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张澜的话之后,炎晓舞就已经组织好了要说的话。
作为孤儿院中年纪最大,又是院长从小就开始收养的她,平常接触的教导也是最多的,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蠢人,所以院长叫她来的目的不用说她也猜得到。
此刻听到院长吩咐,炎晓舞也不矫情,很是大方的看着张澜,用她独特的声线轻声说道:“张澜,你的话我是同意的,贞洁确实很宝贵,所以强奸犯这种东西确实是不值得原谅的。”
她没有等张澜回应,直接继续说道:“不过除了这一点,他的罪孽不止于此,在上,他害死了他的父亲,在下,又毁了她女儿的人生,很难想象,这孩子从小经历了这种事后会有多大的阴影。”
“你刚刚没有出去,所以没有看到,那孩子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已经封闭了自己,我可以看得出她的头很疼,因为她的眉头一直皱着。而身上的脚印她甚至都没有擦,在我给她擦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想必被打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
炎晓舞的声线本身就比较独特,柔和又带着清冽,只是张澜之前并没有情绪太过激动的时候,再加上也没有怎么在意她,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
现在精神集中的情况下,只觉得炎晓舞用这个语气说出来的话,就像雪花落在身上一样,冰凉但不刺骨,让他的愤怒渐渐平息下去,得以更理智的思考。
而在冷静下来之后,张澜也发觉了自己之前思考的片面:那个人的罪孽不止在于其本身犯下的过错,更大的其实是后续带来的影响,就像炎晓舞说的,他至少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这么想着,张澜点头附和了炎晓舞的话:“确实,这种事对大人打击都不小,更何况一个孩子了,所以那个人不配做人的原因又多了一条:太过自私。”
炎晓舞点点头,接着张澜的话说下去:“对啊,他太自私了,不管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他做这件事的时候绝对是没有考虑过后果的,他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和家人,也没有做人的道德和底线,做出这种事的他确实不配再称为人。”
看着张澜认同的表情,炎晓舞更多了一份自信,接下来的话也说的更顺了。
“而她二叔,说实话也没有好到哪去,没有恻隐之心也就罢了,更恶心的其实是他没有一点身为亲人的自觉,同样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的自私与他哥哥又有不同,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亲人,哪怕他父亲承担起责任了,但在他父亲死后他选择的也不是完成父亲的遗愿,也没有想着为自己的哥哥赎罪,眼睛里只有金钱。”
“而在对待这个孩子时他不想养其实是可以理解的,那本不是他的责任,如果他选择承担,那就算是他心善了,不养的话也没人可以怪他,人家毕竟有自己的生活。”
说到这里,炎晓舞的声音微微提高,不再是不带烟火气息的客观评论,而是带上了自己的愤怒,眼神也变得冰冷。
“他最大的错误,在于他竟然当着其他孩子的面那样骂她!”
“来自亲人的厌恶才是最伤人的,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完全可以说他们是那孩子最后的依靠,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做法对孩子的伤害并不比她父亲的少。”
“更何况,他还是选择在其他孩子的面前这样骂,一点余地都不给那孩子留,这让那孩子之后怎么生活下去?他这是在故意毁掉那孩子!”
看着眼前情绪外放,不再那么淡然的炎晓舞,张澜的心彻底平静下来,最后的一丝愤怒也已经烟消云散。
但张澜没有开口,眼前身世同样也不好的这姑娘,此时确实需要宣泄一下,而他乐于给她机会,她的愤怒张澜感同身受。
至少此时看来,他们二人的思想是非常接近的,而会为了他人的遭遇而愤怒的两人,内里的本质,其实也相差不大,所以张澜选择倾听。
张澜这边整理好了情绪,那边炎晓舞也再次开口:“众所周知,罪人的孩子总是让人看不起的,更何况她爸爸所犯下的罪,哪怕在罪犯之中也是属于最下三滥的那一类。”
“孤儿院的孩子都很独立,因为我们都只能靠自己,所以更加现实,这一点我想张澜你是懂的,而其他的孤儿院大部分都不像我们这里,有爷爷帮助我们调整心境,所以心理阴暗一些的不在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被曝光了身世的她会被欺负也不难想象,在比自己更惨的人身上找存在感这种行为,说来难听,但大部分人都很难约束自己,更何况是孤儿们,我们的遭遇没一个会是好的,所以像我们这里这么乐观的,其实才是少数派。”
说到这里,炎晓舞的语气有些唏嘘:“这孩子几乎是注定了被欺负,我们这些被遗弃的孩子,身上的标签顶多是‘有娘生没娘养’,她除了这一点,还有罪人之子,更被当面演示了一下什么叫‘没人要’,她的遭遇和未来我真的不敢去想。”
张澜也有些唏嘘:“是啊,她是无辜的啊。”
看着两人神情都低落下来,院长知道他们关于过错的谈论就到此为止了,事实上两人想的已经很全面了,但作为长者,有些该明确的东西,不管他们懂不懂得,也还是应该叮嘱一遍才是。
这么想着,院长把一直端着的茶杯放下,看着沉思的二人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院长才开口说道:“你们都觉得,那孩子很无辜么?”
看着二人理所当然的神情,院长的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她并不无辜,至少直到现在都是。”
“你们觉得她无辜,是因为她也是个受害者,并且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对吧?”
看到张澜二人不假思索的点头,院长的笑意又深了一分:“呵,你们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因为你们本性都是善良的。”
“但抛出同情不管,只是理智的想想,她真的无辜么?作为直系血脉,她有继承长辈财务的权利,那责任是否应该一起继承?”
“怎么可能让你只接受好的,却单独把坏的扔在一边?这世上可没有这个道理。”
听了院长的话,张澜二人神情有些恍惚,院长的话不无道理,这确实是他们没有想过的。
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的表情,院长也不耽搁,直接开口道:“咱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父债子偿,这你们应该知道,这句话就表示了子女在继承长辈的好处时,长辈的责任和过错,也要连带着一起继承,这是血脉之间流传的责任。”
“这是她的命,逃不掉的,这孩子将来早晚会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并不无辜,只要她还认同这份关系,将那个人当成父亲,那她就没资格置身事外。”
院长的话很是理智,但也很残酷,这让张澜无法接受,刚要开口问些什么,炎晓舞却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但她做了什么呢?生在谁家又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她只是生在他家,难道为此就要一生都背负这沉重的骂名?这对她不公平!”
炎晓舞的话也正是张澜想说的,此时心绪激荡之下,他也急于说些什么,哪怕只是抒发一下胸口的愤懑也是好的,所以他也附和道:“把别人的过错强加给她,逼迫她背负一生,这算什么?她也是独立的一个人,不是谁的玩偶,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啊!凭什么这样?这对她不公平!”
看着义愤填膺的二人,院长轻轻的笑了:“是的,这确实不公平,她的人生不该如此。”
“但她现在和我说的情况不一样,她已经被赶出那个家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孤儿,已经没有什么不得不背负起来的责任了。”
顿了顿,看着二人明亮起来的眼睛,院长朗声笑道:“什么是孤儿?孤儿就是无父无母,她的亲人做出了这种事,又完全不顾虑她的感受,完全可以说那孩子已经被他们亲手杀过一次了。这孩子其实没必要老是放不下,因为她并不亏欠他们什么。”
“从踏入孤儿院的那一刻起,这孩子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了,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再是谁的孩子,而只是她这个人本身,以后也是为了她自己而活。”
“所以现在这孩子的状态是不对的,我说她不无辜,是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改变,还在用过去的残酷压迫着自己,而我要做的,就是提醒她这一点。”
“同样的,我说她是孤儿,是因为她目前并没有接纳我们,不愿意再给自己一个家,而这方面正是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
“等到她放下心结,选择接纳我们的那一天,她就真的和过去再没有联系,到时候,她就只是我的孩子,哪怕依然要背负什么,也不该是现在这么沉重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