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长脑子啊？有你这么学雷锋的吗？明知道饭菜票被那个小子一次次偷走，你可倒好，每个月自己都要好几天饿肚子！不行，你磨不开面子，我去找他，他廖爱国是个什么东西，看你老实，好欺负咋地，柿子专拣软的捏，还寻思没人能治得了他了咋地。”柳惠琴递给李刚两个包子，一边往李刚碗里拨菜，一边愤愤不平地说。
瘦瘦小小的李刚小心翼翼地说：“算咧，算咧，你快悄悄地，莫吱声。他个子大，饭量也大些，加上老婆高凤香还有一张嘴，两个人也是不够吃，我自己禁饿，莫麻达。”
“你知道啥，他廖爱国要是真给高凤香吃了，我还就不说啥了，关键是我观察他个狼心狗肺的一顿打两个人的饭菜都填他那个狗肚子了，你瞅他吃得又肥又壮，哪管过老婆吃啥，每回都是崔师傅给高凤香留点儿，到现在，高凤香也没吃过一次早饭，咱们大家帮的饭菜票，他从来就没给高凤香用过，这样的人，觉得别人对他咋样都是应该的，没有一点儿良心。你这么不吭不哈的，他还觉得吃你的饭票理所应当，越吃越过瘾，不能惯他这个毛病，这口气我咽不下，看我怎么收拾他。你快吃啊！看你那个受气包样，无怪人家尽占你的便宜。”
李刚脸上不太在意地一笑，咬一口包子，劝道：“不管咋说，他还是不够吃嘛，要是够吃咧，他就不偷着拿咧。算咧。他能吃多少，让他吃去吧。你就莫管咧。”
柳惠琴砰地扔下饭碗，生气地指着他说：“你是党员吗？这觉悟上哪去了？好我的雷锋同志，你这不叫做好事，你知道不？这叫助长歪风邪气！这件事我非管不可，你给我一边儿呆着去。我就不信了，我扔块骨头给小狗，它还摇两下尾巴呢，这个狗东西，平时对你不但不感恩，还总是横来横去的，我早就瞅他不顺眼了。”她说着，不容分说，几步跨出门外。
李刚追到门口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个冤家，我说过没麻达嘛，你——唉！”
找了一圈，才在小库房里找到廖爱国，冷冷地问：“你不在宿舍，咋跑这儿来了，吃独食呢？”
廖爱国见她表情不善，吓得心里直犯毛，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为了高凤香的事挨打的情景，吃到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噎得他直打嗝，一边解释说：“我、我帮萧遥看一回，他去坑道给发、发工具去咧。”
“噢。包子好吃吧？”
廖爱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频频点头：“好、好吃，好吃。”
“吃饱了吗？”
“饱咧，饱咧，你看我都饱得打嗝咧。”
“是啊，撑的撑死，饿的饿死。”柳惠琴淡淡地说着，突然眼睛一眯，上前猛地揪住廖爱国的衣领，骂道：“你小子不怕吃两份饭撑死啊？你拍拍你这儿，还有点儿良心没有，不要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别人的饭票好吃，是吧？看看你自己养得肥肥胖胖，别人却在宿舍里饿肚子，你好意思吗？不怕吃的东西噎死你啊？别人好心怕你吃不饱，不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吃了别人的还要偷着拿，李刚是个老实人，一年年没少帮你家，可你呢，不但不感恩，反而变本加厉，你欺负他老实是吧？”
“莫有，莫有，柳机长你误会了，我真的莫有。”
“没有？我柳惠琴没有证据不说话，你的鞋壳里哪来的饭菜票？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干吗把菜饭票放到鞋子里，你告诉我，让我听听呀。”
廖爱国一听此话，脸都白了：“我、我——”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柳机长，我廖爱国不是人，我做错咧，再也不敢咧，你饶了我吧！”
“哼，这会儿装熊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处处以为自己聪明，李刚不跟你计较，是他心好，怕你吃不饱。可我不行。我告诉你廖爱国，大家平时帮你是看凤香嫂子可怜，为的是让她也能按顿吃上饭，可你呢？你还是人吗？你每顿把饭票独吞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斗私批修，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心里只有你自己，你想过别人吗？李刚家庭贫困，平时自己省吃俭用还要帮助你们，这样的人，你不但不感恩，平时还总是讽刺挖苦欺负他。”
廖爱国像公鸡叨米一样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错，我大错咧，我要好好斗私批修，柳机长，我改，我一定改，你看我的行动，你要相信我，一定要原谅我。”
“你瞧你这副德性，今天算你聪明，我就原谅你一回，如果以后——”
“莫有以后，莫有以后。”廖爱国一迭声地保证道。
“哼，廖爱国，今天的话我可给你记着呢。”柳惠琴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正月过后的一天，白天刮了一天的大风，傍晚又飘起了雪花，下了班，职工们早早钻进了被窝，营地一片沉寂。
江农生披着大衣坐在火炉旁认认真真地看书。一有时间就学习，这已经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读了一会儿书，他站了起来，利索地穿好衣服，顺手抓起放在床上的手电筒，朝几个工作点走去。
查看完两台钻机离开时已是十一点多了，他又一头钻进了探矿坑道，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向正在上班的职工了解了一些情况，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走出坑道他一看手表，已是十二点半了，这才迈步向营地走去。
迷迷糊糊刚睡着，依稀听见外面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来人啊！着火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一骨碌爬起来，仔细一听，确实有人在喊救火。急忙起床套上绒衣，一边大喊：“快！大家赶紧起床，钻机出事了！”随手抓起床上的棉衣飞奔出去。
刚爬上小山坡，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212机台火光冲天，塔衣在半空熊熊燃烧，钻塔上有个人影正往塔上攀爬。
“谁在上面？危险！”江农生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往上面喊。
几个家属和坑道组的职工从对面的方向也飞快地跑到钻机跟前。江农生来不及多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钻塔下，看到有人用灭火器灭火，他不顾一切地朝钻塔上爬，边爬边用棉袄抽打火苗。事发时抢先爬上钻塔的是当班的童志鹏，此时的他嘴里发疯似“啊——啊——”狂叫着，一边奋力地用大衣扑打着烈火。等尚大有和其他职工赶到，塔顶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天呐——”童志鹏向天一声惨叫，手里烧得千疮百孔的大衣被抛到塔下。
江农生手里提着被烧得露出棉絮的棉袄，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大喊：“童志鹏，你给我下来！”
人们从没见过江农生发这么大的火，都愣住了。下到地面，童志鹏双手抱着塔杆儿，脑袋直往上撞，被妻子刘玉荣和陈少华等人死死拽住。
廖爱国抱着脑袋蹲到一边，脸色煞白，浑身直打哆嗦，高凤香双手捂脸只知道哭。
“猴子”手里提着一件被火烧掉半边衣襟的大衣，手指着廖爱国，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都是他，趁我们忙的时候没注意，把柴油放到火炉上烤，这下可好——”
尚大有这才有点缓过神来，他赶紧脱下自己的大衣，往江农生的身上披。江农生一把推开，指着尚大有大声吼道：“尚大有，你、你……”他气得嘴唇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队长，都是我不好，平时大夜班大有都要去查看，今天孩子有点发烧，我没让他去。都怪我，对不起大家了。”王海英一脸抱歉地解释说。
这时，柳慧琴推开人群站了出来，尖着嗓子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冷的天，不要命了，快把衣服穿上。”不由分说地把梁爱华手中的大衣硬给江农生套上。
江农生背对着大伙儿站了一会儿，稍稍稳定情绪后转过身来，严肃地对大家说：“原谅我，刚才有些冲动，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现在也无法挽回损失了。少华，你和童志鹏、姚建北、廖爱国他们三人，把事故发生的经过，尽快写一份事故报告，派人送到大队，同时，要做好大家的情绪稳定工作，特别是当事人，不要再出现什么差错。”
陈少华点点头。
江农生接着对尚大有说：“天亮以后，你组织机台人员，对钻机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如实统计事故造成的损失，尽快交给我。另外，要尽最大努力对损坏的零部件进行维修，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产。”
“好的。”大有说完，向其他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回去。
王海英和刘玉荣想起还在睡觉的两个孩子，不知咋样了，急忙跑回去。
两个孩子惊恐地边哭边叫：“妈妈——”光着小脚丫，一头扑到自己妈妈的怀里。
忙碌了大半夜的江农生，回到帐篷，痛定思痛深刻反思，写了一份检查。
大清早，陈少华拿着写好的事故报告走进江农生的帐篷，只见他满嘴水泡，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吃惊地问道：“江队长，你生病了？”
“莫有，事情太突然，有点上火了。”
“事故发生的过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报告。”
江农生把事故材料仔细地看了一遍，从口袋里掏出已经写好的检查，一并交给陈少华说：“你让刘文卫马上送到大队。”
“江队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过于自责了。”
“我莫事儿，你忙去吧！”
陈少华点点头，走出帐篷。
江农生追出去说：“少华，尚大有他们把钻机损毁情况统计出来了没有？
“统计出来了，估计了一下，大概是三百多元的损失。”
“你再进一步核实一下，一定要搞准确，就是一颗螺丝钉都不能放过，核实完后，附到报告后面，一起上报，听候大队处理。”
“知道了。”
三天后，江农生正在和尚大有一起修理被烧坏的钻机，经济员刘文卫到工作现场叫他说：“江队长，大队派人来了，事故调查组在营地等候你，让你现在回去。”
江农生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走吧。”他和刘文卫一起回到营地。
进到帐篷一看，来的有供应科长罗积福，安全科长常东升，保卫科长石永平，组织部长李爱军。
江农生和他们一一握手说：“实在对不起，你们看，由于我们的工作失误，大冬天害得你们大老远跑到这儿来……”
李爱军打断他的话说：“江农生同志，客气话就不用讲了，得知你们发生生产事故后，大队领导十分重视，成立了由我们几个人组成的事故调查组，到你们分队作进一步调查，希望你们能够积极配合。”
“李部长，这个问题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我要说明的是发生这次事故，主要责任在我，可能你们也看到了，检查我已经交到大队了，组织上无论如何处理我，我都无话可说。”
“你现在的心情我们都能够理解，至于怎么处理，那是调查清楚以后的事情，你要相信组织。同时，也不要背思想包袱，在大队没有做出处理决定之前，你要认真做好本职工作。”
“嗯，这一点请组织放心。”
“你现在把事故发生时上班的职工找来，我们再了解一下情况，然后你带我们到212机台去看一下事故现场。”
“好的，请稍等。”说着，江农生走了出去。
他发现不远处高凤香正在朝这里探望，看到他又急忙躲开了。
第二天，李爱军对江农生说：“事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和你们的报告相符，今天我们准备带上廖爱国回去，你思想上不要有顾虑，好好工作。”
“李部长，你看，廖爱国……”
李爱军打断他的话说：“这件事儿不需要你考虑。”
“那好吧。”
调查组回去两天后，组织部长李爱军和供应科长罗积福带着一些物资再次来到四分队。一看，营地只剩崔永杰和几个家属、孩子，他们放下东西，径直到了施工现场。
李爱军握住江农生油污的、冻得冰凉的双手说：“辛苦了，今天晚上你召集所有职工，咱们开个会。”
“可以。”
“来，我和老罗也试试，看还能不能干得动。”
“你们哪能干这个活儿。”
“嘿，好小子，你还敢小瞧我们，告诉你，我们俩可是老钻工了，看来今天不露两手，你们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说着，脱下大衣放在地上，拿过工具走到钻机旁干了起来。
分队饭厅被一盏汽灯照得通明，全分队职工都已经坐好，开会的气氛十分凝重，静悄悄的，只有房顶的汽灯发出嘶嘶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江农生和陈少华陪着李爱军、罗积福走了进来。
会议很短暂，组织部长李爱军宣布了对事故责任人的处理决定。江农生被记严重警告处分一次，尚大有被免去机长职务，记行政记过处分一次，童志鹏被开除队籍留队察看一年，廖爱国被移送司法机关。
绝望至极的高凤香悄悄去河边割腕自杀，被一直尾随她的“猴子”救了。
“你莫管我，让我去死吧。”她连踢带咬不让“猴子”管她。
“嫂子，说啥你也不能这样。”猴子用手绢为她扎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双手死死抱住她不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抱到江农生的帐篷里。
“嫂子，分队长就在眼前，我们不会不管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儿？”看到浑身鲜血淋漓、衣服沾满泥污的高凤香，江农生一震，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快，把她放到我的床上。”他暗自责备自己这几天只顾忙着处理事故，思想工作迟缓疏漏，差一点又酿出一起人命事故。“你去叫梁爱华带药箱和衣服过来。”
陈少华赶紧倒了杯开水：“嫂子，你喝口水吧。”
高凤香眼睛紧闭，嘴唇发紫。
“嫂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你的心情我们也理解，廖爱国被判了两年刑，队籍也被开除了，他不在，我们不会不管你，分队已经决定让你继续留在分队帮灶、做杂活。生活问题你不用担心，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江农生说。
“是啊，嫂子，你放心，大家都会帮你的。”
高凤香一声不吭。
梁爱华和“猴子”匆匆赶来。
“你先给她止血消毒，包扎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江农生和另两人来到帐篷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柳慧琴，立刻招招手，柳慧琴莫名其妙地走过来。江农生小声向她说明情况，要她进去和梁爱华一起好好劝劝好高凤香。
柳慧琴走进帐篷，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高凤香，想了想，一屁股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说：“高凤香，你做的这叫人事吗？你不想活了，想死，是不？那你选啥地不好，咋就偏选在我们这些对你扒心扒肺的人面前死，你还有点儿良心吗？”
正用干毛巾给高凤香擦头发的梁爱华听见她没好气地这样说，吓得直朝她摆手。
“你想干什么？想把江队长他们也整到监狱里去才罢休吗？”
“我莫有，莫有。都是我不好，我是个废人，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和不幸，我还有啥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早死早好咧，我是不想连累你们。”一声不吭的高凤香终于抬起头张嘴说话了。
“好我的嫂子呀，你还敢说不连累，你咋这么糊涂呢，你这一死，江队长能脱得了干系吗？我们这些跟你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办？你想过吗？廖爱国犯法那是他自作自受，他违反操作规定害人害己，尚大有的212机台连续五年被评为红旗机台，这下可好，机长被撸了，好好的童志鹏成了留队察看的人，差点被开除公职。廖爱国害人不浅哪，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现在要振作起来好好活人，到时候让他看看，没有他廖爱国，你活得更好。”
“对，柳机长说得对，嫂子，你要堂堂正正地生活，活出个人样来，不能再干今天这样的傻事了，看今天流咧多少血，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要不是猴子发现得及时，你还有救吗？”梁爱华轻抚高凤香的手心疼地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凤香直流眼泪，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安抚了高凤香和其他几家人，江农生直奔212钻机，跟谁都不说话，不停地摆弄着两桶柴油，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忽然离开钻机，回到营地，他让尚大有和柳惠琴通知各自机台的职工，柴油放在距离火炉一米五的地方就不结冰，如果柴油被冻住了，放到距离火炉一米的地方半小时就可化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