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吃完早饭,刚在房间里练习走路走了三步,彩霞就端着一个簸箕进来。
她放下簸箕后,只听“哗”的一声,又往簸箕里倒满了一簸箕的红豆。我正想着她也又是要干什么,结果她就神秘兮兮地对我眨眼间,可惜她眨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我也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彩霞瞬间被我的愚钝给弄得上串下跳起来。只见她眼也不眨了,直端着那簸箕就往桌上重重一放,再连忙跑过来把我扶到桌子边坐好。
“你从今天开始,就捡豆子,给我把里面发霉发黑的坏豆子都捡出来,一颗也不能落下。”彩霞略点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我顷刻间被她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我瞪大眼睛木木地问道:“为什么呢?我为什么忽然就要做这个呀。”
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这是为了我好,完全是为了我能练好女红着想。这到底是什么思维呀,我想不通捡豆子跟穿针走线有什么关系。
“能不能不要啊,我光想着就已经觉得很恐怖了,更别说捡了。还不如直接让我拿针练习呢。”我还是不想听她的,这回。
“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非要做不可,只要你能一天把这簸箕的坏豆子捡完,我就让你拿针练习了。阿忧,你就听我的吧,这是锻炼你手指的灵活度,你必须听我的,开始吧。”彩霞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她这里滑稽的理论,所以最后只能认命地开始我悲剧的捡豆子生活了。
结果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人生四个主题就是——练习走路、捡豆子、敷面膏、擦祛疤美颜膏,天天如此循环往复。不过,这忙碌的生活倒是让我把再也没出现过的三爷彻底抛到了脑后。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当我仅仅只用两个时辰就把一簸箕的坏豆子捡完的时候,我兴奋地想蹦起来,最后还是彩霞拉住了我,我才想起我自己的伤腿来的。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排斥这个事情的,但是几天过去之后,当我看到彩霞仅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捡完的时候,我就从排斥变成了征服。我自己也想好好看看自己到底能达到一种怎样的速度,到底能不能像彩霞一样快。
我想我是一个特别有耐力的人,因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我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到死也不能放弃的。就拼着这股韧劲,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我终于只花费了跟彩霞差不多一样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一刻,巨大的成就感,让我感到了欢欣雀跃。
“我早说了吧,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阿忧,你太了不起了,你知道吗?我是用了三个月才能练就的速度,可是你半个月就追上我了,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这是彩霞当时对我说的话,这话就像是一颗火种似的,顷刻间就把我所有的热情都点燃了。
从这天开始,我又把练好女红当成我的新目标,我立志要在半个月内能绣出一根竹子。而当二十天之后,我第一次绣出一根竹子的时候,我想我真的高兴疯了。而更让我疯狂的是,我终于可以脱离拐杖走路了,虽然走得不是很稳,但是这无疑是一件让我高兴到失眠的事情,而当晚我真的就失眠了。
彩霞早早就去睡觉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实在无聊得厉害,便绕着房间走了三圈,我以为我累一点就能睡着的,可是,还是不行。
于是,我就端了一张椅子坐到了窗边,双手托腮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牙儿出神。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刘管事教我的弹奏口诀。
那时的月牙儿也跟今日这般朦胧充满醉意,我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七弦琴,旁边站着白衣飘飘的刘管事。微风徐徐,刘管事背手望月,遗世而独立,娓娓道来:“指随心动,心随情动,情随景变,景随音变,音又随指变,人与景融,其情相通相连,此才为天籁之音。”
那时候的我只知道一味地想快点学成,以报宇文公子的恩情,又哪里能静下心来好好领会这些话呢。
几个月的坎坷经历,我可谓看尽人间丑态,亦经略到了人间百味。随着阅历的增长以及时间的慢慢沉淀,我居然在今日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忽然间像是有了灵感似的,十指随心而动,虽无琴,亦无声,心中却已然一曲天籁奏成,我陶醉其中,忘尽尘世一切。
“拍,拍……”
几声突兀的掌声惊醒了沉醉中的我。我睁开明静的双眼,只见月余没见过的三爷正一身红衣妩媚地坐在窗台上。秋天的凉风肆意地吹起了他的大衣袖,也吹起了他头上随意扎着一头青丝的红绸带。他就像是天外的飞仙似的,无意间落入凡尘,一身仙气,明媚而灵动。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小阿忧的弹奏妙极,爷平生仅见。”三爷说完,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我何时见过如此妩媚动人的三爷,早就心魂大乱。我只知道他夸我弹得好,但是他到底说了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明白。
“果然榆木脑袋就是榆木脑袋啊,看来这是此生都无望改变这点了。”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又魅惑地说道:“阿忧,站过来,让爷好好看看,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没有。”
我就像是没有了心魂的傀儡似的,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嗯,皮肤变白了,也变滑了,看来彩霞的功力又有进步了。腿脚怎么样了,走两步给爷看看。”他细细地观摩了一番我全身。
我走了两步,又乖乖地走回了他身边,傻傻地看着他。
“嗯,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就该回到爷身边的时候了,你不在爷身边,爷都很不习惯了。”他说着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明天我叫小六来接你,你现在早点去睡觉。”他又温声细语地说道。
这回我没有动,我怕我又是在做梦,明天之后他又彻底消失了,所以我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我忽然用右手用力地捏住了三爷的鼻子,还使劲掐了两下,直到三爷直呼“好痛”要我放手的时候,我才满意地去睡觉了。
三爷捏着鼻子爆吼很久,我也没觉得害怕,只觉得无限安心。
我闭上眼睛笑着呢喃了一句“是真的就好”终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之中。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被彩霞给摇醒了,又迷迷糊糊地被她拉去洗漱穿衣梳妆。一切收拾干净之后就直接被她推到了门外。
我没站稳就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打完哈欠,我才模糊地看到枫树底下似乎站着一个人,我揉了揉眼睛,只见那个颀长的身影刚好转身过来,那人就那样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嘴边,幽幽地往我这里看过来。
刹那间,那些艳丽夺目的枫叶都黯然失色,只烘托出了那人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痴痴地看着那人迈着优雅的步伐向我走来。
当那人越来越近的时候,彩霞刚好帮我收拾好行李走出来,她忽然惊呼出声:”三爷,你的鼻子受伤了。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到三爷的?“
随着彩霞的惊呼声,我才注意到他鼻尖上那两道显眼的指甲划痕。我知道我昨晚是用了一些力气的,但是没想到我下手那么狠。我发现三爷向我看过来,就赶紧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忐忑不安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角,等待着三爷的责骂与惩罚。
“哦,不过是被一只野蛮的猫给抓到了一下而已,不碍事。”
我偷偷瞄了一眼三爷,不想他对着彩霞说话,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我瞬间被三爷抓了个正着。
我勉强扯起嘴角,小声道,“那野猫胆子真是不小,呵呵……”
“就是说啊,要是让我得着它,定把它大卸八块,煮了给三爷吃。”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六忿忿地说着还不断挥动着手里的长刀。
这下子我直接哑巴了,心虚地猛咽口水,不敢看任何人,生怕被人怀疑到我的身上。不过我更担心被三爷揭发出来,那后果我实在难以想象。
我等待着三爷的发难。不想三爷却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淡淡地说道:“走吧。”
“啊?”我都有点赶不上节奏的感觉。
“什么啊,拿东西走了,难道你还想一辈子赖在这里当米虫不成?”三爷忽然回头凉凉地说道。
我都不知道怎么怎么又得罪他了,刚才还笑眯眯的,转眼又这样冷冰冰的,真是追不上他的节奏。
“哦。”我乖乖地答应,又转过头拿走彩霞手上的包袱。我看了看这个小院子,又看了看彩霞,忽然觉得好不舍哦。
“走吧,不要让三爷等久了,以后有时间就来看看我吧。你包袱里我放了一些药进去,都标有使用说明和功效了,你看不懂就问三爷。还有啊,记得要擦祛疤美颜膏,你都说有用了,可不能半途而废哦。走吧,干嘛一副要哭的表情啊,这不是一直期盼的吗?该高兴才对。”彩霞说着,倒是自己抹起眼泪珠子。
“彩霞,我会想你的,一有时间我就来看你。”我哽咽着说道。
我忽然生出要紧紧地抱住她的想法来,而我也确实那么做了。我似乎已经慢慢拔掉了自己身上的刺,愿意跟这些对我好的人无限靠近,共同取暖。
彩霞一直把我送到了药园子的门口,才停下了送别的脚步,不断地向我挥手道别。
我坐在车上,掀着帘子,一直探着头看着彩霞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