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太空,一叶扁舟孑然前行。
月雨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一帘星空。兴许是因为实在无聊,月雨伸过去左手,将边上一块画板拿到自己面前。见她双目紧闭,手掌抵着下巴思索了少许时间,在心中构思出了画面以后,这才伸出来一根尖爪,蘸墨勾勒。
“你在做什么?”
殷殷纤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月雨应了一声,但没有停下手里的画作。
“啊,殷殷呐。这个吗,只是在画画而已。说来,你的手去检查过了吗?”
“刚从那里出来……你在画什么呢?”
说话间,殷殷已经来到了月雨的身边,低头细看,画板之上的画作尚未完成,不过顺着已勾画出来的线条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她想要画什么。
“一个人……看上去很眼熟……应该是最近有见过的……嗯?难道说,你在画的是那个强得没道理的羽出垠?”
“没错,就是他。”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画他呢?”
“那个吗……你不是和很多不同的人类文明有过交流吗,那么你一定知道人们会按照一些特定人物的形象制作出他们的雕塑或是肖像画吧,这大多是为了表示人们对于那些人物的事迹作为的尊敬。我现在所做的事也是类似,这种画板用的是我们文明所产的一种极其坚固和稳定的材料,只有用这个墨水才能腐蚀,因此这套组合常被用来制作要永久流传的画像。我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这位人王。”
“人王啊……确实,他也是无愧这个称呼。”
掐指数来,月雨和殷殷离开那颗星球重新踏上路程也有整整二十天了。二十天间,“月亮雨号”的飞行速度,再加上殷殷扭曲空间的力量,她们早已走过了不知多少片星空。
“嗯……你画的好像是他战斗时的身姿呢……”
画板之上的线条不断地被勾画出来,渐渐地已经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见他双眸平静却是不怒自威,肩头的命火熊熊燃烧胜过恒星光芒,四体弯曲成弓,肌肉紧绷似簧,浑然如同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二十多天前,羽出垠与不速而来的红毛犼,他们在星空中那一场关乎了合族存亡的决战,月雨和殷殷也是趁着四翼帝凰时空之力的便利而有幸目睹。
“那真是一场……远超我们常理的恶战,他们就如同神话中开天辟地的造物主,星河被他们抓在手中当成兵刃,星云如同轻烟被他们的余波吹散,就连虚空也被他们撕作碎屑……如果没有真的见过,恐怕就是最疯狂的宗教徒,都未必会把自家的神明吹嘘到那种程度吧。”
说到此处,月雨的手停了下来,见她抬起蘸染墨水的手指,然后拿另一根尖爪轻轻地敲打着画板。低头看去,画中的人王已是栩栩如生。
“画好了吗?”
“嗯……没有,总觉得哪里差了点,到底是哪里呢?”
看来离画作完成只差点睛一笔了,不过这显然也是最为艰难的一笔,稍有差池,就会直接毁了原本已完成的画作。月雨咬着指甲尖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回想起那几日的所见所闻,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有了思路。
“就像这样!”
月雨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她拿尖爪蘸好墨水继放到画板之上,依照自己的思路轻挑慢描。而殷殷也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没有去打扰她。
“这样就好了!”
大功告成,月雨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画板之上的人王并未有大的改动,只是在他的周身多出了一层浓浓的烟灰将他包裹,更进一步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内层的灰烬贴合着人王的轮廓使他凹凸不平,再由内向外肆意地扩散,这就如同是他的身躯由于未完全燃烧而生成了这圈浓烟一般。
“啊!对了!这个样子,最后他是变成了这个样子打败了那头红毛!不过,那个红毛倒是也变了个样子。”
“嗯,不知为什么,紧随着血雾出现的这个画面,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幕,现在想来,总觉得这个形象更加贴切他的生平。对了,血雾……血雾……总觉得在里面有看到什么东西,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也有这种感觉啊,我也是唉。”
“算了,不管他了,在那里看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忘了就忘了!”
记忆之中那一战的最后,红毛犼不敌羽出垠而被斩杀,然而它却并未真的死去,反倒因此而让四散的躯体与笼罩着整片星空的黑雾合为一体,化作一片猩红的血雾包裹住星河寰宇。红雾裂开了几个口子,化作面部的五官,摆出奸诈而得意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着与它为敌的人类。而那个与它为敌的人类却也紧随其后,做出了回应,在无边无际的不祥色彩之中,只见一朵烈火迸裂了浓雾熊熊燃烧甚至盖过了恒星的光辉。不过,这簇火焰的颜色不是寻常的明亮色彩,或者,与其说是火,倒不如说是一道飞扬起来浓浓的灰烬更为贴切,异样之处不过是它还在同火焰一般发光与发热。
血雾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因为自身的浓雾仅稍碰到那浓烟状的火焰就如同烈日下的细雪般烟消云散!而浓烟状的火焰之中,人王四体弯曲蓄力,归于平和的目光直指那张巨大而令人憎恶的脸庞。忽而释势如脱弦之箭,人王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消失在原地,一击即出而天地不察!那片血雾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出手,就完全地消散在了星空之间!
“战无不胜的人王,为了同胞不惜折命也要战至最后……他也确实打到了最后一口气,甚至,就连作为容器承载生命的肉身也一并付出……”
回到了自己那个阳光再次普照的故土,羽出垠的身体也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成了死灰色。见他抬头看了看许久未见的温暖阳光,而后又低头回望,面对走上前来的爱人,他那精钢凿刻出的嘴角微微上扬,如同这长长的昏暗之后重现了阳光的大地一般。最后,一阵清风徐来,羽出垠的身躯就化作了尘埃,随着风儿散布到了这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他这样,应该算是彻底地打败了那些叫‘犼’的东西了吧!”
“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你在离开那儿后似乎心情就一直很好唉?”
“有吗?”
月雨手捧着画板仔细端详,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给了殷殷回答。
“或许是因为更有信心了吧!你看,犼作为一种超然未知的存在,不停地狩猎着全宇宙的各大文明,不仅是发展到了多高层次的文明那么不堪一击,就连凡人眼中全知全能的神明都拿它们没办法!所以,长久以来,被犼盯上的文明就算是被判了死刑,甚至是有幸逃脱的人也被认为是犼的宿主而不被接纳。但是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犼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或许这就是全宇宙的人类作为一个个体,经过了长久的战斗之后,他的免疫系统针对着犼这一种不治病毒终于形成了名为‘人王’的抗体!”
“你们人类还真是辛苦啊……那么恭喜你们了。”
“不过最让我感到开心的,当然还是因为对这次旅途的终点‘彼岸的天国’,对那里存在着消除我们种族背负的诅咒的方法这件事,有了更多的信心!”
月雨两眼放光,越说越激动,毕竟是在原本必死的局面之中好不容易有了光明,又在几经起落之后,现在的月雨感觉似乎已经看到那点光明化成了一条星光大道!
“他们也选择了继续留在故乡呢。不过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那个冷冰冰的棘一开始知道羽出垠折命战斗的时候,她一回到家见到人就要死要活的,可是到了最后,人都在她面前成灰了,她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很简单啊,棘鱼怀了羽出垠的孩子啊!那就相当于羽出垠生命的延续。”
“哦……唉唉唉!怀了孩子?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羽出垠他自己说的吗,棘鱼带我们去他们家那时……难道说,你没听出来?”
“当……我……我当然听出来了!”
紧张地辩驳了一句后,殷殷强装出一个强势的样子,而头却偏向了别的方向,目光也很迷离。殷殷的这些动作没有逃过月雨的眼睛,她那苍白的辩解也只能起到反作用。不过月雨看着殷殷彤红的小脸也只是偷偷一笑,没再追问,可是转头一想,就又回忆起一个问题。
“殷殷啊,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偷偷瞥了一眼看到月雨一脸严肃的样子,殷殷也放松地长呼一口气,回转过身来。
“我记得那会儿你偷偷说了一句,好像是‘找到合适的雄性’什么的,也就是说你们四翼帝凰的数量也有很多,足够形成一个物种?”
“不,目前全宇宙只有我一只四翼帝凰了,因为妈妈有说过我们是单线传承的,除开不可能再回来的祖先们,数量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两只。现在妈妈走了,而我还没有孩子,所以就目前而言只有我一个吧。”
“啥啥啥?你说啥?可是这么一来你们是怎么繁衍下来的啊,你说的你们是异性生殖的?”
“这个嘛……妈妈有说过一个宇宙法则,叫什么‘濒危抢救’法则,根据这条法则,我们四翼帝凰可以和其他种族的雄性凤凰生小宝宝,然后这个小宝宝还是四翼帝凰。就像我,爸爸是一只七彩凤凰,但因为妈妈是濒危的四翼帝凰,所以我也是四翼帝凰了。唉……你怎么了?”
濒危抢救?异种繁衍?殷殷的话可以说是给了月雨的认识以一个相当大的冲击,以致于一时之间没能缓过神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可以再讲清楚点吗?就是关于那个‘濒危抢救’法则。”
“嗯……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这样……那就算了,反正原本也没指望你。”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对的,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条法则是不是对我们人类也适用?”
“我倒是知道还有一些稀有生物也在用这个法则传宗接代,至于人类吗……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有去问过。不过我想既然是一条宇宙的法则,那么对于同样生活在这个宇宙的人类也应该管用吧。”
“是吗,那就当它能泛用于所有生物吧。”
就在此时,桌面上突然弹出了一个光屏,月雨只是回头一看,就见她愕然地张大嘴巴,而后赶忙调查了起来。
“又怎么了?”
“月亮雨检测到了吞星巨龙的信息……”
“哦……唉唉唉?那不是很糟糕!我们还是趁着没碰上它赶紧溜吧!”
“你看前面,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透过飞船前窗可以看到此时正经过一处小行星带,殷殷挠挠头,有些不解的样子,而月雨则拖过来光屏解释给她听。
“根据月亮雨的检测,现在经过的这一整条小行星带……啊不,是这一整个恒星系统除却太阳外的每一个天体都有吞星巨龙的痕迹!而这条小行星是痕迹最重的一处地方。”
“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或许有一个解释。”
月雨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拖出一面空白的光屏在上面配合着作画来解释。
“你看,就像某些时代,我们人类以种植出来的植物为食。被吃下的农作物一部分未被消化就被排遗出体外,而被消化的部分则在吸收转化后又因为生命运动被排泄出体外,而这两样东西对于古早时代的人们而言却都是用来促进植物生长的肥料。”
月雨把画的满满的光屏递给殷殷,等她接过以后又接着说下去。
“所以,类似的,作为生物的吞星巨龙,那些被它吞没的星星也会在漫长的生命活动以后,又被排出体外,当做肥料用来促进新的星星的生长……应该是这样的吧。”
“真佩服你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虽然稍微有点恶心。”
这是殷殷想了半晌才得出的评价。
……
题外话,回到二十多天前,血雾与人王的一战。
“不愧为人王之名……不,应该说我们还是托大了,想来是因为此前的那位人王未尽全力,因此情报不足。”
“什么意思?”
“你,是第二个人王,不久以前我们就在一个被尊为人王的人类手中铩羽而归。可以说你们人王就是宇宙智慧生灵对于我们做出的应对,而我,则是为了再次镇压你们而进化得出的存在。”
“可是,你也不行……”
“是吗?你该知道,你的命火随时都会熄灭,而我……完全可以拖过去。”
“为了能让小鱼有活下去的依托而耗了一些,不过我终归会死在她前面……而且,你真当我就会这样看着你得逞?”
“你……什……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明明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机!你怎还会……”
大战过后几天,月雨临近起程。
“你们真的决定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谢谢,他已经消除了所有与犼有关的痕迹。我们这一批人也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故土,它现在百废待兴,也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而且,我也希望他能在这片土地成长。”
“是吗……那好吧,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们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