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根本不知道对面人的反应,专心致志与和硕说起话来。
和硕兴致很高,随着场中的声乐摇头晃脑道:“皇阿玛原本是要举朝欢庆的,皇祖母嫌太过铺张,就给免了。不过今儿的歌舞都是皇阿玛令人精心编排的,皇额娘还特意请了南边的厨子来,糕点、酒水都是西域特供的。”
锦绣莞尔:“看是你贪吃吧,就惦记着吃食。”
和硕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眯着眼睛看了眼对面,忽然有些神秘地朝锦绣靠了靠,悄声道:“最近淑嫔娘娘在给八弟选福晋呢。”
锦绣看着和硕一脸狭促的样子,不由得乐道:“怎么,淑嫔娘娘还请了你去帮着相看?”
和硕就摆了摆手,讪讪道:“那哪能,就是皇额娘都不曾插手的。内务府精心挑选了百来个秀女,皆画了画像送去墨轩宫。太后恩典了淑嫔娘娘亲自挑选。”
说着眨了眨眼睛,一脸俏皮样,“你瞧,往年啊淑嫔娘娘一定是最早到寿康宫的,今儿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指不定还在房里细细替八弟选福晋呢。”
看着和硕洋洋得意又极是欢愉的样子,锦绣就没忍住“嗤”了一声,笑道:“公主可还比八王爷长上几个月,皇后娘娘难道就没有私下里替公主张罗?指不定内务府早送了画像去,一打的青年才俊等着公主选呢。”
和硕“唰”的就红了脸,羞晗地瞪了锦绣一眼,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这才拉着锦绣的袖口嘀咕道:“好妹妹,我也不瞒你。前儿个我去钟翠宫,无意中听皇阿玛与皇额娘讲,兴许是要张罗我的婚事了。”
提到婚事,和硕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矫揉扭捏,反而一脸坦然,颇有几分磊落之姿,跃跃道:“我真是烦透了这宫里,就盼着皇额娘将我许配了。我也不求对方家世门第如何,只要心性善良纯真,有颗赤子之心就成。”
看着和硕一脸憧憬的样子,锦绣心中无端生起淡淡的疼惜。
和硕早过了及笄之年,皇后还一直教养在身边,显然是有旁的打算。
皇室贵女,且皇家就只有这么一位公主,纵然不是许给王公贵臣,那也是要外嫁和亲的。
和硕显然还没想到这些。
锦绣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为和硕祈福,但愿皇后和皇上能有一丝半点的怜悯亲情,至少不要让和硕全然沦为政治的筹码,郁郁一生。
见和硕还在兴奋地想着未来的夫君,锦绣只能陪着强颜欢笑。
待到和硕说完了,她随之附和了几句,才将话题转开,看似随意地问:“公主什么时候到寿康宫的?来的好生早。”
和硕就瞪大了眼睛,洋洋自得:“是吧,今年我可是第一个来的。”说着剜了锦绣一眼,“还不是因为你,盼着早些来与你说会子话,哪知道左等右等的,你姗姗而来,让本公主好一番等!你说说,如此怠慢本公主,该当何罪!”
锦绣细细观察着和硕的表情,虽知她是佯装动怒,仍不免在心里转了转,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是,是臣妾的不是,怠慢了公主。”
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八股蝙蝠流苏络子,和硕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啊,这蝙蝠络子做得好生精巧,七王府的绣娘有这手艺?”
锦绣笑着递给她:“是臣妾做的。”
和硕有些不敢置信,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地看着锦绣:“送给我的?”
直到锦绣点头,和硕才高高兴兴极其满意地从锦绣手中将络子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越发的满意:“莞儿,莞儿,你这手艺就是宫中的绣娘都比不上!”
和硕一兴奋,连称呼尊卑都忘了,锦绣赶紧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见和硕正在兴头上,锦绣就问:“公主最喜欢御花园的梅林,这些日子可有前去?”
和硕注意力全在那蝙蝠络子上,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梅花早凋零了,我这些日子被皇额娘拘在房里练大字,哪里也去不成……”
和硕没看到,随着她这番话脱口,锦绣的脸忽然白了几分。
这时候殿门外传来内监尖锐的通禀声。
“安广福晋偕世子到——”
声音刚落,就见宫婢撩起玉帘,一个穿素色续衽钩边的女人牵着一位七八岁穿暗黄色游纹盘扣直襟袍子的小孩子走了进来。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不知是因为衣着太过质朴,还是因其眉间那抹浓烈郁结之气使得女人多了几分愁苦之色,与这欢天喜地的殿内盛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歌姬停了下来,自发地给出一条通道,女人疾步上前,带着那小孩子跪下:“臣妾偕肖儿给太后磕头,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直到太后满脸堆笑地让曲嬷嬷将二人扶起来,锦绣的目光才从女人身上挪开,兀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女人,正是前太子福晋——安氏。
那个小孩子是太子遗孀,也是太子唯一的子嗣,宋肖。
太子暴毙,后被追封为安广王,宋肖顺应继承爵位,安氏被封一品安广福晋,皇室给了这孤儿寡母厚重的安抚,却仍是抵不过夫妻天人两隔的悲痛。所以安广福晋的眉间才会有那抹终年无法散去的忧愁。
太后让宋肖上前几步,一脸慈爱地将他搂在怀里。
八岁的宋肖已经很懂事儿,不时地说些什么,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安广福晋就站在一旁,一脸宠爱地凝视着宋肖,时不时答上几句太后问的话。看得出,太后很喜欢这母子俩。
说了好一会子话,太后有些乏了,安广福晋才带着宋肖退下。
因是遗孀,所以安广福晋被安排在最末的位置。
在路过锦绣席位的时候,安广福晋停了停,锦绣抬头,正好对上安广福晋那双蒙尘般的眼睛。
锦绣就觉得安广福晋灰暗的眸子亮了亮,甚至还对她扯出了一个笑来,然后才牵着宋肖慢慢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