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漫长的夜晚之后，小玩子订下飞FJ的机票，其实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而朱允炆接到马渭源的通知赶到宁德，则是第二天的中午。当他得知小玩子也会在一周以内抵达宁德和他会合，已经说不出是喜悦(至极)还是崩溃至极了。
“小玩子你就去吧，不用担心我。兴许啊，你同建文皇帝在FJ的这段功夫，我的《柳如眉画像》，都快写成了呢！”
“你真的已经决定要写它吗？”当朱小菲向朱第、小玩子和万明都说起此事时，几个人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当然了。我想把这么浪漫又这么伟大的爱情，传递给现代社会。”
“小玩子，你就放心吧。我这个妹妹啊，可是从浸会大学毕业的。她的写作功底可是万里挑一的。也有她哥哥我的遗传。”
“你就臭美吧。”
“难道不是吗？”
当她们讨论起此事的同时，话语间充满了欢快。
允炆！允炆……我就要来了，允炆。其实哪里想得到，一年前从BJ首都机场乘机返回香港时，根本想不到竟然寻找了你快一年才有了确切的消息。但我算是超级幸运的……比起几十年，一年真的不算什么。但你会不会老了很多呢？从电视上看到的和马上就要见到的，又会改变了多少？她左手枕着腮帮子，空洞无味盯着飘过机窗的云层看，满脑子，却都是跟他们在明朝时的那些快乐的时候：
“美梦变成了噩梦，他怎么会懂得我的良苦用心？他当了这个皇帝就离死不远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是啊，现在——美梦像是又回来了。允炆，你不再是皇帝，我也不再是仙仙……郡主。但我们都还是我们。这里是21世纪，这里是——花果山。想着想着，她眯上眼睛了。
“马老师。”
“允炆，你到了。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马老师。要说累，其实是心。黄爷爷过世还不到半个月，我还来不及多想，又到了这里。”
“其实，你黄爷爷的过世我们都很痛心。这是世界华人文化圈的重大损失。但更重要的，其实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会去得这么快。”马渭源，给了朱允炆一个长长的、深深的拥抱。此时，他其实连工作时候的手套，都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马老师……你这是？”他就是看到了马渭源正在工作。一下飞机，宁德地方政府就引着朱允炆来到了闽东地区闻名遐迩的著名佛寺支提寺。马渭源把这里，作为了自己这半个月工作和休息的主要地点。
“不说了不说了。快进来，你来看看这些。这是这段日子我们在这里考古所发掘出的重要物证。”黄仁宇的逝世他们都很伤心。但作为拥有二十余年职业素养的历史工作者，马渭源很清醒自己是不能在感情上伤停太久的。他把朱允炆领进门来。佛寺的门槛普遍较高，一进一出也有值班僧人向他打过招呼。马渭源把这段时间的发掘工作中能够搜集到的物证，都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这是？”朱允炆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们发现的，这都是皇室人物才能使用的。你看看，有没有你600年前熟悉的？”说这个话的时候，马渭源觉得自己似乎很自然了。因为这一年多以来，接触时间长了，他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就是600年前的明代皇帝建文。
“马老师，这这这这，这些都是我用过的啊。喔不，与其说是我用过的，不如说是我和我的叔叔、皇家的兄弟们都用过的！”
“那就是了。看来，历史中的建文帝，在‘靖难(之役)’后果真是出亡到了宁德。因为你皇爷爷朱元璋生了二十四个儿子，但其中有很多皇子的后代都夭折了。所以遗留在历史中的皇室陪葬品，更多只剩下了继位者的了。”听了朱允炆的证词，马渭源对这半个月以来个人的工作成绩，非常满意。
“但是，虽然你在六百年前出亡成功了，但这反衬出你对武力捍卫政权的失败的必然，更反映了明代粗线条发展的偶然。因为就在你的四皇叔朱棣文治武功韬略一时盛于全球的同时，他也做过不少令后世诟病的事情。”朱允炆洗耳恭听。他正把玩着这些看上去很古老的玩意，但就像是自家的一般。马渭源同时提醒他也要戴上手套。
“有件事可能是你不知道的。因为那之后你已不在南京城了。成祖皇帝，把对你死忠的当时的朝廷里重要的文臣一一处置。因为他们都是文官，逃不出皇宫。他们大都拒绝了向朱棣效劳，其中你的重臣方孝孺，遭遇了连诛十族的历史上的唯一一次。成祖皇帝，就连你的重臣方孝孺的门生都没放过。而这，其实是跟考古工作关系不直接的，而是史书记载比较详实的。20世纪以来的历史教科书也都广泛讲到过这一历史事件。在这一年来的美国对谈活动中其实已经涉及到了，但我们没做重点，就是考虑到了你的感受。而现在再单独对你说，就是要证明，皇位争夺战的残酷。且如果你继续当皇帝，这件事可能不会发生。但也免不了可能出现的更大规模的杀伐。”马渭源的滔滔不绝令朱允炆痛心。因为哪怕六百年以后，再次提及方孝孺，就像仍在他身边一样。
“其实马老师，方孝孺正是当时极少数能够亲眼见过皇爷爷留给我的密诏的人。”他还能想起当时的情况，以及1402年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近深渊的：
“我想起了，皇爷爷留给我的三个锦囊中还有一个没打开。”
“那快去啊。”
……
“仙仙。”他想起了当时的情况，不过这声呼唤，应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这些事情，都是在‘靖难之役’后发生的。而永乐年间，在你四皇叔的治理下，又涌现出了许多当朝重臣，他们的历史功勋丝毫不下于前朝。就像我向你反复说起过的郑和。永乐年间，实则已不仅是明朝最繁盛的20年，也是中国自五百多年前的唐王朝以后重新走向世界的开始。这个功劳，还真非你的四皇叔莫属。而且换你继续做皇帝，以你的个性和军事胆识，不一定能取得这么辽阔的胜利。”马渭源继续讲解。此时的朱允炆，对历史中的自己的皇家宗亲，其实是再无敌意了。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过——敌意。马渭源在领他熟悉了这满桌的陪葬物后，又带他在支提寺里上上下下熟悉情况，接下来就是上金贝村古墓之中。“如果我们的发掘工作证实无误，历史中的你在逃出南京皇宫后，的确在全国各地有过一段不短时间的漫游，而且确实是化名为僧人。但最终，你在建文朝武将的引领下，进入了闽东地区，并且在上金贝村的这座支提寺出家，直至死亡。”马渭源打算是把五百多年前埋葬有建文帝尸骨的墓碑，指给他看：“如果考证无误，明朝第二位皇帝、惠帝允炆的卒年，应该至少延长到了代宗主政时期了。”
“马老师！我好像，确实在梦里，见过这样的一座寺庙。”
“你向我说起过。”就是黄仁宇领着他们游览纽约上州期间。彼时的黄仁宇精神无比矍铄，马渭源从他这里也了解到了华人文化圈子对明朝历史也是在不断讨论，且内容比国内的效率还要高，也还要新。
“当时，有我的皇侄儿，对，瞻基。就是高炽的儿子。在梦里他告诉我现在是他当皇帝。他跟我说起了郑和，我依稀能记得当时的环境，正是在这样的屋檐下。房梁离地面很高。”他自己再确认一遍。无论是一年前第一眼从博物馆那里看到，还是这一年来陆续从像马渭源这样身边的明史学者处了解到，对朱瞻基都首先是夸赞，然后才提出了一些负面：他对于你的好兄弟，成祖皇帝的大儿子朱高炽的死，可能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但是因为这并不是我国历史教育中的重点，所以教育部建议各大中小学教授明史时，都不向学生教授这一段。我国升学考试中的历史课考，也不会把它列为考试内容。”去年7、8月间在美国时，下来以后马渭源向在座的人介绍这个情况。但之前的叔侄之争和之后朱瞻基的继位，却是明史研究中比较重要的环节。
朱允炆不在乎了。因为其实说起来，他也是叔侄之争的落败者。他更在乎的，是之后长达300年，明朝的强盛和国家的进步，“这是我在皇爷爷还当皇帝的岁月里，所憧憬过但又不敢奢望的。”虽然他同时也了解到了，这么长的两个世纪里，明代的皇族对中国各方面的改造和重塑，其实都是不成功的。
“当郑和告诉我四叔已经把国家塑造得非常完美时，相信这个结果也正是皇爷爷希望看到的。虽然他对它发生的早期，一定会非常愤怒，就连杀了我四叔的心，恐怕都有。”
“你皇爷爷这也是无奈。如果能把你父亲朱标和你的四皇叔的能力综合一下，相信正是你爷爷最想看到的。而历史已经不允许了。”马渭源虽然是感慨，但比朱允炆他还是知道更多。他之前也提醒过朱允炆，后来做皇帝的，都是他四皇叔这一支的人。这一支的人会不会再出英杰，概率实在不高。
“马老师。”
“允炆，如果你夜里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叫值班师傅通知我好了。在这里的发掘工作还没有完，我们还不能回BJ回BJ还有重要活动。两天下来马渭源带着朱允炆已经熟悉了支提寺的上上下下，也对上金贝村做了很多了解。他只剩还没有带他熟悉500多年前自己的墓碑。但这时，朱允炆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在想另一些事了。
也不是不留恋这里，而且他想他肯定要回来：“仙仙，仙仙你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已经看到我的归宿了。就在这边，离海很近的地方。我想，如果六百年前我们最终在一起的话，我也会带你来的。”他心里想的，全部都是小玩子了。因为之前下飞机时，他接到了从BJ传来的消息：
“我们已经找到你的师姐，也是我的未婚妻，张楚楚在古代‘柳如眉’的画像了。而且建文皇帝，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马上啊，就能和你心驰神往的仙仙郡主见面了。也就是小玩子，她在获悉你已经回国的消息后，马不停蹄收拾好行李，急忙订了机票。”这是朱第。在美国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位心理学博士、师姐在现代的丈夫要到B**J就是北平，是20世纪中叶又一次重大历史事件后定的。但其实BJ的中轴线，仍是从你四皇叔时沿用过来的，至今500年不变。”噩梦与美梦，不就是这样在时空交替中迅速完成转换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