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得回去跟人成亲了，还有两天时间就到约定日子，再不露面，估摸素琴妹子又该胡思乱想到一哭二闹三上吊。
不过说是赶夜路，众人也没把火把打上多长时间便将其次第熄灭，然后就地休息。这山高路远坑深的，一不小心就得伤到金贵马匹，值不当，再说孙化城与那俏寡妇之间该做不该做的全都做过，出不来晚一刻钟人就被拐跑的破事儿。
第二天一早众人简单进食后又策马狂奔，只在路过那位王世虎的黑虎寨时被人拦了大驾。约克还以为能再次见到跟人干仗的戏码，没成想王大寨主不傻，所为只求一件事--能不能连人带寨子一块儿给收编了，义匪的名声忒也累人，真不好养活手底下这些个吃白饭的家伙。
而且昨日战斗时他手下探子正巧在附近，免费观摩了全场，对幅军余孽的战斗力一时惊为天人，百十多个骑兵打的四百来清兵毫无还手之力，忒也羡煞旁人。跟着他们，虽然招来大股清军围剿的概率大了点，可也不虞为生存发愁。
这等好事儿哪有不答应道理，光那几十匹马都能让己方骑兵实力再上一个台阶，再者对方名声也不差，所虑者都是惯匪，平日里无组织无纪律惯了，恐怕还得费力气调教。
不过今日还有事情要做，因此在留下几个联络人员之后，孙化城等人随即离开，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返回村寨，让整天介提心吊胆生怕那冤家再起变卦之心的素琴妹子长舒一口气。
“小六子，把灯笼再往南偏点，对、对…哎，过了过了。”站在山下兵营不远处新砌宅院大门外的素琴正支使着一半大小伙挂灯笼。那人站梯子上，大概腿部用力时间过长有些酸痛，一时没撑住，又往旁边偏下，不过这下问题大了点，梯子下方没人扶，眼瞅就要歪倒，下方俏寡妇紧张之下连连喊道：“别、别，哎，俺的灯笼…小六子你要敢掉下来摔了灯笼看俺不揍你。”
许是真担心自个灯笼，她竟然威胁起了还在勉力保持身体平衡的帮工，其人也知道从一丈高的地方掉下来讨不了好，摇摇晃晃半天，硬生生没歪倒，随即额头冒汗的一点点挪回去，然后长吁一口气，正待抹把汗，下方素琴却再次嚷道：“好了就赶紧把灯笼挂上，俺还等着用呢…还有你，狗蛋，别光看笑话，不把手里活干完就不能吃饭。”
“嘿…”小六子年纪小脸皮薄不敢跟素琴争论，往院子里搬家具的狗蛋却不吃这套，闻言不乐意了：“二姐，我说就你这破脾气，姐夫怎么能看上你呢，抠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我是你亲弟，不是捡的…哎，你想干嘛？”
却是素琴见状一言不合就跑到他身旁，抄起笤帚疙瘩使劲往身上招呼：“你编排谁呢，你姐夫看上俺说明俺人好…让你乱嚼舌根，看俺不揍你。”
女人本就泼辣，又生在乡间，少时还跟人学过几手拳脚，虽早就不再练习，但力道还是不小，这劈里啪啦一顿抽，把个狗蛋揍得惨叫不已。
他怀里抱着箱子，里面装有明日需用到的新棉被，不重，但还真不敢扔掉跑路，真那样干，估摸着他姐能提刀砍他--自打姐姐跟反贼头子对上眼，她不光脾气见涨，行事风格也愈加大胆，他晚上出来嘘嘘可曾见过那人鬼鬼祟祟窜到姐姐房间的。
当初本想拿此要挟二姐，让其帮忙给父母说情容他外出游历行那游侠儿之事，没成想她倒也绝情，直接支使姐夫把他揍了个满头包。虽然咱也练过，可就三两下庄稼把式，真打不过人高马大牲口般的贼头。
自那以后，他总是怀疑，自己跟姐姐到底谁才是这家亲生的，不过好在大姐对他依然不错，但大姐早就嫁人生子，指望不上啊，再往下还有小妹小弟，这俩还得指望自个呢。
满心愤懑的看眼二姐，狗蛋同志不再多嘴，一门心思赶紧干完活好吃饭，只多看眼一旁起哄架秧子的其他帮忙者，记住了各位，打姐夫打不过，揍你们可真跟玩儿似得。
明天就是这位泼辣俏寡妇的再嫁之日，今儿这些人承女人邀请来此帮忙布置新房。姑爷太忙，根本没得时间，而她又不想假以他人之手，便十分坚决的推脱了父母与李平惠等人代办的意思，众人也熬她不过，只能放任自流了。
这是她的新房，她要亲自装扮，便如同她的人生。
虽然这不合规矩，虽然她知道，背后总有人骂她不守妇道，以后立不得贞节牌坊。女人，本不该在人前抛头露面，特别是这等特殊日子，何况她乃寡妇再嫁，于名声总也有亏。但既然不能大操大办，也没法实现登上八抬大轿被人吹吹打打一路送进洞房的诱人想法，还能不让她有点小小私心？
不过近来一两日别看她时时刻刻挂着满面笑容，也一直以笑脸相对众人来彰显内心的愉悦，可实际上，她还是有些担心，因为那人直到今日尚且没有归来，而先前从朱田圩回来的温小山等人告诉她，仗早打完了。
直到刚才，当高大威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并逐渐靠近，最终来到自己身旁，素琴笑了，没有平日的泼辣本相，在她脑海中，有的只是空白一片。
她微笑着，闭上眼，伸出手，慢慢抚摸他的脸颊，她想确认爱人已经完好无损的回到她身边。那人有些用力的攥紧她的手，又轻轻拭去她滴落的泪珠，然后将她拥在怀里。
他的手有些粗糙，厚厚老茧在脸庞划过，带来些微刺痛，却让她心底泛起一阵阵悸动，更加紧紧的将其拥住，泪水，浸湿了征袍。
……
当然，孙化城孙大寨主是绝没有如此细腻感情的，他只看到素琴妹子见到自己之后露出一脸幸福状，还激动的留下泪水，也没多想，便把她拥在怀里。至于他人或暧昧或怪异目光，在这儿老子最大，只要不是太过分，谁特么敢多嘴就让他去茅房猪圈里收集土硝，那边正缺人。
不过对他而言不是太过分的动作，放到某些人眼中，却是属于极端恶劣的行径。
“卧槽，奸夫**啊，众目睽睽之中，大庭广众之下，你俩就这样抱一块儿，还特么有没有王法了。”刚被二姐一顿削的狗蛋看得目瞪口呆，果真是一对狗男女，只他太过惊讶以致话中把他准姐夫的反贼身份给忘却--人压根就不在乎王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真是羞煞我等…”不远处，亦有几个老头正在驻足观看，其人俱都衣着光鲜、面目红润，是本地少有跟余孽牵扯不深的富户或读书人，内里当先一人说道。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实乃吾辈教化之失责也…”还一位则摇头晃脑道。
“哎，男盗女娼、鸨合狐绥之辈，竟敢公然打情骂俏，当乃拉去点天灯浸猪笼，方是正风气、改陋习之举。”这人说完回头问向跟在后面听差的小厮：“那两人是谁？要我家儿子带人去打他一顿。”
小厮尴尬一笑，凑近自家老爷小声回道：“老爷您小声点，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那是山上幅军大寨的大寨主孙化城，一直呆官府通缉令上没下来过。我刚听人说，他昨日略施小计便击破了朝廷大军，衔尾追击十数里，杀得官军丢盔弃甲。”
“哎…我就说么，果是蝇营狗苟遍地，魑魅魍魉丛生，这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老头感叹一句，却再也不提打他一顿的说辞。
这几位一听那人是反贼，再没蹚浑水意思，也不计较其有伤风化了，扭头奔家去，而已然分开的孙化城素琴两人当是听不到他们所说，否则依孙寨主脾气，就算不对几个老爷子动手，晚上也得往他们家里扔几挂鞭炮或烟花弹才能解心头之恨。
当然，也不是没人对二人举动拍手叫好，那约克混迹我大清数年，知晓某些不可逾越的规矩，便口呼罗曼蒂克表示对他们的羡慕，还给吹个口哨助助兴，可惜其人影响力过于薄弱，压根没人在乎，还有人斥其莫要捣乱。
出于对俏寡妇不惧流言蜚语辛苦操劳新房的愧疚心理，孙化城本想在此留驻片刻，吃过饭再走，没成想刚还胆大妄为的女人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没答应，推搡着将他赶出家门。
……
“啪”，跟一片喜气洋洋的匪兵山寨正相反，已是老态龙钟的宋永吉愤怒之下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到地上，清脆响声直吓得一旁本就惶恐不安的丫鬟浑身颤抖。抬头小心翼翼看眼老爷，却又赶忙低下去，就听他犹自怒不可遏骂道：“钱志恩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早就跟他说要一起出兵，他倒好，妄自逞能，如今给人一仗打成丧家犬，平白坏老夫大事儿。”
“老抠你可慎言，那位爷看着年轻，人却是正经有后台，败不败的，俺估摸着对他影响不大。”坐他对面的冯荃一脸老神在在，开口就唤了宋永吉的外号，也不管他着不着恼，反正两人多年交情，身份也相当：
“何况你我知道他是败得彻彻底底，可其他人不清楚啊，或者说都在揣着明白当糊涂，谁让他能把兵勇大部分给拉回去，要俺说，你就看着吧，这事儿保管得是大胜而归。”
说完他看眼脸色铁青的老兄弟伙，心知他大概又想起了惨死的儿子，怕其急火攻心下再犯毛病，便又劝慰道：
“好了，有他没他起不到多大用处，就算他的人完好无损，拢共加起来不过百十多号，这次若不是有练勇跟着，早给人一口吞掉。听俺的，咱自个去，反正你我加起来也有将近两千丁勇，对付那手底下顶天五六百人的孙家老三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定取他项上人头。”
冯荃满脸无所谓，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似是两人只要肯出兵，便能把反贼们一网打尽。不过他对面宋老抠虽因儿子惨死一直处在伤心欲绝的状态，可脑袋瓜相对他却清醒的很：“放屁，真要这么好打俺还要叫上你？早带人杀将上山去了，你可知道，那人手里有百十杆洋枪，却是截得我家那苦命孩儿的货，哎…”
丢的货少说了些，否则说不得把人吓跑可就得不偿失了，但也不能不说，那种事儿纸包不住火的。不过虽然有三百洋枪，但宋老抠却也认为，自己千把人也许打不过幅军余孽，可若再加上千把，甚至更多，却总能用人堆死他。而这也是他属意多拉人的原因，但若实在拉不着，他还是能横下一条心的，死得可是他亲儿子，至于这位急公好义的老兄弟，却是有些对不住了。
他眼里流出几滴泪来，那冯荃闻言终于稍微端正点态度：“如此说来倒也真不是太好打，不过就百十杆洋枪，能打过几轮，扛得住我等人多势众？莫要担心，最多不过小心些…”
两人正自交谈商议出兵事宜，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片刻后有人敲门进来，快步走到宋老抠身旁，正待附耳说话，却给他一摆手，不悦道：“都是自家人，有甚保密的，快说。”
“是。”来人应道：“密探传来消息，言及匪徒大部回转贼窝，而明日更是那匪首大婚之日，若无意外，其人近几日当会不再离开。”
“消息可属实？”宋永吉眼中冒出精光，急不可耐的问道，自打身体好转后他便一直关注仇人消息，可惜前段时间其经常外出，双方距离太远，消息有滞后性，他怕好不容易带人过去还得扑空，便一直等待更好机会。
“千真万确，孙化城娶妻一寡妇，但据说并不会大操大办。”
“这没关系。”宋老抠腾的下站起身，面露狰狞：“我只要确定他近期会呆在山内，别兴兵攻打却又让他侥幸逃脱。老冯，也不叫钱志恩了，只问下赵太英，明天一早咱们动身？”
“这么急？”冯荃错愕道：“俺那粮草还没备好。”
“这什么话，哪能让你再出粮草，俺早已让人装好了大车。”宋老抠赶忙回道，可不敢再拖以生变数：“兵贵神速，也防贼人们有所准备，就明早？”
“那好吧，就明早。”冯荃见他说的斩钉截铁，也便答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