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柳成荫望着她的背影,道,“傻瓜,去你自己房间找找吧。”
柳成林转身进了房间,东瞅瞅,西望望,没发现什么线索。待了一会儿,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见一个红色的锦盒静静地躺在枕边,急忙拿在手里,心道:这是什么东西呀?端详了一会儿,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九双五彩鞋垫,全是用彩色丝线一针一针手工绣成的,上面的图案形态逼真,字体端庄。有的是春燕双飞图配比翼双飞四字,有的是两颗红心配以心心相印四字,有的是一个小熊猫配以四季平安四字……盒子的最底层是一颗用朱红蜡纸折叠而成的闪闪红“心”。
手工精心制作各种鞋垫赠送给心上人是山里的客家姑娘表达爱意的传统方式。鞋垫绣得好坏也反映了女孩本人心灵手巧到何种地步,因此,鞋垫也是男方衡量女方的一个手段。
看着这些制作精美的鞋垫,柳成林惊呆了。这哪里是鞋垫,分明是一件件艺术品,是成荫妹妹那颗心!情不自禁地,柳成林拿起鞋垫,紧紧贴在脸上贴在唇边,抚摸着……良久,又放下鞋垫,捧起那颗折叠得很别致的火红的心,细细地端详着,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慢慢地,柳成林的心颤抖了,痉挛了,“评评”地剧烈跳动着,似乎要跳出胸膛。
良久,柳成林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拔腿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再也迈不动脚步。靠在门框上呆了半晌,一颗狂跳不已的心逐渐平静以后,才迈步向院中格树下的紐孕走去。
柳成荫斜坐在凉亭里,头靠在凉亭的围栏边,一头如水般的黑发披散着,修长的双腿搭在地面上,双眼凝望着遥远的苍穹,静止得就像是一尊维纳斯雕塑。
世界仿佛静止了,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还有那朦胧的月色也悄无声息。柳成林轻轻地走进凉亭,在柳成荫的身边坐下,一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定格在她那瀑布般平滑的黑发上,一颗心早已狂跳不已,嘴里不住地吞咽着愈来愈多的唾液。
凝视良久,柳成林悄悄地捉住了柳成萌的小手,见她没怎么反抗,另一只手就搭到了她的肩上,还把脸贴在她的脖子上。顿时,一股诱人的体香扑面而来。这股体香令柳成林心驰神往,他索性用双手抱住了她的腰,用嘴唇亲吻着她的脖子。柳成荫忽然挣扎起来,躲避着柳成林的攻击。可是愈挣扎柳成林的劲愈大,不久,她就偃旗息鼓了。柳成林索性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展开了新一轮攻击。
柳成荫既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任凭柳成林狂风暴雨般地袭击。过了一会儿,眼泪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奔涌出来,吻着她那咸咸湿湿的泪水,柳成林感到有些惶恐,心就痉挛起来,手也停止动作,嘴里轻轻地道:“妹,我好兴奋。你呢,你怎么哭了?你讨厌我吗?”
柳成荫微闭着眼睛,没有答话,一张小嘴却开始回吻着柳成林,轻轻的,如小鸡琢米,又像牛犊舔毛。
仿佛得到某种暗示和力量一般,柳成林又勇气倍增。新一轮激情过后,他用手拉开了柳成荫上衣的下摆,慢慢地游移着滑向她那坚挺的乳房。
柳成荫突然神经质般地一跳,推开柳成林的手,道:“哥,你干什么呢?别……别……好冷,我回去睡了。”言罢就立即起身进了屋。
柳成林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粗俗,脸上一阵发热,心里生出一些自责,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怏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俩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种浓浓的离愁别绪笼罩在他们的心头。自从去年腊月订婚后,兄妹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可他们心底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哥哥依然是哥哥,妹妹也依然是妹妹,只是彼此的心似乎贴得更紧了。
收拾妥当之后,草草地扒拉了几口饭,他俩就匆匆上路了。当那把大大的铜皮锁“咔嚓”一声锁上院门的时候,他们情不自禁彼此对望了一眼,心中涌出一股难以割舍的依恋。而这幢当年远近闻名的柳府,雕梁画栋,宾来客往,曾经多么风光,多么热闹。可如今,新年刚过就曲终人散,冷冷清清地体味着人事沧桑、世态炎凉!
走到村口,柳铁嘴夫妇早已候在那儿,等着为他俩送行。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他俩依依不舍地上路了。走到黄泥岗,很快乘上了直达县城的中巴车。
等到了县城长途客运站,发车时间也到了。柳成荫又立即登上了一辆直达东莞的卧铺客车。柳成林帮着把行李提到车上,找好了座位。转身下车的一刹那,一种难以言说的离愁别绪忽然涌上他的心头。他立刻变得有些头重脚轻,怎么也迈不动迟滞的脚步。短短的车厢犹若漫漫的万里长征,怎么也走不完!有一个瞬间,他想回身去拥抱亲吻他的可亲可爱的妹妹,现在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克制了,连手也没有触摸。俩人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相互交汇了一下,就匆匆下了车。
车门立时关上了,很快,发出“呜”的一声响,冒出一缕青烟,远去。
柳成荫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使劲地挥着手。柳成林终于忍耐不住,双腿不由自主地追着汽车狂奔起来。
柳成荫见状,也激情喷涌,大喊道:“哥”
客车司机却没理会他们之间的缠绵,越开越快,很快就超越了他们彼此的视线。柳成林仿佛觉得自己已到了另一个世界,五脏六腑被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在外悠荡了好一会儿,他才来到熟悉的校园里。
校园里春意融融,书声琅琅。仿佛受到感染一般,柳成林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又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才走进了复读班。
依照往年的惯例,所有参加高考补习班的同学,都可以先免费听课。柳成林径直走到教室后面,拣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专心听讲。
这节是政治课,也是他较喜欢的一门课。讲课的刘老师是他原先的班主任。看见柳成林进了教室,略略顿了一下,然后又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尽管刘老师的课讲得深人浅出,有声有色,然而柳成林却听得不知所云,只是依稀看见黑板上方写着“民主与法制”五个楷体字,才知道刘老师刚才讲的正是这个章节。
不久,课讲得告一段落,刘老师开始提问:“社会主义民主与资本主义民主有什么区别与联系,哪位同学站起来回答?”
致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举手发言。顿了一会儿,刘老师开始点名了:“柳成林,你站起来回答一下。”
柳成林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低着头站了许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老师见状,道:“刘义庆。”
立即,一个理平头的男生笔直地站了起来,嘴里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这个人就是柳成林同窗三载的死党快嘴刘。
柳成林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吃好午饭,同快嘴刘一道来到他租住的小屋里,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到处都是凌乱的书籍、试卷、脏衣服和臭袜子。
快嘴刘道:“林仔,你来了,我就不孤单了。你不知道,我放学后整日地埋在书堆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真憋闷!”
“好呀,我正愁没地方去呢,你能收留我,真不知该怎样谢你。”
“谢什么呢,咱俩谁跟谁呀,谢什么!”
柳成林没再说什么,目光落在那一沓子试卷上,顺手拿起一份,认真地看了看。看了半天,可这些题目看起来一道道面目可憎,似曾相识,真正做起来又不知从何落笔,心里不免有些惊慌。又接连翻了几份,皆是如此,道:“庆仔,我完了,这些题目,我一个也做不出来了。”
刘义庆拿起试卷看了看,道:“你胡说什么呀,别吓我,这些单元测试题,都挺基础的。”
“真的,不骗你,我好像得了失忆症一般,连公式也忘得一干二净。哎呀,我这是怎么啦?”柳成林道。
第二天早上,柳成林和快嘴刘一道来到学校,全高三年级将举行一次综合测试。学校将根据各人的考试成绩排座次,确定重点培养对象,因此大家都憋足了劲。
由于耽误了不少功课,柳成林对这些试题的感觉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急得抓耳挠腮,冷汗直冒。交卷铃响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交试卷,柳成林的半张试卷还是白的。
接下来另外几门功课的考试,情形大同小异。这样,柳成林彻底气馁了,回到房间里,对快嘴刘道:“义庆,我全部功课都考砸了,这回的排名,最后一个非我莫属。”
快嘴刘道:“怎么会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壮,你放心吧,再怎么着最后一名也轮不到你。”
柳成林道:“你别安慰我了,我晓得自己的底细,已经不再是去年的我了。
快嘴刘道:“你胡说什么呀,分数还没出来呢。再说,这又不是高考,愁什么呀!况且距高考还有好几个月,一切都有变数。我相信你。”
两天后,考试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柳成林考得糟糕极了,被排在后十名之内。学校老师也不看好他。这一来,柳成林整日都处疰压抑与浮躁之中,混混沌沌的,渐渐地,对书本失去兴趣。上课时注意力集中不起来,窗外一点响动也会让他引颈注目。有时人坐在教室里,思想却在外闲逛,脑海中一会儿出现同成荫妹妹月夜狂吻的画面,一会儿出现在东莞四处奔跑找工作的情景。
“我是否不适宜上学了?”柳成林忽然问自己。
这个想法一闪现,柳成林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他常常在课堂里酣然大睡,或者上课时间四处闲逛。在这里上了三年学,他这是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已经度过了三年的县城。猛然间,他发觉县城原来这么小,建筑这么差,仿佛是刚从民国初年走出来一般。
“我决不要待在这儿,更不要回大瑶村去!”他狠狠地对自己道。
一天,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他来到了位于城北的惠恩寺,见寺中香雾缭绕,香客不绝,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大殿里禅音袅袅,洁净清幽,迎面和左右两侧都是佛像。几个身穿袈裟的和尚旁若无人地做着法事,一些善男信女则屈膝叩首,神态虔诚肃穆。
在里面待了一会儿,柳成林一颗浮躁的心逐渐冷静下来,仿佛是被里面的氛围感染,神态也变得虔诚起来。
这时,一个五十上下的妇女弯下了双腿,跪在蒲团上,握香的手朝观音菩萨拜过之后插在香案上,拿起签筒不住地摇晃着,直到掉出一支,然后捡起来,交给在一旁端坐的老和尚。
柳成林虽未见过这情形,但凭感觉他知道这是求签,可以预测财运、学业、婚姻、子息等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柳成林于是掏出一元钱买了一炷香,点燃后三叩九拜了一番,微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求得一签交给了老和尚。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要问什么事?”
“学业。”
老和尚定了定神,道:“施主欲问学业,这可是一张下下签啊,阿弥陀佛。”
柳成林心里咯噔一下,道:“下下签,什么意思啊?”
和尚道:“阿弥陀佛,恕老衲直言,从签来看,施主升学无望啊。不过,即使是天意,也切不可据此心生邪念。施主若能修身养性,或可成就一番事业。”
柳成林听罢,似乎心有不甘,拿过纸签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十年寒窗一场梦,
数载闯荡成一统。
一朝回首皆不是,
浪子回头立新功。
柳成林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寺院,回到了租住的屋里。
屋里,快嘴刘正伏在桌子上做功课,感觉有人进屋,抬起头,见到的柳成林垂头丧气的模样,于是放下笔,关切地问道:“林仔,这些天你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发生什么事啦?”
柳成林一屁股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我只觉得好烦好烦,整个人像要爆炸了似的,可我却又不知自己到底烦什么,也许,我真是命该如此吧。”
快嘴刘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感觉事态有些严重,就离开桌子坐到柳成林的身边,正色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一点都不明白。”
柳成林道:“好吧,刘仔,我现在跟你说实话,我读不下去了。”
快嘴刘就有些急,大声道:“读不下去?你疯了呀你!你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去?”
柳成林并不急,慢条斯理地道:“是真的,我没疯,这些天我一直在犹豫徘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打工去。”
快嘴刘道:“为什么呀?是因为钱吗?”
柳成林摇了摇头,道:“不,不是因为钱。我妈把她珍藏了几十年的陪嫁首饰贱卖了,学费和生活费都已经不成问题。”
快嘴刘道:“既然这样,你更应该好好珍惜,认真学习,报答母恩呀,你怎么能……”
柳成林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敢继续念下去,我怕呀,我怕落榜的噩运会再一次降落到我的头上,给自己给家人带来更大的伤害。况且,如今的我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好学上进的柳成林,现在,我只要一走进教室,一拿起书本就头昏脑涨。”
快嘴刘道:“你别说得那么恐怖好不好,多往好处想,说不定再搏上几个月,你就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啦,所以,我还是劝你三思而行!”柳成林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也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命里有就终会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如果我命中注定能飞黄腾达,我相信,学校里失去的,完全可以在南方特区里连本带利赢回来。
快嘴刘点点头,道:“你嘴里口口声声所说的命,我不大懂,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你去意已决,所以我不再强留。我真诚地祝愿你能立大志、创大业、发大财,最后,我想知道,南方那么大,你打算去哪里?”
柳成林摇摇头,茫然道:“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呢,不过,南方那么大,总会有我的家。其实,也不能说没想过,我曾经梦想到一个汪洋大海中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去,在那儿自耕自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的汗水建立一个美丽富饶的家园,在那儿生儿育女,然后把我的亲人、朋友和乡邻全都迁过去。”
快嘴刘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哎哟,你真乌托邦嘛,我明白了,你还想把那岛取名桃花岛,娶个媳妇叫黄蓉……”
柳成林道:“你别笑话我,我说的全是心里话,你去过我的家,光一座大瑶山,迂回曲折,上山十里,下山十里,山高路陡,多难爬,你知道村里祖祖辈辈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就是避开大瑶山,离开大瑶村,永不再回头!我要是能帮他们实现这个梦想,让他们搬离大瑶村,不把我当活菩萨供奉才怪呢!”
快嘴刘道:“好啦,别想那么多,先想好自己的去路吧。早听说深圳是打工者的天堂,你去不去?哦,对了,白芸也在那儿呢!”
柳成林道:“深圳是我心中的圣地,可是我同白芸的交情并不怎么样,她能帮我吗?”
快嘴刘道:“别这么想,白芸人好着呢,不管怎么说也同学一场,若有个什么大灾小难的,总有个照应。给,这是她的详细地址和8?机号,还有一个是她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你抄下来吧!”
柳成林于是撕下一张作业纸,工工整整地抄下来,放进了贴身的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