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女朋友白雪，小阳欲言又止。想起毕业前两人在一起勾画的美好蓝图，他真的有点茫然了，过些天小雪来报到，看到队上的情况会作何感想？她会接受这个现实吗？自己动员小雪来258队，这个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嗨！哥们，女朋友都有了？几年大学没白上啊，等她来了打声招呼，我给你们接风，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做个准备，半月后我出车回来带你去拜访一下邓队长。好了，天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王姨，改天见。”邵勇用力拍一下小阳的肩膀。
小阳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没有吱声。
“好孩子，小阳的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嗯，小阳的事就是我的事，王姨，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邵勇说完挥挥手，走出房门。
这是新分来的大学生第一次参加全队职工大会。在队部光线有些昏暗的大礼堂里，台下坐着黑压压一群窃窃私语的职工，台上坐着四五位表情严肃的领导。讲话的正是邓队长，大约刚四十出头，清瘦的面庞，有几分儒雅之气，说起话来声调压得比较低：“我们一直在喊狼来了，狼来了，情况真的一天比一天严峻，目前全国地质行业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很多地质队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我们的日子也将越来越艰难，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没有资金，地质项目上不去。前些年，我们辛辛苦苦找到的大铁矿，因为没有资金投入，被其他两家公司白白开采了这么些年，现在，大家的工资已经成问题了，队务会多次研究，为了全队大局，我们只能再次裁员，请大家多多理解多多包涵，男职工满四十五岁，工龄二十五年，女职工满三十八岁，工龄二十年的可以提前退休，不到办内退手续的部分人员要待岗……”
话未说完，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几乎盖过了他的话音。
“我们还年轻，退下来干啥去？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都等着用钱，这日子咋过呀？”
“你们领导成天就知道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队上到这份上了，你们就会拿老百姓开刀，你们呢？你们下不下？”
“是啊，队上的钱呢？你们这帮败家子，把钱败哪里去了？”
“整天给我们讲什么大道理，我们要养家，要吃饭，你们领导看咋办吧！”
“我们揭不开锅，他们车队为啥大把大把花钱？哪来的钱？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是自己也落了不少吧？”
“老王，说话要讲证据，不许胡说八道，追究起来可是诽谤罪，是违法的，你懂吗？”人群中站出一个黑胖子，他是保卫科长邓宏生。
“哼，你咋唬个屁，我王建设就说了，你个爬虫急啥？溜须拍马弄个小科长，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信不信，老子扁你！”王建设怒火万丈撸起袖子。
“哎，你有话讲话，凭什么骂人呀。”保卫科长涨红了脸，指着王建设的手有些发抖。
“安静，安静，大家听我把话说完。”对台下的怒骂和质问也许已经司空见惯了，邓队长面无表情地吹一下麦克风，接着讲话：“大家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每天都在问自己，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束手待毙吗？我们258队是新中国最早组建的地质队之一，曾被冶金部授予“全国标杆地质队”，这样具有优良传统的队伍，绝不能在我们手中垮掉，有人整天骂大街，也有人说到我和其他队领导家要饭吃，困难解决了吗？没有，什么也没解决！今天在这里，坐着一些年轻的陌生的面孔，他们是地质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他们明知我们的情况，却毅然决然地来到了我们队，尚小阳——很多人都知道吧，因公牺牲的老地质队员尚大有师傅的儿子，地大的高材生，我看了他的档案，在校成绩很棒，他有很多选择的机会，可他还是回来了，还有七八位地院分来的学生。值得一提的是，今年有两位滨海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女学生，主动要求到我们这儿来工作，我很感动，我们需要这些年轻的血液和力量……”
尚小阳坐在人群中，心情沉重而又复杂，听到邓队长的称赞，看到许多人投来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眼睛下意识地一瞥，右前方昨天来队的女朋友白雪，正回头冲着他鼻子一蹙，红红的小嘴一撅，甜甜地笑呢。会场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未影响她的情绪，这使小阳心里有几分安慰。
“我今天——”邓队长话未说完，只见办公室刘主任匆匆忙忙走上主席台，凑到他耳边耳语几句，他朝身边的总工陈少华说了一句，起身匆匆离开了会场。
小阳听到有人低声骂道：“这条溜须的狗，知道啥时候给他的主人解围。”
台上，四十多岁，却过早头发花白的总工陈少华，声音缓缓地说：“队长要我讲几句，今天利用这个机会，我就给大家讲讲六十年代一个发生在我们老一代地质人身上的真实的事情。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年到头，野外的同志都没有放过假，所以一些家属干脆来到野外生活，帮着分队搬家、运石头、种菜、做饭，忙些杂务。一顶帐篷里住着四家人，条件异常艰苦。有一年，荆县阳坝发生特大洪水，交通中断，三分队的同志们被困在其中，就在这时，分队奉命搬迁到双县的虎耳山开展工作，为了按时到达新的工作区，他们只好徒步绕道至陕西省的燕子砭，沿着陡峭的羊肠小道，背上行李仪器，人均负重七八十斤，连续强行军三天两夜，如期到达目的地。同志们，地质队的工作看似平凡，但有时也需要我们作出牺牲，老一辈给我们留下的是什么？是他们强烈的责任感和敬业精神，比起他们，我们有啥资格叫苦叫难，依我看，眼下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想办法，同心同德渡难关，绝不能趴下……”
刚才安静了一阵的会场又是一阵喧哗。
对于尚小阳来说，无疑总工的一番话，使他浑身有几分发热，心情有些振奋和激动。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靳队长和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邵建勋也相继讲话表态，目的是想鼓舞一下大家的士气，可是，心中满是积怨的人们似乎并不理会他们的用意，整个会议在一片嘈杂和抱怨声中结束。
夜幕降临，258队大院里家家户户窗口闪动着光亮。小阳打算去单身楼找白雪。
“儿子，别忘了把西瓜给白雪带去。”
小阳知道母亲平时一分钱掰两半花，从不舍得买水果吃，就说：“妈，您不用这样，小雪她很懂事，不会计较的。”
“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人家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大老远跟你来到这穷队，昨天来家也没嫌弃咱们家穷，还给我买了礼物，咱可不能委屈了她，快去吧，有空叫她常来家里。”
想到小雪，小阳心中涌出无限的爱意，几年来，这个温柔漂亮的女孩用她的热情和善良彻底赢得了小阳的心。她的伶牙俐齿，快言快语，恰好弥补了小阳的少言寡语。他喜欢白雪那火热的性格，使他无论做啥事都有种跃跃欲试不断向前的动力。
走上单身楼二楼，穿过黑咕隆咚的楼道，来到白雪她们的宿舍，小阳看到几个大学生围在白雪身边念着什么。看到小阳，小雪急忙把手中的纸条递给他：“小阳，你看！”
小阳凑到跟前仔细一看，纸条上写着：空有一腔热血，无奈投错娘胎。我们走了，再也不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再见！萧林、冯子辉。
“逃兵、逃兵！真正的逃兵！可耻！”瘦高个的马跃气愤地说。
许兴宇慢吞吞地说：“我可是打算扎根戈壁献青春喽，学的就是地质专业，这辈子就在这干吧，鸭过得去，鹅也过得去。”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小阳沉吟片刻，轻轻将纸条揉成一个团，淡淡地说：“人各有志，也许对于他俩来说走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别多想了，来，大家吃西瓜！小雪，拿水果刀来。”
白雪和高文文的宿舍，屋子中间一张写字桌，把两张床分在东西两边，靠门的墙角处设有两阶三角形水泥台子，刚好竖着放下两个皮箱。大家挤挤坐在床边吃西瓜，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白雪看看大家，烛光中一张张脸异常严肃，她灵机一动，对小阳说：“小阳，我们唱歌吧，你们地大学生毕业时唱的《地质队员之歌》很棒，就唱它吧。”
“对，对，唱歌！唱歌！”马俊赞同地举起手中的西瓜。
“我起个头：是那山谷的风，一——二——”白雪挥手示意。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背起——我们的行装……”
小阳看到双手挥舞打着节拍的白雪，心中萌生出几分自豪，这个自幼过继给姨妈，家境贫寒，经历许多曲折坎坷的女孩子，生活并没有使她有丝毫的消沉，她始终是这么一个能随时燃起激情，又能迸发出热情的女孩子。
一向多情善感的冯淑媛，此时眼中有一丝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十点多钟，小阳要回家去，白雪送他到楼下，小阳没有阻拦。两人手拉手漫步在黑暗中，彼此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小雪，说说看，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后悔？”小阳停下脚步，双手捧起白雪的脸。
“我白雪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何况是跟我心爱的人在一起。真的，小阳，我很幸福！嗯，有点不适应的就是这里的气候，太干燥，嘴巴干裂，早晨起来还流鼻血，淑媛也跟我一样。不过我想慢慢适应后会好的，面包会有的，鲜花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你说是吗？哦，夜晚的戈壁滩还真有点凉啊！”小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啊，平时要多喝水，晚上要多穿件衣服，这里可不比湖南。小雪，早点回去休息吧。”小阳疼爱地将小雪拥入怀中，“说心里话，你能这么理解我，我真的很感动，只是让你受委屈了！”
“这算啥，小雪不是泥捏的，厉害着呢，哎，你知道吗？我和淑媛刚来就被上门说媒的包围了，我立刻坦白自己的对象是你，淑媛也说自己有了对象，那些人这才罢休。”
小阳笑了：“258队突然降临两个大学生美女，能不轰动吗？我妈都说我太有福了！”
“我遇到你也是我的福气。”小雪靠在小阳怀中，她喜欢享受在小阳怀中那份安全和温暖。小阳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