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宗十八年春,驻西北大将军吕远传来密报称惠王私下练兵,意图谋反。懿王得知消息十分震惊,立即上书称此事必有误会。而后写信与惠王说:父皇膝下六子,只剩你我二人。得知你私下练兵,惊极怒极。吾身为兄长,不愿见你深陷灭门之祸。特望你速速停止练兵,六月上京请罪,以示忠心。如此做才能逢凶化吉。
而后,惠王上书解释并无谋反之心,练兵只为府中防御,现已停止练兵。
六月初,惠王突然率军夜袭西北军营,吕远被杀。近七万西北驻军全军覆没,朝中一片哗然。懿王请兵前去镇压叛军,欲戴罪立功。
威宗不悦。“皇叔。你请兵前去,是欲杀还是欲帮。”
懿王闻言不再请兵前往。威宗下旨,命白衣国师前往西北镇压叛军。若擒惠王,立斩不奏。
数日后,当爱卿再次弹完曲子准备离开时,身后终于传来了开门声。“国师命姑娘每日的这个时辰都来献曲一首。”暗铮站在门口,用手指着面前的空地说道。
爱卿领命后回去连连叫苦:“这人怎么听个曲子也不忘记折磨我!”
慧珍掩嘴一笑,“又乱说话!你应该庆幸大人没让你跪着弹......”
爱卿闻言立马闭嘴,暗叹好险好险。
固定的时间同一个地点,都会有一个可爱的姑娘在沐林园门口弹琴。这事儿传遍了整个懿王别院。逐渐会有人在爱卿弹曲子时过来凑热闹,而且人数有逐渐增多的趋势。这些人都乖觉的狠,悄悄的来,悄悄的离开。只偶尔用眼神或小动作表达对爱卿曲子的赞美之情。
今日天空乌云密布,四周昏暗无光。爱卿打开窗户一看,心咯噔一下。这是要让她雨中抚琴的前奏啊。心正想着,雨点便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大雨滂沱,汇聚成小溪,不停的冲刷着鹅卵石路面。慧珍一手打伞一手护住爱卿往沐林园走,“今日还是算了吧。”
“你说什么?”雨声太大,爱卿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说,这雨越下越大,你就算过去弹琴,大人也不会出来听的。今日就算了吧!”
爱卿摇头。“不行。今天必须去。否则会前功尽弃的。”
慧珍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理便没有再劝。
令爱卿没想到的是,沐林园门前竟有几人打着伞在雨中等她,要听她抚琴。
爱卿心中感动,轻声说:“没想到曾想尽办法都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竟得到了。”
慧珍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见她十分诚恳地向每一个来听曲的人行礼时,便明白了七八。
“爱卿作曲一首。望大人喜欢。”爱卿对着黑色园门大声喊,雨声雷雷,回应她的是无声的门和门旁两个肃穆的侍卫。
古琴柔美的音色夹杂在哗哗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静深幽。爱卿心中所想的,是一片苍茫辽阔的大海。海波涛涛,烟雨渺渺,所有的雨滴尽都无声的垂进深蓝色的海水中,似不曾来过。
海。时而温婉,时而狂暴,时而平静,时而澎湃。
曲子刚奏到一半,园子的门缓缓打开。
暗铮打着伞快步走到爱卿面前说道:“姑娘随我进去吧。”
许多年后,当爱卿再次回忆起那天雨中的情景时,仍能感受到那一刻心中荡起的一切自有天意的感觉。她就应该执拗的在门外为他一遍一遍的弹琴,然后等着他有一天能让自己走进他的园子。
爱卿让慧珍先回去,自己同暗铮进了沐林园。暗铮命人为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带她去见国师。
爱卿起初不明白沐林园名字的由来。进来之后才明白,整座园子都被郁郁葱葱的草木所包围。入目尽是苍松翠柏,团团点点,层层叠叠。树是绿的,水也是绿的。长廊的廊柱也是绿的,屋檐边缘的瓦片也是绿的。
暗铮带着她在一处门前停下,门上挂着木牌匾,上面刻有荷秀亭三个字。
“大人就在里面。姑娘请。”
走进屋内,爱卿发现这儿不是个供人起居的房间,而是个凌空建于湖上的巨大的亭子。亭子成六边形,三面开放,可赏湖光荷色,由竹帘遮挡。三面石墙与普通房间无异。亭内的一面墙上,挂有四幅水墨画,全都画着荷花。只不过情景不同,荷花的状态也不一样。其中一幅就是雨中荷花。
前方碧绿的珠帘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爱卿低着头上前行礼。
“奴婢拜见大人。”
“起来吧。”
“谢大人。”
爱卿起身抬头,看到帘子后的背影时吓了一跳。白色长衫,长发轻动,两手背在身后,手上握着一根玉笛。多么熟悉的背影,爱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脚不由得向前挪了一步。
帘子里的人突然侧过头,目光满了不悦和警告。爱卿吓得低下头,暗笑自己看到个穿白衣服的人就能联想到金声。眼前这个人和金声可没什么相像的地方。不,或许在想利用她这一点上还是挺像的。
“方才你弹的曲子叫什么?”国师沙哑的嗓音响起。
“名曰《海》,大海的海。”
国师沉默片刻又问:“你可曾见过海?”
爱卿刚想回答见过,可犹豫了一瞬道:“没有。”至少今世的她没有见过。
“你在撒谎。”国师冷声道。
爱卿急忙跪下解释:“奴婢自小在园子里长大根本没见过海,求达人明察。”
国师不置可否,自顾自的说道:“我见过海。同你曲子里所写的一样。”他边说边抚摸着手里的玉笛,“暗波汹涌,阴晴不定,和老天爷一样。你曲子里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爱卿道:“正如大人所言。不过不是全部。”
“哦?还有何意思?”帘子后的国师转过身来。
爱卿十分紧张的说:“大海更值得人去敬畏。”
“敬畏......”国师轻声重复着她的话,指着另一处阳台上放着的古琴道:“你再弹一遍,我要听听这敬畏从何而来。”
屋外,雨势稍减。暗铮听着屋内传来的叮咚琴音,心下好奇。爱好音律的人,都常说知音难求。若自家主子遇到了知音会如何表现呢?他忍不住想象了一番,最后竟想出国师和爱卿抱头痛哭的场景。忽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暗铮。”突然传来国师的召唤声。
暗铮忙应了,推门进去。见国师正从帘子里走出来,爱卿则端坐在琴案旁。这与他刚才想象的场景都不一样。
“赐宝华琴。然后送她回去吧。”国师说完,拿了一卷书走回帘子里看书去了。
暗铮将爱卿送到园门口。“属下待会会派人将琴送过去。从明天起姑娘可以到园子里来献曲了。”
爱卿闻言开心一笑,心像是被风吹雨打过一般。
三日后,荷秀亭内琴箫和鸣,一首《春游》被演绎的轻佻明快,情意绵绵。湖面如静,倒映着国师和爱卿的身影,好不惬意。
通过这几天的细心观察,爱卿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人。他可以对她痛下杀手,也可以与她琴箫和鸣,难道这就是久经朝堂之人的厉害之处吗?一曲奏完。国师走到爱卿身侧坐下,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爱卿身子一紧,脑袋一片空白。
“坐姿不端,手腕也不够用力。”
哦,原来是嫌她坐姿不端正。爱卿松了口气,挺直腰板,扯了扯嘴角。
国师没有走开,就这样坐在她身边,指导她弹琴。爱卿半个身子都在他的怀里,感觉整个人都要木掉了,头嗡嗡直向。
“今年的中秋夜宴,是你最后的机会。”国师突然冷声说着,一只手抚摸过她的头。“爱卿,不要让我失望。”
爱卿感到一阵冷风吹过心窝。对,这才是他,是最初见到的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国师。
“是。奴婢定不负大人所托。”爱卿回答,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
“很好。”国师笑的人畜无害,“中秋过后,愿意随我一起回国师府吗?”
爱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国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爱卿深吸口气说道:“但凭大人吩咐。”
国师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唤来暗铮送她回去。
暗铮将爱卿送到门口,无视她一脸木讷的表情说道:“大人明天起要回国师府,直到中秋那天才会回来。这段期间姑娘要是在曲子编排上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嬷嬷传话给我,其他时间哪儿都不要去了,好好在宝燕居待着。”
爱卿谢过离开。一路上脑子纷纷攘攘。
国师为何突然要离开?又为何那样问自己?国师是想借着她中秋宴上的表现来判断她是否忠心吗?那样多费力,还不如直接让她做点危险的事儿来得容易。爱卿没有办法想明白,一个整天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得不到外面的消息,想要判断当前的局势谈何容易。不过她有一种预感,像是看到厚重的黑幕被掀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