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原名洛都，分为省师、宁原、洛河三大城池，省师繁荣，宁原富饶，洛河秀美。原本三地各自管辖，但诸侯为了争夺领土常年混战，以致民不聊生。于是先帝凭其英勇善战，杀诸侯平战乱，统一三地，取名帝都。
帝都洛河。淳香书院。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本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此刻竟有无数牡丹提前盛开在这满园春色中争奇斗艳。
林汐砚清早起来换了一身水红的莲摆长裙，长发轻束，如瀑垂下。镜子里的女子眉眼长得煞是讨喜，但明明是妩媚鲜丽的面容却鲜少露出笑容。林汐砚瞟了一眼自己走出房去，顺手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
这把父亲的宝剑名洛姬，跟着他已有十几年。洛姬轻如翼，薄如纸，林汐砚却觉得女子使用再合适不过。一招一式她早已熟记于心，一套剑法在她手中舞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昨夜大雨，院里的桃花飘落了一地，末了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用剑尖挑起一朵，剑锋映着少女芳菲烂漫的脸，连娇艳的桃花也不禁黯然失色。
“小姐，好漂亮！”
林汐砚收起剑问身后的丫头：“你说什么漂亮？”
“我说，剑法。”小苏眼珠子转了转道。
“为何不是说我？”林汐砚难得穿的这么艳丽，想必连小苏都看出来她今天心情很好。“我怕一夸小姐漂亮小姐就又不高兴了……”小苏嘟着嘴委屈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有一个丫头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柳……柳公子带人上来提亲了！”
“提亲？”小苏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林汐砚。
“爹在不在？”林汐砚说话时却没有一丝波动。“老爷在大堂会客。”“那就好。让他从后门进来，我在这等他。”“是，小姐。”
林汐砚转身回房，小苏紧张地上去追问：“小姐，这个柳公子怎么还不死心，这次怎么办……”林汐砚一挥手便将洛姬收回鞘中，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姐有这么多人喜欢，连老爷都不知道替她拒绝了多少个，她处理这种事应该已经习惯了吧？这样想着，小苏才渐渐放下心来。
一会儿走来一位公子，锦缎罗绸，相貌堂堂，气势俨然，正是丞相家的公子柳风华。但即使如此，小苏仍觉得他配不上自家小姐。小苏从小就崇拜林汐砚，她不仅什么都会，还拥有谁人也比不上的智慧与才情。人人都为小姐的气质所折服，却没有人料到她今年其实也不过十四岁。
“汐砚，我说了要娶你，绝不是玩笑！”相比起来，柳风华在她面前的表现反而却幼稚得多。
林汐砚弯腰采了一朵牡丹花在手中细细观赏，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柳风华上前一步，顿时变得盛气凌人：“我的彩礼就在门外，你若答应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
“说什么？”林汐砚伸手拈下一片花瓣，“说你要抛弃黎霜，去娶一介风尘女子？”柳风华微怒道：“你不是风尘女子！”“全天下的男人都应该知道，醉沐楼乃勾栏之地。即使我出声书香门第，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柳风华顿时无言，林汐砚又拈下一片花瓣，放在鼻尖下轻嗅：“黎霜对你不薄，你却如此对她，迟早我也会变成她。”柳风华闻言连忙道：“绝对不会！我知道我这样对她不公平……但你绝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此生若不能与你共度，我宁愿去死！”
从未有人能让他堂堂相国公子以死相逼，若是真有这人，那定是天大的福分。
“那你去吧。”
虽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如推翻了面前的一面金塔。此言一出不仅是柳风华，连小苏也不禁睁大了眼：对方无论如何也是势力庞大的丞相家的公子，万一要是得罪了可如何是好！
“你若死了，我就相信。”将花瓣从鼻下拿开，林汐砚转身进了屋。柳风华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站在原地，小苏连忙上去打圆场：“柳公子，您……您别生气，我们小姐就是这个脾气，您……”
“我不信！”柳风华上前拦住林汐砚，直直逼视：“我对你一片痴心，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林汐砚此时才终于瞧了他一眼，但是眼中没有温情没有感动，唯有冷漠与轻蔑。
牡丹花掉在地上，银光一闪长剑已经在手，抵住了柳风华的脖子。
“我此生最恨负心的男人，若不是看在黎霜是我的好姐妹，我早想杀了你。”
面对如此犀利的剑气，柳风华大惊，不禁后退一步。林汐砚将剑柄在手里转了个圈又握住，柳风华喉结处便出现一道细细的血迹。
“你若再纠缠，就是逼我出手。”
柳风华咬咬牙，望一眼林汐砚，两眼通红，拂袖离去。一会儿便从外面传来有人被打的哀嚎。
此时那个丫鬟又来通传：“汐砚小姐，老爷让你去一下正堂。”
林汐砚喜欢新鲜，喜欢跳舞，喜欢钱。但是小苏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姐竟会把这三者结合起来——隐姓埋名在醉沐楼卖艺。虽然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此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想到这里小苏不禁打了个寒噤。
“好。”林汐砚看了一眼地上的牡丹花，收起长剑朝大厅走去。
林汐砚的父亲李勤是开朝功臣，自辞官后开了这间淳香书院，已有十余年。因其才识渊博且德高望重，许多名门望族甚至不惜千里迢迢慕名前来此求师学艺。
李勤在大堂上座，身材挺拔还留有过去的英姿与威武，连喝茶的神态也是不怒自威。他放下茶杯，指向堂中的白衣少年：“过来见过王公子。”
虽自幼生长在书院中，林汐砚却极少主动跟书院学生来往。只是爹的命令她不好违抗，林汐砚走到少年面前，亭亭玉立，微微屈身道：“王公子好。”
少年抱拳回礼，恭敬道：“王传芳见过小姐。”
难得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林汐砚不禁抬了抬眼。隐约瞟到面前这位少年神清目秀，年纪不大却透出大气之范，举止文雅，风度翩翩。高高束起的发髻显得英姿清爽，白衣裙摆处渲染着淡雅的水墨画，袖边绣着银光的流云图案，华丽却不让人生厌。
“公子有礼。”
林汐砚行完礼这一抬头，视线就挪不开了：少年生得俊美不假，但是脸上一道疤痕触目惊心，从左额一直延到右眼下方，参差不齐，腥然可怖。
直至少年眼中透出微波般的笑意，林汐砚方觉自己失礼了，连忙垂下头。李勤突然发话：“今日起王公子就要在书院住下，汐儿你就给他做陪读吧。”
林汐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竟然要自己亲自给他当侍读？这不是明摆着给找借口给自己禁足吗？但是林汐砚实质心虚，便不好反抗：“是，爹。” 少年身后站着的年轻侍从装扮光鲜得体，但是跟王传芳身上的一比，简直可以叫做抹布。那侍从道：“既然这样在下就放心了。先生能收下少爷为徒，实乃荣幸。”
“不必客气。方才一番询问，贵公子实乃政治奇才，将来必成大业。”
林汐砚打量了一眼少年，他礼貌回笑，原本毛骨悚然的脸此刻竟能使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
随即王传芳对随从点点头，他便对李勤鞠了个躬：“那我家少爷就劳烦先生多照顾了，先前答应先生的事就请先生放心。我家老爷还等小的回去复命，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一个月后，书院又加盖了一座学堂，想必是王家之前许诺的“酬劳”。林汐砚心想，这么重的厚礼，难怪还搭上自己给王传芳做牛做马，爹这简直就是“卖女求荣”。
王传芳乃省师人，在洛河举目无亲，就住在书院的闻香别苑里。或许是家教苛刻的缘故，他此番长居洛河不仅孤身一人且身无长物，实在显得有些寒碜。
“汐砚，把这些书给王公子送去。”“是，爹。”
林汐砚这几天在李勤面前乖得不得了。李勤从小便教育她要独立自强，她也几乎能够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如今虽有些限制了自由，不过好在每个月做侍读也有不少工钱，林汐砚心里多少有些平衡。况且那个王传芳看起来不像难伺候的主儿，只要摆平他，自由之日指日可待。
林汐砚来到闻香别苑，四四方方的墙加上一个王传芳，只能让她想到“囚”字。走进去发现里面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整洁，甚至连地面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没想到这位大少爷不单能够习惯一个人生活，还将一切从内到外整理的井井有条，真像个贤妻良母。林汐砚心中暗笑着，结果正撞上一个人。
“小心！”王传芳没料到她会来，进门一抬头迎面遇见她来不及闪躲。林汐砚手上的书顿时一一散落，却被王传芳三下五除二全部接在手上，摆成原样还给她：“抱歉，中撞小姐了。”
林汐砚心下不禁一惊，惊叹好快的手法！“没事，是我走路不小心……这些是爹让我给你的。”王传芳忙将厚厚一叠书籍接过来，面对她不知怎么突然羞赧一笑：“既然来了，进来坐坐吧。”
林汐砚坐下，王传芳为她沏茶。只见他将滤过的茶水倒进一个精致的瓷壶，林汐砚问：“这水留着做什么用？”
“浇花。”王传芳十指纤纤但却手法娴熟，看来不怎么做家务却对茶道很有讲究。“这里土壤偏酸，用茶水浇花可使土壤中和。”
“你种花？”林汐砚心头一颤。王传芳轻轻一笑，指向院子：“喏。”
只见原本杂草丛生的院子里竟开满了鲜艳的牡丹花，而自己一路走来竟然没有注意。
林汐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些都是你种的？”
王传芳摇摇头：“摆弄花草我可不在行，这些是请人来种的。”语毕抬头看她一眼：“喜欢的话，可以带些回去。”
林汐砚忙摇摇手：“不用了，这些都是你的心血。”
王传芳闻言笑得几分调侃几分落寞：“我原是不爱养花之人，因为我不想看见它们枯萎。你若是能带走，它们也算不枉此生。”林汐砚被他的笑震慑住，明明是年纪轻轻的样子，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王传芳沏好茶递给她，拨开额发时轻轻拂过眼下的伤疤：“请用茶，当心烫着。”
林汐砚打开陶瓷杯盖，顿时茶香扑鼻，清香四溢。里面浸着鲜红的叶片，在水中上下浮动。
“这是什么？”
“牡丹花瓣。”
林汐砚一抬头，却发现王传芳正盯着自己手上的殷红胎记，于是不自然的把手往回收了收。王传芳察觉过来，略有窘迫，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说这是牡丹茶。这两日见你脸色似乎不大好，牡丹有活血安神之效，于是特为你泡制的。”
“公子有心了。”向来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林汐砚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感觉。只能低下头不看他，并非是畏惧他的脸，而是每当与他对视，她总感到他的眼就仿佛就能看穿她的一切。
一阵沉默，林汐砚余光突然瞥到墙上挂着的长剑：“你会剑术？”
“闲来摸索，不成气候。”
“正好，有机会我们可以切磋切磋。”
“乐意奉陪。”王传芳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由于额发挡住那半边脸，另一半脸便显得尤其温柔。他连喝茶的样子都特别高雅，十指尖尖捏住杯盖在杯沿上轻轻刮两下的优雅姿态连醉沐楼的花魁都学不来。想到这里林汐砚甩甩脑袋，他怎么能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对了，传芳初来乍到便受到师父这般礼遇，实在受宠若惊，往后还望姑娘多多提点。”他一下又提到自己的伤心事，林汐砚心中的歉意顿时烟消云散。她心里将能骂的都骂了一边方勉强淡定下来，皮笑肉不笑：“一定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