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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部

54

星期一早上上班,张明辉翻了签到牌,正准备回钳工班组,忽然发现欧阳涛又在不远处朝这边使颜色……

张明辉依旧到了车工班组,见欧阳涛依然在帮皇甫厚给车床的轨道加油。

皇甫厚说:“明辉!今天欧阳涛是最后一次帮忙给车床的轨道加油了,明天凌晨零点三十五分,欧阳涛就要坐上南下的列车了……”

张明辉惊问:“怎么!欧阳涛去南方打工就要走了吗!!”

欧阳涛放下加油枪,一边用棉纱擦着手一边说:“昨天晚上咱们喝完啤酒,我刚到家,南方一个亲戚就打来电话说那边有一家合资企业要招收一批机床维护工,月工资两千多,名额有限,劝我尽快南下争取。

得到消息后,我当时就赶到火车站买车票,最早的车次是明早凌晨零点三十五分开,我是决心到外面闯一闯的,当时横下一条心,我就把车票买了。”

张明辉问:“你不在咱厂上班了!工作也不要了?!”

皇甫厚说:“你还不知道?咱们厂现在可以办停薪留职,厂里给缴三金,工资两不找……”

张明辉说:“这一回欧阳涛是真的要走了!皇甫兄!今晚咱们去火车站送欧阳涛吧!!”

皇甫厚说:“那是自然。”

欧阳涛南下打工走了以后,虽然皇甫厚仍然在厂里上班,但张明辉还是感觉着继续在厂里呆下去实在没意思,这不仅仅是因为原来的“金三角”少了一角,更主要的是因为厂里的经济效益继续下滑,欧阳涛南下出发时的当月,张明辉仅拿到往月工资的一半,次月,张明辉拿到手的人民币降到几十元钱,所以,当张明辉领了第三个月的十八元钱月工资后,就毅然和厂里签了停薪留职手续。

张明辉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后本打算专心搞图书生意,但新婚妻子韩秀云说:这么大的事,你不和咱爸、妈商量商量吗?!

张明辉先拜问父亲的意见,父亲支持儿子的打算,父亲说:可以努力奋斗,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

张明辉又恭候母亲的意思,母亲考虑了三天后说:我还是觉得找一个正式工作比较牢靠,学校有个同事,黄老师,就是以前你见过的黄阿姨,你黄阿姨的爱人在市工商管理部门工作,分管的个体工商户中有一家私营小厂效益很好,厂名叫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你以前在化工厂当过操作工,现在干的是机械钳工,到了这个厂你会很快适应的……

张明辉只好又重新拜问父亲的意见,父亲说:这样吧!咱们家也来个民主讨论,周五吃晚饭时,全家坐在一起,关于你的工作问题,各自发表见解。

终于到了最后决定张明辉前途命运的“最后的晚餐”,一家六口人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讨论,往往为某个细节争的面红耳赤,结果莫衷一是,形不成统一的定论。

张明辉的弟弟张光辉提议:举手表决!

结果赞成“专心搞图书生意”的有三人,分别是:张明辉本人、做父亲的以及做弟弟的;而赞成去“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的也有三人,分别是:张明辉的妻子、做母亲的以及做妹妹的——还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最后,做父亲的拍板定案讲:这样吧!明辉!你先到“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报到、上班,你可以业余搞图书生意,过一段时间,等你完全熟悉了图书生意的业务,而你对新工作——“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的情况也基本了解了,到时候你自己决定,是“专心搞图书生意”,还是“专心干好新工作”,要么是“一边干好新工作,一边业余搞图书生意”都有你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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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已过秋分,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张明辉带着介绍人的书信前去“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报到。

“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是一家小型私营企业,老板肖克强是一个精明的南方人,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了,但看上去也就四十刚过的样子,五年前本是市里一家大型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改革开放的大潮是他不甘心平平庸庸聊此一生,在一次中学老同学聚会上,肖克强的中学老同学——现在是市石化总公司研究院的工程师——王博问肖克强说:“想不想自己办厂!?你现在可是有条件啊!咱们石化公司炼油厂常年订购炼油设备的关键配件,这种配件属于耗材,但要求精度极高,精度达不到,用于生产就发生事故,以前咱们这种配件是长期依赖进口的,但生产成本太高,我们在国内也联系了几个厂家,可是产品精度总是不太稳定,如果这样长期用于生产,生产隐患太大,太不安全了!

所以我就想,克强兄啊!你师傅退了没有?!”

“退了。退休这一年多在家都快闷出病了!”肖克强先点了点头,说完又摇了摇头。

“你师傅那批老人办了退休,对你们厂来说真是一大损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这是自然法则,谁也奈何不得。不过,如果克强兄想干一番事业的话,这一块儿倒是你施展才华的空间——你可以组织一批像你师傅那样身体好、技术精的老师傅,开办一个,厂名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就叫‘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我可以给你提供技术援助,也可以帮你打开销路,但办厂的资金需要你自己筹措喽……”王博说完话笑得很坦然。

可是,肖克强自从在同学聚会上听了中学老同学王博的一番话后,心里从此不再坦然:象自己这样靠工资吃饭的工薪阶层,到哪里去筹措办厂的资金呢!?

天无绝人之路,一天吃中午饭时,爱吃新鲜红尖椒的肖克强对妻子嚷嚷说:“为什么不炒红尖椒!?”

母亲没好气地说:“红尖椒涨到三块多一斤,你一天的工资能买几斤红尖椒?不过日子了!邻居孬蛋他娘刚从北京八里桥闺女家回来,说那里的红尖椒涨到二十多块一斤,真是要人命啊!”

肖克强说声“太好了!”,匆匆吃罢碗里的饭,然后把碗一推,就起身出门。

母亲在后面追着说:“什么‘太好了’?没有红尖椒,饭也不吃了!”

肖克强边走边回头说:“妈!我吃饱了,我出去有点儿急事……”

肖克强用中午休息时间在几个铁哥们那里借到三千块钱,又马不停蹄到蔬菜批发市场,按一斤一块五的批发价,批发到两千五百元红尖椒,付了货款,约定晚上七点半提货,办完一切事项,肖克强出了蔬菜批发市场,在市场大门口,看到公用电话,肖克强忽然想到自己的铁哥们中有一个要好的司机上午开车去县里给厂家送货,此时应该是正在县里交货的时间,肖克强忽然心中有一个念头:记得在一次酒场上,不知何故,这位司机哥们儿借着醉酒反复念叨这个厂家交货场的电话号码……

此时,这串数字就在肖克强的脑海显示屏上闪烁……

肖克强本能地拿起公用电话拨通了这个号码……

晚上七点半,蔬菜批发市场提货处,肖克强一边指挥着司机把大卡车倒近货位,一边问司机说:“洪哥!咱们明天下午把汽车还回厂里,没事吧?!”

被称为“洪哥”的司机说:“放心吧!没事。”

肖克强又问:“洪哥!咱们明早八点前能不能赶到北京八里桥?”

“洪哥”说:“没问题!这条道我跑了多少趟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前,司机“洪哥”顺利把汽车还回厂里,当然,肖克强没有一同去还车,他在离厂很远的一个小酒馆里等着他的“洪哥”呢!

“洪哥”刚踏进小酒馆的门,肖克强连忙起身让座,一边倒酒一边说:“洪哥快请上座,北京这一趟辛苦你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天咱哥俩好好喝一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肖克强又开口说:“洪哥!不瞒你说明天我就要办停薪留职了……我想自己办个小厂……”

“洪哥”说:“那敢情好!恭喜发财!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肖克强说:“咱们厂有几台旧设备要处理,我早就想买下来,只可惜筹不到资金,洪哥你这次可帮了大忙了!现在我总算能把这几台旧设备买下来了。这是点儿小意思,请你务必收下……”

肖克强说着话把预先准备好的五百元现金递给“洪哥”,“洪哥”摆了摆手说:“你的心意我领了!钱就不比了,硬要给钱,那就把咱哥们儿的关系看浅了……”

肖克强说:“可这次这么辛苦,您要是硬不接……我心里也过不去啊!”

“洪哥”说:“你要这么说,你先帮我存着,等你将来厂子运转正常了、扩大发展了,我来加倍拿!”

肖克强说:“那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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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辉带着介绍人的书信,按信上写的地址,找到一家大型国企子弟中学的后院,这里原是校办工厂的厂址,目前已改建成一个微型私企小厂。

张明辉走到小厂门口时,一个大卡车正往小厂里倒车,小厂建在学生寝室楼的后面,寝室楼的一层有一条通往小厂的通道,通道没有门(或者曾经有门,因没有必要而拆去了),并且很窄小,仅能容下一辆大卡车通过,车辆通过的状况,就像司机当年考取执照时,进行科目二测试。

“洪哥!您这一次单独去东北送咱们厂的产品……情况怎么样?!比当年咱们俩往北京八里桥送红尖椒那一趟,要困难多了吧!”肖克强一边在车后指挥倒车,一边和司机“洪哥”攀谈。

“我的肖总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不知道!以前,这东北我也是常跑的……”司机“洪哥”一边倒车一边说。

“洪哥!快停车!车厢左翼要贴墙了!”肖克强在车后连连急喊。

“……”司机洪哥没有应答,依然保持原来的车速缓缓倒车。

张明辉在车前看着车厢左翼与墙的距离由两公分半减少到一公分半,当距离减至半公分时,整个车身刚好全部倒出狭窄的通道,并顺势停在厂院内两堆货物之间的空隙中。

张明辉真为司机捏了把汗,就问正从驾驶楼出来的司机“洪哥”说:“师傅!既然倒车这么困难,为什么不开进来?”

司机“洪哥”说:“咱们厂院子小,开进来的话,当装满货物时就只好倒着出去,重车倒车比空车倒车更难……您是?!……”

张明辉差一点忘了自己来干什么,连忙递上介绍人的书信说:“我找肖厂长。”

司机“洪哥”只看了一眼书信的封面就转交给正要回办公室去的厂长肖克强。

肖克强看了一眼书信的封面,知道是辖区工商所所长的书信,就对张明辉说:“来吧!到办公室谈。”

主客二人在办公室坐定,肖克强一边看着书信,一边打量张明辉,按肖克强的本意他并不愿意接受象张明辉这样只是临时打打工,有什么机遇,随时就要离开的“过路神仙”,他更愿意接受从农村来的,能够连续干三、五年的农村小伙来打工;不过碍于介绍人的面子,又看张明辉也是个实在人就开口说:“小张啊!你原来在单位每月最多能拿到三百块钱,到我们这里来,我保证你月月不低于三百!好好干!还让你干钳工,明天就开始上班,今天你好好准备一下,明早八点钟到我们司徒老师傅那里去报到……”

第二天一大早,刚七点半,张明辉就赶到了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进了厂院子,张明辉见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在扫地,老师傅中等个头,穿一身八成新的蓝大褂,蓝大褂左胸前的小白字呈圆弧型排版,印的是“XXXX轴承集团有限公司”,张明辉心想:这应该是老师傅在国企退休时领的纪念服——就象部队上军人退役时给发的纪念军服一样。

张明辉连忙对老师傅说:“老师傅您好!我找司徒老师傅。”

老师傅说:“我就是。”

张明辉说:“司徒师傅好!我叫张明辉,今天来向师傅报到。”

司徒老师傅正要回答,忽然一位和司徒老师傅同样着装,但蓝大褂又旧又脏的矮胖老师傅匆匆进厂,来到院子,一边接过司徒老师傅手中的扫帚,一边过意不去地说:“司徒师傅总是来得这么早,把我的活都给干了,真不好意思……”

司徒师傅说:“没关系,拓跋师傅!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别的去了。”

拓跋师傅说:“你们忙吧!你们忙吧!择菜剥葱,各管一工嘛!”

司徒师傅回头对张明辉说:“你就是小张师傅!昨天我们肖总已经跟我提说了,好好!以后我们就在一块儿搁伙计吧!”

张明辉说:“司徒师傅!我原来在外地当化工操作工,没学过钳工,工作调回来后才开始学钳工,刚学了点儿皮毛,现在单位又不行了……听说司徒师傅技术好!我是特来拜师学艺的!”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又有一高一矮两个青工先后进了厂的小院子,司徒老师傅开口说:“小高、小李你们两个过来一下……这是小张……以后大家在一块儿干活……”

张明辉一看,算上师傅正好四人,早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张明辉就偷偷看过父亲的藏书《西游记》,当下就想:从今往后,师徒四人就要开始西行了吗?!

张明辉随师傅师兄一行共四人来到钳工划线平台处,这里的一切使张明辉大开眼界,以前在原单位时,钳工组只有张明辉和师傅两人,张明辉跟着师傅平时接触到的无非是简易钳工工作台、台钳、台钻、手电钻以及钳工常用工具等,根本不知道划线平台为何物、偶尔有个别工件需要划线时,都有老厂长把工件带回办公室,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上,用高度尺,在老花镜下仔细划好后,等什么时候再去钳工组指导工作时,顺便把划好线的工件交给张明辉师徒二人去加工。

如今张明辉来到钳工划线平台处,就好比是草根出身的孙悟空忽然来到有规有矩的正统天庭——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

张明辉第一次知道:钳工划线平台是用细颗粒灰口铸铁做的,有相当的硬度和保型性,另外,分度盘是如何在划线平台上使用的!等等……

司徒老师傅首先在“天庭”发出一号令:“今天活比较多,小高先划线,小李打样冲眼儿,小张刚来,先熟悉熟悉,等会儿参与加工……动手划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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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张明辉在XXXX石油机械配件厂一干就是半年,按原打算张明辉本来是准备“一边干好新工作,一边业余搞图书生意”,可是在这半年当中,张明辉在工作时间太投入,以至于每天下班之后筋疲力尽,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和体力,再去搞什么“图书生意”,既然这样,张明辉就想:那就“专心干好新工作”,能学精一门技术,也很不错!

时令正值春分,一年之计在于春,当张明辉正准备在目前这个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深造,大干一番时,忽然接到原工作单位的“紧急通知”,通知的大意说是:现在上面有精神,凡是停薪留职在外打工的人员,必须在一周时间内回原工作单位报到上班,逾期不回者,按自动离职处理,云云。

按张明辉的本意他是真不想离开现在的工作岗位,重新回到那不死不活的状态中去瞎混混,因为在这半年的私企打工生活中,张明辉清楚地看到:在私企中,职工与职工的关系以及职工与老板的关系,全都是团结友爱积极向上的,整个团队的凝聚力也是牢固可靠的,总之,这是个充满活力的私企,它的精神面貌给人的总体印象是这样,它仿佛不是私企,它那充满活力的状态更像我们国企起始之初的情形。

想法归想法,还没等张明辉把想法说出来,全家人,再加上亲戚朋友,大家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劝说张明辉赶快回原单位报到上班,大家的理由是:原单位是国营单位,虽说目前效益不好,但将来退休工资有保障,新工作岗位是眼下工资有保障,等将来到退休年龄时,工资就没指望了;况且张明辉的妻子韩秀云已到预产期了,如果现在张明辉能回到原单位,等有了孩子,刚好工作不太忙了,正好有时间照顾家里……

大家说得有理,张明辉当然得听了,就这样,过罢清明节,张明辉又重新回到原单位上班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切如旧,又仿佛恍若隔世,在刚上班的大半个月内,厂里职工人心浮动,大家纷纷议论别后情景以及今后的打算,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上班翻过签到牌后,“金三角”皇甫厚、张明辉、欧阳涛又在皇甫厚的车床旁聚会,三人刚聚齐,都还未曾开口说话,忽然有声音从外间传来:“哟呵!‘金三角’又聚齐了嘛!”

三人回头一看,见是总装工尤勇智,还未及应答,忽然从尤勇智背后又闪出一人,三人定睛一看,见是时常笑嘻嘻地电工赵伟杰,这一次赵伟杰又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们俩也加入你们‘金三角’,变成‘红五角’,‘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嘻嘻……”

张明辉首先开口说:“欢迎!欢迎!”

欧阳涛说:“听说二位在广州发财了!还不请客吗?!”

尤勇智说:“彼此彼此呗!听说你在深圳也不错嘛!”

欧阳涛说:“既然这样,下班后咱们三个请皇甫兄、张兄的客怎么样?!”

尤勇智说:“没问题!”

皇甫厚说:“下班后掂几瓶酒,弄几个凉菜,就在车床边,大伙儿好好聊聊。”

赵伟杰说:“嗯!看皇甫兄说的,这里气氛不行,咱们总公司门口那家‘南方小厨’怎么样?!这是公司白领们常去的地方,今天咱们也去‘潇洒走一回’!”

欧阳涛说:“那就这样定了,下班后咱们五个人在‘南方小厨’见,不见不散啊!”

张明辉说:“我不会喝酒,我就不去了吧?!”

尤勇智说:“您不去会行!?您不喝酒,小弟给您上啤酒!啤酒也不喝,小弟给您上饮料!反正您得去……张兄不去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听说张兄写的文章在公司广播上播放了以后,在公司白领中影响不小,我今天就想叫那些公司白领们看看,咱们工人堆中也有文化人!”

赵伟杰说:“张兄!去吧!听说嫂子快生了,以后您和大伙儿聚会的机会就不多了,况且,过一段时间我和尤勇智还要请长假去南方走呢!大伙儿聚会的机会就更少了……”

盛情难却,也“义不容辞”,张明辉最终答应“如约赴会”。

周五的下午,大部分班组都没有活了,人们基本都是在等着翻牌下班,终于熬到点儿了,王秘书刚用钥匙打开牌箱的锁,尤勇智就帮着去掉锁,赵伟杰和欧阳涛帮着打开两扇牌箱门,接下来,众多的手如手的波涛开始不停地撞击这个金属港湾,这个金属港湾又仿佛是能聚音发声的金属音箱,把清脆地“噼里啪啦”地金属撞击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连此时还在院子里的皇甫厚和张明辉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勇智、赵伟杰和欧阳涛三人翻过牌后,挤出人群,走到大车间门口时,看见皇甫厚和张明辉还站在那里,三人边走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们俩赶快翻牌,我们先去安排了。

皇甫厚和张明辉前去翻牌时,王秘书犹豫着正准备锁牌箱,张明辉注意到:上班时的黄牌,现在已翻成一片红海洋,在这红海洋中有两叶黄帆,那就是自己和皇甫厚的。

皇甫厚和张明辉翻过牌后开始前去“南方小厨”赴“五角峰会”。

“南方小厨”坐落在总公司对面,与总公司错对门,这里是公司白领们时常出入的地方,今天如果不是大家的盛情难却,张明辉是决不会走到这里来的,张明辉随皇甫厚来到“南方小厨”门口,还未进门,只听到门口两只音箱正在播放叶倩文原唱《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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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辉随皇甫厚进了“南方小厨”发现顾客还不算多,应该是时间尚早的缘故,张明辉和皇甫厚正用目光在角落里搜寻“五角峰会”赴约之处,忽听得熟悉的话语声振聋发聩:“哈哈哈……您俩往哪瞅呢!我们在这儿呢!”

张明辉和皇甫厚定睛一看,原来是尤勇智在说话,坐在旁边的赵伟杰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而欧阳涛则一边用手掐算着什么,一边从另一张坐椅上站了起来。

张明辉重新审视了一下聚会之处,发现位置居中、临窗且在饭店唯一的壁挂式空调正下方,目前还不是使用空调的季节,这个显示饭店品位的高档奢侈品仍被店主用布套严严实实地罩着。

皇甫厚若有所思地看着布套,仿佛布套里罩的不是空调,而是类似“正大光明匾后边”或者“尚方宝剑”之类的东西,末了,皇甫厚开口说:“你们三个怎么选这个位置!这是公司领导们时常谈工作的地方……”

尤勇智模仿西方绅士,先摇了摇头,然后耸了耸肩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儿也没挂‘领导专用’的牌子啊!即使如皇甫兄所说……他们今天也不一定来!”

欧阳涛收了桌子上卜算用的硬币说:“我刚才算过了,今天必有领导光临!”

欧阳涛话音未落,大家(除尤勇智外)发现张明辉忽然回顾饭店入口处,也就随着张明辉的目光看过去。

赵伟杰看过后回头小声对尤勇智说:“勇智!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公司宣教科姜科长带着董干事和几个客人过来了……”

尤勇智故意背对门口面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赵伟杰说:“快看!那一群蚂蚁上树多勇猛……”

公司宣教科姜科长带着董干事和几个客人一行进了饭店,看到张明辉先点了点头然后问:“小张最近怎么也不往科里送稿子了?!”

张明辉连忙回答说:“最近没写稿子。”

姜科长又说:“小张的文笔挺好,再有稿子的话,就给科里打个电话,科里小董找你联系……”

董干事走过来,在姜科长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姜科长提高声音说:“在那里都一样,小张他们别动了,咱们用旁边那张餐桌就可以了。”

待姜科长一行在旁边的餐桌旁坐定,尤勇智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并顺势给张明辉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说:还是您的面子大!

这一下轮到张明辉“面向窗外看蚂蚁上树”了。

于是,尤勇智在自己光着的小臂上做了个挽袖的动作——因为他的袖子早已挽起——然后说:“咱们为什么不坐呢?!快坐!快坐!今天皇甫兄和张兄一定要坐首位……”

五个人相互谦让着坐定后,开始点菜,尤勇智点了个白切鸡,又点了个烧鹅,最后点了个红烧乳鸽,共三个菜,赵伟杰也点了三个菜,分别是清蒸桂鱼、上汤龙虾和粤式煲汤,欧阳涛点的三个菜依次是香辣蟹、烤羊腿和清补羊肉窝。

菜已经不少了,但尤勇智坚持要皇甫厚和张明辉也点几个菜,二人无法,也就象征性的合点了一道菜,点的是牡丹燕菜,属北方菜系。

这一下齐了,真是满堂彩,南北大菜共十道,五个人中有四个人早已进入角色,并且很快达到忘我状态;然而,五个人中唯有一人,那就是张明辉,却始终不能融入眼前的世界。

菜很丰盛,白酒、啤酒、饮料样样俱全,但张明辉仅动了几筷子牡丹燕菜和清蒸桂鱼,大家行酒令,张明辉随着大家喝了大半瓶啤酒,忽觉有点上头,又出现了曾经感觉过的“晕陆现象”。

张明辉心想:难道自己喝醉了?!醉酒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张明辉还未曾尝过醉酒的滋味)

张明辉又想:不能啊!自己以前和皇甫厚、欧阳涛在一起喝啤酒时,自己曾经喝过一瓶半都没问题,今天是怎么了……

正在恍惚之间,张明辉忽然感觉着邻桌的董干事走过来,董干事喝了大家的敬酒后就夸这边的宴席如何如何丰富,而邻桌的酒菜又如何如何不行,末了,董干事又代表姜科长邀请张明辉到邻桌喝几杯酒……

张明辉身不由己,只好随着董干事来到临桌……

当给各位领导敬完酒时,张明辉已搞不清最后如何被董干事送回原位,也不记得宴席何时结束……

朦胧中,张明辉感觉自己坐在尤勇智所骑的大二八自行车前梁上,皇甫厚和欧阳涛骑着两辆自行车在前面领路,赵伟杰和董干事“骑着”三辆自行车(捎带着张明辉的自行车)在后面“断后”……

隐隐约约地,张明辉好象听到尤勇智在和董干事拌嘴,好象是在追究自己醉酒的时间,到底自己是去姜科长那里以前就醉了,还是到姜科长那里喝完酒才醉了,接下来好象是大家帮腔来调和二人的拌嘴,但大家的声音嗡嗡地,听不清说的什么……

忽然,大家的声音在张明辉的耳边清晰了,大家用清晰的声音在张明辉的耳边接力朗诵张志和的《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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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五角峰会”聚会不久很快缺了三角,欧阳涛、赵伟杰和尤勇智又陆续去南方打工走了,剩下的“两角”里,皇甫厚每天车床不停,过得还算充实,唯独张明辉的钳工活少,心情更加郁闷,皇甫厚看不下去了,有一次在车床旁,一边干活一边对张明辉说:“明辉!有个消息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公司又准备建集资房,将来是百分之百房权,可进入市场交易,听说这是咱们公司最后一次筹建集资房,所以说优惠力度特别大,比如说两室一厅一套的,大概七十多平方吧,职工只用拿三万多块钱就可以了,你平常在钳工班组活又不多,不妨借此机会活动活动,找找熟人,争取一套……”

张明辉考虑了考虑试着反问皇甫厚说:“您有什么打算!这次集资房准备不准备买!?”

皇甫厚说:“我不打算买。一来我还没有结婚,二来上次咱们公司建集资房,老父亲在他的分厂争取到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指标,这不,折腾了三年多,上个星期日总算搬进了新房,我们家的情况你又知道,我就弟兄俩,前些年我大哥不明不白地就失踪了,到现在杳无音信,所以说老父亲是决不会同意我到外面居住的,我将来即使结了婚也必须和老父亲一块儿住……”

张明辉说:“提起令兄的事,真叫人不寒而栗,出事那天上午,令兄是正常上班,八点钟到的单位,没有任何将要出事的迹象,没想到,在十点多钟的时候,单位办公室人员通知令兄说有人打电话找,令兄接完电话就向单位请假,说出去办点儿事,很快就回来,谁都没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令兄的人影……”

皇甫厚摆了摆手,然后又摇了摇头说:“现在先不说这个……眼下咱们公司最后一次建集资房,你怎么打算!?”

张明辉说:“我很想买,但感觉难度很大,首先是经济力量不够啊!你知道,我父母也是刚买过房子的,我弟兄姊妹又多;再者,仅是争取到购房指标就难度很大,现在,我认识的李叔叔和秦老书记已从咱们分厂调到其他分厂了,在总公司里,我更没有要紧的关系可找……”

皇甫厚又猛地摇了一下头,既像是不同意张明辉的说法,又像是通过回转话题,终于使自己从失去兄长的迷茫和沉痛中暂时脱离出来,停了停皇甫厚说:“事在人为嘛!你可以再找其他关系,至于购房款嘛!仅靠咱们厂的工资是不行的,你可以继续业余搞图书生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明辉从此开始考虑集资房的事。

一个星期天,张明辉休息在家,也就和父母谈了单位准备建集资房的事,父母了解详细情况后,都全力支持儿子买房,做父亲的说:“明辉!下星期上班,你到单位里搞清分房委员会名单,还有,你们单位里所有主要领导人的姓名也一定要搞清楚……”

星期一上班后,张明辉用一天的时间就搞清了父亲所需要的名单,在吃晚饭的时候,张明辉把名单交给了父亲,父亲大致看了一下名单,然后收起来说:“你安心上班吧!下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不要因为房子的事影响单位里的正常工作。”

到了周末,也就是安息日刚刚结束,全家在一起吃晚饭时,张明辉正想问父亲跑房子的事怎么样了,母亲先开口说:“他爸!明辉房子的事有没有眉目!?”

父亲匆匆吃完碗里的饭,然后说:“不好办哪!他李叔叔现在不管事了……我再去找找其他熟人。”

父亲吃完饭就出去找熟人了,看着大家都“食不语”,张明辉忽然感到很失落。

母亲说:“明辉啊!不要埋怨你爸爸,你爸爸平时注重研究学问,熟人并不多……不过,没关系,咱们家是信主的,只要诚心祷告,‘在耶和华的圣山上必有预备’……”

第二天是主日,是七日的第一日,就是纪念主耶稣复活的日子,张明辉陪同母亲到教会做礼拜,做完礼拜,又陪同母亲出了教堂,路过主讲牧师休息室时,刚巧主讲牧师出来办事,做母亲的连忙请求主讲牧师给儿子张明辉祝福,希望能够办成买房子的事。

主讲牧师大致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开口说:“无论何事完全交托主,要有信心,不要疑惑,凡是诚心的祷告,主必成就。”

主讲牧师说着话,身边渐渐围了不少刚刚下礼拜的信徒,其中一个信徒待主讲牧师话音刚落就接着说:“牧师说的真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如果靠着耶和华,那就没有成就不了的事,我以前在单位时……”

主讲牧师回头一看,认识说话的信徒,就说:“华兴旺!在新工作单位上班怎么样?!”

华兴旺说:“多谢牧师和主内弟兄姊妹的帮忙,我在新单位还做技术设计工作,虽说新单位性质是私营的,但人事关系好,收入也高,干着很舒心……”

主讲牧师说:“那就好!主内弟兄姊妹就应该互相帮忙嘛!现在有一位姊妹正为儿子买房子的事心焦,大家相互交流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帮忙分忧。”

华兴旺正要开口,其妻刘秀珍轻声说:“兴旺!这位老姐姐我认识,姓郝,是学校老师,咱们过去问问,看啥情况。”

两人走过去,刘秀珍先打招呼说:“郝姐!是不是咱辉辉要买房子?!”

张明辉的母亲郝淑君回头一看:认识,连忙回答说:“是辉辉!是大儿子明辉……”

郝淑君又回转头对儿子明辉说:“明辉,快过来!这是你刘阿姨!这位是……是他华叔叔吧?!”

刘秀珍点了点头,张明辉连忙走过去问:“刘阿姨好!华叔叔好!”

华兴旺开口说:“小张你好!小张你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单位上班,单位主要领导都是谁?”

张明辉连忙一一告知,华兴旺又详细询问了张明辉所在单位一把手的情况,末了,华兴旺最后说:“巧了!你单位的一把手,就是时下说的‘老一’是我上大学时的同学,并且是一个系的,当时在系里我们三个人最要好,其中一个就是你们单位‘老一’金广大,另外一个现在市里第十设计院上班,名叫贺胜利,现在我可以拉上贺胜利,一块儿去找金广大……”

60

一个星期后,张明辉在厂里钳工组干完活,然后照例去车工组找皇甫厚,皇甫厚依旧在埋头干活,现在车工组能运转的车床也就皇甫厚操作的这一台新车床了。张明辉刚走到车床旁边,皇甫厚也不抬头,只是开口问:“怎么样!购房指标争取到手了吧!”

张明辉吃惊地反问:“您怎么知道?!”

皇甫厚笑着说:“我算出来的……实际我是从你走路的劲头上感觉出来的。”

张明辉松了口气,然后也笑着说:“我这次跑购房指标,真是亲身感受到神的奇妙!”

皇甫厚一边从车床的卡盘上卸下加工好的零件,一边问:“怎么讲?!详细谈一下。”

张明辉就把自己跑购房指标的过程详详细细告诉了皇甫厚,然后问皇甫厚说:“你看这个购房指标是不是耶稣赐给我的!!”

稍微停了停,皇甫厚回答说:“这只能说明你动用了你在教会这一块儿的熟人关系,从而达到了目的……”

张明辉把一块儿干净的工件擦拭布递给皇甫厚,示意他擦去满手的油污,然后说:“您说的不对!我真希望您有时间到教会里听听主讲牧师的讲道!”

皇甫厚正要说什么,忽然厂办公室王秘书来到车工组说:“小张也在,我正找你呢!刚才你母亲打来电话说你爱人要临产了,人已经送到市中心医院了,让你赶快请个假,直接到市中心医院妇产科找……”

张明辉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假,骑上自行车直接到了市中心医院,在妇产科预产室,张明辉找到了妻子韩秀云。

张明辉的母亲在旁边陪护,看见张明辉进来,就说:“你怎么才来!你妹妹丽辉明天就要出门(‘出门’意指出阁,或者说结婚——作者注)了,有很多事要准备,这么忙还早早赶过来了,刚才有事,刚刚回去,你自己倒这么磨磨蹭蹭地……”

张明辉连忙给母亲解释说在路上和厂里都发生了什么什么情况,做母亲的摆摆手说:“快别说了,刚才秀云躺在床上难受,把床单、被褥都弄乱了,快过来帮着整理一下。”

张明辉的母亲说完话端着脸盆上洗手间了,剩下张明辉和妻子两人在一块儿时,妻子秀云忽然问张明辉说:“如果大夫让选择‘要大人?还是要小孩儿?’你怎么办?”

张明辉不加思索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是要大人。”

妻子秀云又说:“要不咱们只把孩子安全取出来,剩下的空壳儿咱不去管它。”

张明辉连忙用手捂了妻子的嘴,然后在妻子耳边轻声说:“放心吧!大人和小孩儿都不会有事,一定全都是安全的!”

果然如张明辉所说,张明辉的神,也就是当年以撒、雅各、亚伯拉罕的神眷顾了张明辉,张明辉的妻子在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顺利产下一女儿,母女平安,大家都很高兴,张明辉忽然觉得女儿的肤色微黑透红,于是就说:“怎么不白呢!”

张明辉的母亲说:“刚生下来黑里透红,将来会越长越白的,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你看你现在还黑吗?”

张明辉又重新看了看女儿,心想:这也许就象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书里讲的那样,丑小鸭将来会变成小天鹅的。

女儿出生以后,张明辉又在厂里请了两次长假到外面干临时工,两次长假未到期均被厂里通知召回,到女儿六岁半的时候,厂里又放宽了政策,再次允许职工长期到外面打工了,刚好,由于母亲是教师的缘故,张明辉可以提前送女儿上学了,这样,当女儿高高兴兴上学去后,张明辉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具备“专心从事图书事业”的条件了。

于是,张明辉把自己的想法先和妻子谈了,妻子没意见,又和父母、弟弟、妹妹都谈了,大家一致同意,最后,张明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自己的好友皇甫厚。

皇甫厚说:“你早就该下这个决心了!当断则断,不能老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取得大家的共同“认证”,张明辉再一次在厂里办了相关手续,开始专职从事自己从小就心仪的图书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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