思想水准不能总停留在当年做姑娘时的状态下,也要‘与时俱进’,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奋力拼搏,社会财富是靠努力才能分得到的……你平时一味的得过且过、消极等待,怎能实现咱家脱贫致富,走上‘小康’的理想呢!?”张明辉耐心地说。

“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妻子无奈地说。

“你高兴不起来,我把孩子喊醒,让孩子高兴高兴怎么样!?”张明辉余兴未减地说。

“算了!算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别把孩子再吵醒了……”妻子心烦意乱地说。

“明天我跟咱爸咱妈一块儿去看房子,你去不去?”张明辉说。

“明天我还要上班呢!怎么去!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们去吧……”妻子说完倒头便睡。

“今天又收摊儿这么早?以前从来没见你这样啊!”妻子问。

“现在桥上生意不行了,说不了将来我还得‘重上井冈山’继续在白天卖旧书,这是以后的事,目前我的工作着重点,从明天开始要暂时转移到装修咱们的新房上了……”张明辉解释说。

“装修房子?我单位有个同事装修了一下房子,最后算了算花了三万多,相当于咱家房子的价钱了,你手里还有那么多钱?”妻子问。

“咱不那样装修,今天我跟咱爸咱妈去看房子,咱爸问我还打算装修不装修,我说就把地板砖铺一下,再把北阳台封一下做厨房,其他就不搞了,咱妈问我阳台是平着封呢?还是往外出一点封,我说平着封省钱,咱妈说要是平着封就得再垒砌一个多层灶台,至少也得是两层的,要不将来锅碗瓢盆都没处放……

咱爸最后说刚买了房子,南阳台暂时不封也可以,但新房的大门口一定要加装防盗门,我就说咱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新房原装有木门,不再加装防盗门不行吗?咱爸说防盗门一定要加装‘你忘了你们原来住编辑部的旧仓库时,就是木门,贼把木门撬开,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虽然没有偷走多少东西——是偷走一百多块钱,对吧?!——但搞得人心惶惶……’”张明辉情绪激昂地说。

“想整你就整吧!无所谓的事儿,叫我说有力量把南阳台也封了,地板砖不想铺就算了,铺了地板砖还得每天拖地,多麻烦啊!”妻子无所谓地说。

“吃饭还麻烦呢!新房不铺地板砖的话,那还叫新房吗?!地板砖一定要铺!南阳台以后再说。”张明辉坚决地说。

“想铺你就铺吧!随便——把那么多钱都铺到地上——装修的人你都找好了?”妻子问。

“防盗门就装咱爸妈家里那种‘居安’牌的,咱爸原来留有厂家电话,已经通知厂家,厂家明天就来人,先给咱新房装上防盗门——咱爸说必须先装上防盗门,然后再铺地板砖,只有这样,将来门口的地板砖才能铺严实,不会在防盗门附近留下空隙——铺地板砖和封阳台的人也找好了,今晚我在桥上摆摊儿卖书时,有位摊主说他有一个亲戚,现正在市里搞家庭装修,铺地板砖、封阳台,啥活都干,还说如果让全干的话,垒砌灶台这些小活就可以免费了……”张明辉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张明辉在新房招呼装修工人忙到凌晨一点钟,总算完成所有装修计划的施工,骑自行车回到瀛洲村里临时租住的房子时,张明辉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钟,妻子起床小解,看见张明辉就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张明辉疲惫不堪却异常兴奋地说:“今天全部完工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打扫卫生,三天后咱就可以搬进新房了!”

妻子躺回床上说:“不用那么急吧!人都说‘腊月不搬家’,咱过罢年,到明年春上,等天暖和了再搬不行吗?”

张明辉刷洗完毕,把洗脸毛巾搭回脸盆架上说:“什么‘腊月不搬家’咱不计较那个,况且新房已经整好了,咱还何必在这出租屋里过年呢!?收拾收拾,三天后咱们搬家!”

三天后的晚上,张明辉又在凌晨两点钟才回到了瀛洲村里的出租屋,妻子起床小解,看见张明辉就又说:“今天又回来这么晚。”

张明辉依然疲惫而兴奋地说:“今天!咱们的新房!从卫生,到一切,现在是全部收拾好了……!!!”

看着丈夫兴奋的状态,韩秀云觉得好笑,却忍着笑说:“不就是收拾个房子,我怎么听着像当年***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

张明辉疲惫异常,却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别说,这正是‘庶民的胜利’,对一个小小百姓来说,能收拾好一套房子,这件事所包含的现实意义绝对不亚于伟人建国的历史意义!”

妻子不屑一顾地说:“真有你的,‘有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看样子搬家的车你也找好了!不要找太大的车,这儿的路连出租车都不好转弯、不好掉头!”

张明辉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车不大,绝对能进来。”

妻子问:“啥车?”

张明辉说:“三轮车。”

妻子诧异地问:“三轮车?!怎么?你准备用你那三轮车一趟一趟搬这个家?!”

张明辉说:“哪里呀!我本打算找八辆三轮车,人家问我‘家里有多少家具物件需要搬’,我大致跟人家谈了一下,人家就说‘用不了八辆,就你家那点儿家具,只要装好,用绳煞好,有四辆三轮车足够了,你自己的三轮车只用装上你那书就行了……’,我又跟人家协商说四辆三轮车恐怕不够,因为家里的东西看着确实不少,人家就又说‘放心吧老弟!你没拉过家具,不清楚三轮车装好的话,到底能装多少东西!眼镜你来了!如果需要的话,别说八辆,就是十辆三轮车我们也能给你凑齐!确实四辆三轮车足够了……”

妻子问:“你到哪里找三轮车啊!?‘十辆’、‘八辆’的,那么容易?!”

张明辉说:“就在这瀛洲村里。”

妻子又问:“瀛洲村里?咱在这瀛洲村里住这么长时间了,哪里有这么多三轮车?!”

张明辉说:“车师傅、李铁军他们住的院子里三轮车还少!?”

妻子还是一头雾水:“车师傅?李铁军?”

张明辉解释说:“就是以前我卖旧书时经常去的,‘车骑将军’、‘铁拐李’他们住的大杂院里……有一次我去进旧书,你一定要带着孩子跟着我一块儿去,咱们一家三口只走到大杂院前面的‘小杂院’门口,你看小杂院破旧,就不再往前走,硬拉着孩子回去了,所以你没到过大杂院……”

妻子格格地一阵长笑,正如诗人在诗中描绘“如欢快的小鹿嬉戏森林”:“格格格……真是人有人路,蛇有蛇路,啥人有啥方法,好!好!好!假如你自己的书车比方说是华北野战军,那么你新找的四辆三轮车就可以比方说是一野、二野、三野、四野,从城西到城东距离也不算太远,明天你就带领着你那‘五大野战军’去‘万米赴戎机’吧!我还要上班,可是帮不到你,先说好……”

张明辉见妻子说笑着慢慢进入梦乡就想:真是“睡烂十张席不知妻脾气”,原来这才是妻子的本性,妻子原本是会笑的,只因自己无能,才使自己妻子在生活中渐渐失去笑声……

77

张明辉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在天快明时仍在筹划“万米赴戎机”的路线,心想:总归是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吧!

张明辉悄悄起床,开始慢慢收拾,以备天大明、“四野”全到时,好顺利开拔,听到收拾声音,妻子也起床开始准备早饭。

吃罢早饭,刚刚打发女儿璞玉上学走罢,就听到有声音在院中高喊:“眼镜!眼镜!还没起床吗?!……”

张明辉连忙走出屋门,一看,见“车骑将军”、“铁拐李”他们的“四野”已全到院中,正要打招呼,“车骑将军”先开口说:“太阳都快照住……”

“铁拐李”截断话头说:“嗯!老车!说话文明点儿,这儿可不是咱那大杂院,想说啥就说啥……”

“车骑将军”搔了搔头说:“嗯!差一点儿忘了,眼镜现在搬到新家就等于进入上流社会了,将来也不知道还认识不认识咱们这些下里巴人……”

张明辉连忙说:“看车师傅说的,到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朋友!况且现在桥上夜市不行了,我打算搬家后继续在白天卖旧书,这就要继续和各位朋友打交道了!”

“四野”全都情绪高涨,“铁拐李”代表大伙儿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老车你放心,眼镜是个实在人,将来就是不卖旧书了,也不会变成像你想的那样……眼镜!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现在时兴‘五子登科’,这房子您已经到手了,再努把力,把最后‘一子’车子弄到手就好了……”

“铁拐李”要求张明辉和妻子先把组合柜里的细软物件取出,全部放在大床上,事情完毕,然后对张明辉两口子说明,组合柜里的其他生活用品也要一并取出——组合柜要清空所有物件。

张明辉和妻子在大床下面铺了一条干净凉席,然后把组合柜里的剩余物品逐一取出,全都放在凉席上。

“铁拐李”见组合柜已空,马上招呼“四野”人员齐上手,开始拆卸组合柜的连接钉,“铁拐李”一边干着活,一边对张明辉说:“眼镜!您这组合柜不是第一次搬运吧?看都变形成啥了!”

张明辉说:“当然不是,算上这一次,应该是第三次搬运了,当初刚买组合柜时有朋友开玩笑说‘现在的组合柜质量都不行,你应该在新组合柜前面照张相,要不将来一搬家,一挪动,组合柜就毁了,没了……’;不过,每次搬运、移动我都小心谨慎,这一次搬家,大家如果当心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安全到达目的地的。”

“铁拐李”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放心吧眼镜!给您搬家,我们肯定会当心的,可以保证百分之百不会出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这家具确实该换新的了,何不趁着搬新家,换一套新的家具该多好!”

张明辉说:“暂时还换不了,光买这一套房子就东凑西借欠了不少帐,只有等将来还了筹借房款欠的帐,接下来,如果家里没有其他事情,才能考虑更换新家具的事儿……”

组合柜的连接钉全部拆卸完毕后,“铁拐李”提议说:搬家的五辆三轮车,除张明辉的书车外,其他三轮车,就是“四野”的四辆三轮车要先推出院子,然后再装家具;如果在院子里就把四辆三轮车装满家具,那么由于大门不够宽,重车就出不去院子了……

张明辉说:可以先把两辆三轮车推出院子,留下两辆三轮车在院子里做周转,从屋门口到院门口转运家具,这样可以节省人力……

大家按张明辉的意见办,半个小时左右,屋内所有的家具及生活用品全都装上了大门外“四野”的四辆三轮车,院子里,张明辉的书车也装尽所有图书及日常营业设施。

一切就绪,“铁拐李”从大门外“四野”那里回到院子里问张明辉说:“可以出发了吗?”

张明辉看了一眼背着包推着自行车准备去上班的妻子,然后说:“出发吧!”

“铁拐李”从院子里走到大门口,然后高声说:“各位兄弟!咱们都把自己的车子往后退一退,让眼镜!主家的车子走在头里,我们都不知道路,要按照主家车子走的路线走!”

大门外狭窄的街道上“一字长蛇”排着五辆三轮车,张明辉的书车是头一辆,紧跟书车的是“车骑将军”的三轮车,“铁拐李”的三轮车排在最后。

张明辉看了一眼自己的书车,又回头望了一下“四野”的车子,见一切收拾停当,就准备上书车动身出发,忽然前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张!都准备好了吗!?”

张明辉抬头一看,见是自己岳父大人身着深蓝色中山装、手拿黑皮公文包,急匆匆步行赶来,连忙迎上前去说:“爸!您这么忙!怎么还过来!?”

张明辉的岳父韩子良用手轻轻拍了拍公文包上落的灰尘,然后说:“单位的汽车接我去开会,路过瀛洲村,我想起今天是你们搬家的日子,就在村口下了车,这里到单位已经不远了,我就让单位汽车先走了,自己步行过来,想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明辉连忙说:“爸!没多少东西,您看这不是已经全部装上车了吗!?确实不用您再操心了!!”

做岳父的说:“这么说现在已经可以动身了……”

张明辉的妻子韩秀云忽然说:“稍等一下,明辉!你怎么把那套茶具放在被子上?那不会把被子弄湿吗!?”

张明辉非常肯定地说:“不会。我已经把茶具清洗干净,并且擦干了,外面还套了两个干净塑料袋,绝对不会把被子弄湿了。”

韩秀云面色不悦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把茶具放在你那书上?偏要放在被子上?!”

张明辉心平气和地说:“新书的棱角没有被子柔软,放在被子上不会在行进途中因颠簸而损坏茶具。”

韩秀云没好气地说:“就放在书上,坏了不让你赔,茶具是我爸给咱的!”

做父亲的说:“不要吵!不要吵!今天是高兴的事,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儿,再去闹不愉快……云子!我看清楚了,不会把被子弄湿的,这一次小张说的对,就放在那里吧!不用动了。”

韩秀云一脸不高兴,半撒娇半生气地对父亲说:“你就会向着他!”

韩秀云说完推着自行车就要去上班,做父亲的说:“云子!今天还去上班?!不跟着过去招呼招呼!?”

韩秀云持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摇了摇头说:“有啥可招呼的!?没啥主贵东西,随他去折腾吧!”

做父亲的坚持说:“嗯!今天搬家嘛!别去上班了,我到单位后就给你的带班领导说一声,哦!对,请个假……”

韩秀云仍然摇了摇头,准备推着自行车走,做父亲的就说:“你一定要去上班,那就用自行车带着我,单位里正等着我开会呢!”

韩秀云说:“爸!您也真是,有汽车不坐,非要坐自行车去开会,到单位不怕单位里人笑话您?”

做父亲的说:“那有什么可笑话的,公车要公用,我来看你们是办私事儿,就是不能坐公家的汽车。”

韩秀云说:“爸!您真是老思想,现在谁不用公车办私事儿?!您要是稍微灵活点儿,单位里小车、大车都有,我这次也不至于用三轮车搬家了……”

张明辉目送妻子用自行车带着岳父大人渐渐远去,心想:这次搬家妻子不跟着也罢——有她跟着还耽误事呢!

“铁拐李”从最后一辆三轮车那里走到前面来问张明辉说:“可以动身了吗?”

张明辉一边上书车一边说:“上车!上车!”

张明辉一行五辆三轮车行走在瀛洲村里,快到村子的南口有一段泥泞的道路,张明辉他们经过千辛万苦总算把五辆三轮车都推过了这段艰难的“草地”,“五大野战军”的车队“兵临”瀛洲村南口——要出村了。

这里象村子的北口一样,也有一条长长的斜坡,甚至比北口的斜坡还要长、还要陡,张明辉之所以选择更难走的南口,而不走比较容易并且是经常走的北口,是因为瀛洲村的北边是城市的主干道,每日里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五大野战军”的车队既是走在主干道侧的辅道上,那也肯定是行进缓慢,运气不好的话再碰上交警查超载的巡逻车,那就更麻烦了;走南口虽然在村子里困难一些,但一出村南口便是一条新修的环城大道,这里道路宽敞,车辆行人相对稀少,交警的巡逻车当然很少光顾这里,总之,走南口是“五大野战军”车队的最佳路线。

“五大野战军”的车队在村南口的长斜坡下面停住,然后五个人一块儿齐推一辆车,分五次,使整个车队全部跨越“雪山”出了村南口。

“车骑将军”骑着装满组合柜主要大件的三轮车,紧跟着张明辉的书车上了环城大道,看着眼前新划了分道线的双向六车道大马路,忽然心情激动,口中说了个“窜”字,就提前左转,离开正驶向马路辅道的张明辉的书车,想独自在机动车道上狂奔。

此时此刻,一辆由西向东正高速行驶的大货车开了过来,大货车司机发现前面小路口有一列三轮车车队正横穿马路,本打算减速行驶,让三轮车队过完,然后自己再通过,忽然发现第二辆三轮车往左急转弯与自己同向,以为这辆三轮车想避让自己,让自己的大货车先过,于是就没有减速,驾驶着大货车原速开了过去。

驾驶着书车走在最前面的张明辉以为“车骑将军”在说横穿马路的“穿”字,所以就没有回头,而走在最后面的“铁拐李”则早已看清将要发生的危险,眼看已来不及用语言来制止“车骑将军”的鲁莽行动,好在“铁拐李”的三轮车载物稍轻,就猛蹬几下脚蹬,从最后面斜着赶到“车骑将军”三轮车的前面,用自己的前轮斜挡在对方前轮之前,“车骑将军”还以为“铁拐李”在多事,就稍向右,想躲过“铁拐李”的阻挡,然而,“铁拐李”的前轮和前把手还是绊住了“车骑将军”的车厢和组合柜——“车骑将军”这匹将要脱缰之野马终于在脱缰之前被拦停。

与此同时,大货车几乎是贴着“车骑将军”三轮车上的组合柜,风驰电掣般地开了过去,大货车所携带的巨大风力掀得组合柜连同三轮车以及“车骑将军”本人都大幅度地晃动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好险!这是除张明辉背对着没看到以外全部“四野”人员心里的同一个概念,如果“车骑将军”的三轮车再稍向右偏离几公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车骑将军”的三轮车已经停止摇晃好几分钟了,而骑手本人仍然两手紧握车把手,脸色煞白,两眼紧盯着远去的大货车,一动也不动。

“铁拐李”看着“车骑将军”的傻样子说:“你还想不想‘窜’!?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上主家的车子走辅道吗?!”

上辅道后,“车骑将军”老老实实地跟着张明辉的书车走,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五大野战军”的车队沿环城大道的辅道东行十几公里到达城市立交桥,在立交桥下开始左转向北走,过了立交桥,又穿过另外一个城中村——蓬莱村,在蓬莱村的北边是一所大学,从大学门前经过,在大学的北边,与大学一墙之隔的小区便是张明辉原单位新建的集资楼。

78

张明辉一行“五大野战军”的车队在原单位新建的集资楼小区大门口停住,张明辉从书车上下来,见值班的师傅是熟人——原总公司门卫值班长李红旗——就上前打招呼说:“李哥!您不是在总公司那边吗?!怎么在这里见到您!?”

李红旗从小区值班室走出来说:“哦!是小张啊!也搬过来了!好好好!!你这一段没上班,还不知道,总公司办公大楼已经卖了,现在总公司搬到郊区一个小楼里办公,人员减少了,领导也换了,新领导看着我不顺眼,刚好咱这新集资楼建成了,就把我调过来了,还是值班长,工资不少拿,回家又近……”

新集资楼小区里有三排居民楼,每排十个单元,楼间距宽阔,小区里建有车子棚,另外,居民的休息及娱乐设施也一应俱全,看到这一切,“车骑将军”再一次感叹:“眼镜真是进入上流社会了!”

“五大野战军”车队在二号楼八单元楼门口停住,“车骑将军”抬头朝楼上望着问:“在几楼?”

张明辉下了书车说:“七楼,七零一。”

“车骑将军”跳下“战车”说:“最高层啊!眼镜你找我们搬家算找对了,要是搬家公司的话,上七楼是要加钱的……”

张明辉连忙问:“对了!今天我请朋友们给我搬家应该付多少钱?”

“车骑将军”还未来得及回答,不知什么时候“铁拐李”已从最后的三轮车那里走了过来,这时候听到张明辉问,就抢先接过话头说:“付啥钱呢!?说钱就外气了!眼镜!大家都是老熟人,我们又是干粗活的,不讲究,中午只要随便管我们一顿饭就行了……”

“车骑将军”抢着说:“但也不能太随便了……”

张明辉连忙说:“放心吧!中午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四野战车”上的所有家具及其他生活物品全部按张明辉指定的顺序,依次抬上七楼,进了‘七零一’房,并按张明辉指定的位置,依次就位,一切完成,锁门下楼来,把张明辉的书车往车子棚里一推,这一下算是全部大功告成,张明辉高兴地问大家说:“朋友们中午想吃什么!?”

“铁拐李”说:“我见这小区门口附近有个烩面馆,一人一碗烩面,吃完大家还要各忙各的,没那么多讲究。”

张明辉说:“这太随便了吧!?要不这样!过去先让店家上几个凉菜、几瓶啤酒,大家吃着喝着,再让他们随后上烩面……”

“车骑将军”说:“我赞成!只要有啤酒喝就行,别的都是次要的……”

大家走到小区门岗时,李红旗站在值班室门口对张明辉说:“人家搬家用四个轮子,没想到小张用三个轮子就把家给搬来了……”

张明辉半开玩笑地说:“李哥您好好看一下!我用的可是十五个轮子。”

李红旗开怀大笑:“哈哈哈!……管他几个轮子,只要把家搬来就好!哈……”

大家来到烩面馆,张明辉让店家先上四个凉菜,牛肉、皮冻、面筋和黄瓜四个凉菜上齐后又要了四瓶啤酒,然后嘱咐店家赶快做烩面,安排完毕后张明辉感觉菜有点儿少,就又去街口大张超市门前那个温州人开的烧鸡店里买香酥脱骨鸡,店老板操着温州腔北方音问张明辉:“要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张明辉见烧鸡油光亮泽且热气腾腾,应该是刚出炉,就说:“要最大的。”

——通常情况下,在外祖母过生日时张明辉才会这么说。

店老板拿最大的烧鸡在电子秤上称了称说:“四十三块三,收四十三。”

张明辉拿着热气腾腾的烧鸡回到烩面馆,“四野”几乎齐声说:“香酥脱骨鸡!眼镜真是太破费了!”

张明辉说:“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咱干活人。”

“车骑将军”高声说:“这话说得好!将来眼镜当官了,我们都拥护!”

大家重又坐定,张明辉忽然问:“这两位小兄弟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铁拐李”说:“您以前卖旧书时,这俩小兄弟还在老家没出来呢!现在住在小杂院原来老王头住过那间屋子里,瘦的叫张三,胖的叫李四,俩人是老王头的老乡、同村人,自从走了老王头,这俩小兄弟就一直住在那里……”

张明辉先让店家送来一壶热茶和五个杯子,然后说:“我不能饮酒,只好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

张明辉说着要给大家倒啤酒,“车骑将军”说:“我们喝啤酒从来不用杯子,也没有喝茶习惯,让他们留下茶壶和一个杯子您用,我们直接喝啤酒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明辉又问:“小杂院原来住的老王头现在不干了吗?”

“车骑将军”一口气把瓶中啤酒喝得余下小半瓶,随手把小半瓶啤酒往桌子上一放,顺手操起筷子夹了一块香酥脱骨鸡往嘴里一扔,即刻放下筷子扶住小半瓶啤酒,然后边吃边说:“失踪一年多了……”

张明辉惊讶地问:“失踪了!?”

“车骑将军”一口气把余下的小半瓶啤酒送进肚子中,然后哈哈大笑说:“老王头交了桃花运了!哈哈哈……”

张明辉示意店家再上一瓶啤酒,然后想问个究竟,“车骑将军”却笑个不停,张明辉越发一头雾水,幸得“铁拐李”开口说:“事情是这样,去年快过元旦节的时候,那一天是老王头的五十九岁生日,按乡里算虚岁的习惯,老王头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岁是城里人退休的年龄,可老王头还是光棍一条,从来没有碰过女人……”

“车骑将军”边喝啤酒边说:“还是青冈木呢!哈哈哈……”

“你不要接话,喝啤酒、吃香酥脱骨鸡也堵不住你那嘴!”“铁拐李”向“车骑将军”摆摆手说,然后坐正身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当时我们大伙都觉得老王头这大半辈子挺不容易的,就相互撺掇着想当天中午凑份子给老王头过生日,谁知在快晌午时老王头却撂下话说:‘我不用你们可怜我,我今天要自己给自己过生日,你们都回去吧!该干啥干啥去。’

老王头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套稍微干净点儿的行头,扮上后还人模狗样的,比平时咧致多了,又从箱子底摸出一个蓝布包,从外形看的话,里面包的可能是钱,如果是钱的话,没有一万元也差不了多少,当时大伙都是一脸惊讶,心的话:老王头一个人存货不少嘛!!

老王头并不理会大家,把蓝布包往刚换上的行头里一揣,然后摔门扬长而去,大家被反关在老王头的屋里彻底傻了——老王头到底要干啥?!

大伙从老王头的屋里出来,又从小杂院里出来,直到返回大杂院里还在不停地议论今天老王头的古怪举动,有个好事的兄弟外号叫二黑,想趁中午上、下班时间再出去收一趟货,二黑兄弟骑着三轮车出大杂院时候朝大伙笑笑,大伙心知肚明,知道他要去察看老王头的行踪,也心照不宣地付之一笑。

二黑兄弟发现老王头在一家烩面馆吃面喝啤酒,旁边还放着一整只香酥脱骨鸡,原来老王头是在吃独食,一个人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二黑兄弟后来发现老王头吃完面,一只手提着大半瓶啤酒,另一只手提着大半只香酥脱骨鸡,摇摇晃晃出了烩面馆,依然摇摇晃晃横穿马路,最后竟然大摇大摆地进了烩面馆对面的仙人洞浴池。

这哪是俺们这些人该去的地方……”

“四野”中瘦小的张三说:“这不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吗!?”

矮胖的李四说:“不要插嘴,让铁……,让李大哥继续说。”

“铁拐李”继续说道:“二黑兄弟见老王头进了仙人洞浴池,就想看看老王头到底会闹出什么笑话,干脆也在烩面馆吃了碗面,中午不回大杂院了,就在仙人洞附近收货,一直到天快黑,街上的路灯都亮了,这才发现仙人洞浴池门口有了大动静。

二黑兄弟见路上行人不断往仙人洞门前聚集,议论纷纷,没过多久,二黑兄弟见有几个戴着白手套的公安人员急匆匆走出浴池大门,紧跟在后面的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抬着一副担架,担架被一条比白面还白的白床单裹得严严实实,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白床单下面好像有个人体的形状……

二黑兄弟只看了一眼,赶紧把脸扭向一边,在眼的余光里见他们抬着担架随公安们上了警车,警车随即关了车门,然后闪着警灯、响着警笛急速而去。

警车开走好长时间,聚集的人群才慢慢散去,在仙人洞门岗值班室门口,仍有十几个人还在围着保安问究竟,二黑兄弟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慢慢走近仙人洞值班室,听见那个高个子保安说:‘实际上事情很简单,不过是有个年近花甲的收破烂老头出了几千块钱,要玩我们这里的第一美人,也学冯梦龙笔下的卖油郎秦重,也想《卖油郎独占花魁》,老板见钱眼开,当场把收破烂老头的几千块钱收了,后来老头进了房被我们这里的花魁娘子一眼认出,知道他是常年收破烂的,肯定是说了不少难听话,收破烂老头也觉得冤,自己花了血汗钱,反被婊子羞辱,一气之下,操起屋内的水果刀把我们这里的第一美人杀了,然后跳窗,逃得无影无踪……’”

“车骑将军”把喝空的第三个啤酒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然后说:“哈哈哈……怎么样眼镜!?没看出来吧?!我们的老王头是不是很有英雄气概!?哈哈哈……”

张三说:“我最近收货时收到一本冯梦龙等编著的《三言二拍》——我看完后肯定是要留着给眼镜老兄的——知道那高个子保安说的《卖油郎独占花魁》是怎么回事,以我看这件事多少有点儿怨老王头不好,老王头应该象书中讲的秦重那样,有恒心,会帮衬,‘帮者,如鞋之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最终定能赢得花魁芳心……”

李四说:“你把你收的那本书当宝贝了!我也翻看过你那本宝贝书,书中说的那些‘帮衬’事儿跟老王头一点也沾不上边,说到秦重,那是跟书中的花魁娘子年貌相当的人,两人不过是个人遭遇不同罢了;而老王头怎能跟仙人洞里的花魁娘子相提并论呢!?”

“铁拐李”说:“老王头怎么了!?收破烂又怎么了?!你仙人洞里的花魁娘子既然是搞***的,就要爱你的岗,敬你的业,难道老王头拿出的人民币不能花吗?!难道做婊子也要狗眼看人低吗?!说到年龄,别说老王头,我看就是张三、李四你们两个小年轻谁去,若是让那婊子知道你们是干啥的,啥身份的话,照样不会拿眼夹你们……”

李四说:“说的也是,听说那婊子活着的时候是某位大人物头的相好,现在婊子被老王头杀了,那位大人物头用重金悬赏捉拿老王头……”

“车骑将军”把喝空的第四个啤酒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然后说:“我看老王头杀了那婊子是便宜她了,要能连她那个相好一块儿杀了,那才叫为民除害呢!哈哈哈……”

稍停了停“铁拐李”又说:“说到婊子从良,这也是古已有之,并非什么新鲜事,不过现在的从良跟过去的从良大不相同了,过去的从良大多是真从良,就像卖油郎娶的王美娘那样,现在的从良却大多是假从良,比如原来在瀛洲村住过的那个婊子,刚从良时表现还好,可是不到两年就又开始干老本行,并且还能说通丈夫在夜里给自己和嫖客送夜餐……

扯远了,说老王头呢!说到哪儿去了?!咱们大家说了半天,咱们一桌吃饭的,也就眼镜学问最大,不知道眼镜是怎么看老王头这件事的?!”

“四野”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张明辉。

张明辉沉思良久,然后开口说:“我看大家讲的,都有各自的道理!这也算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义者见义,勇者见勇吧!对了!铁军兄弟!听说你最近收了一套线装老版《康熙字典》,有没有这回事?!”

“铁拐李”笑着说:“眼镜真是消息灵通!还卖着新书呢!就已经知道我收了一套老书,既然您还准备回来卖旧书,我收的这套老书当然还是给您留着了!不过您要告诉我,这《康熙字典》到底好在哪儿?!是谁写的?”

张明辉说:“是张玉书、陈廷敬等三十多位著名学者奉清朝第四代皇帝康熙圣旨编撰的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汉字辞书……”

“铁拐李”说:“那张什么书在清朝是什么大官?!”

张明辉说:“张玉书是康熙皇帝的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

“铁拐李”说:“您也姓张,跟那张什么书五百年前是一家,看来这套老书留给您算是留对了!”

在烩面馆吃罢中午饭,张明辉步行送“四野”他们蹬车“返航”,路过大学门口时,市政工程处的道路养护工正在进行局部施工,所以路面不平整且灰尘满地,此时“四野”的三轮车全是空车,当他们蹬车驶过大学门口时,“四野”的三轮车齐齐发出震天鸣响,张明辉望着“四野”他们绝尘而去,渐渐融化于蓬莱村中,不由得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个人生活虽然谈不上幸福,但比起老王头来说,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感谢上帝!没有让自己去经受类似老王头那样的历练,因为神知道,自己没那个毅力去承受,神所布置的功课,一定是自己能够完成的……

不管怎么说,自己目前总算小有成绩,从今往后妻子肯定会好好和自己过日子,她再也不会有以前那种“厌世疾俗”的心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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