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整个江城张灯结彩,家家挂上大红灯笼,换上新桃符和新对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李府也不落后,叶翎更是亲自提笔书写对联,每写出一幅,李府的人便笑着拿出去贴上,对于他们这些死士来说,能过一年就是一年,指不定哪天就命丧黄泉了,能笑就多笑笑,最起码这一年还有最大的主子和他们一起过年不是。
江府本来是要邀请太子殿下一起过年的,可太子殿下却推了,放着持节令大人的府邸不去,反而只身之人走到李府,还说什么都是没有亲人在身边,一起过年,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
叶翎自然没有将之拒之门外的道理,而且他所说的,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又想起前几日刚认识的林清霜和云素在江城似乎也没什么亲人,便让下人去邀请两人过来一起过年。
林清霜和云素当然没有拒绝,也确实,大过年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一个人过,未免显得孤单,能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一起,总要好上一些。
饭菜还算丰富,叶翎昨日便已经下令,天罗地网在江城的所有成员停下所有事物,好好过一个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叶翎和聂政似乎都有心事,所以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旁边的人都满是担忧,没多久,两人都醉得差不多了,也不谈论什么,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诗,什么“喜迎新年酒尽欢,旁无亲人倍感愁。”什么“亲朋好友各一边,万般烦恼愁在前。”等等乱七八糟的,反正就是三句不离一个“愁”。
林清霜还好,云素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双眼盯着那白头发的小子,看吧,我眼光多好,喜欢的人不仅武功高强,更是文采出众,喝醉了都能出口成诗,天下几个男人有这本事?
却忘记了,对诗的是两个人。
对着对着,叶翎却陷入了沉默,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她,岂不是也对过诗?现在,她就在不远处,可怎么就感觉隔了千山万水呢?
江府中,陌依雪站在窗前,看着春江中倒映的两岸灯火,这般夜景,和晋安城是何其的相似啊。
犹记得,去年今日,她偷偷跑出家里,和他在那小湖边上,大冷的天,他愣是下河给他抓了鱼,也是那一晚,他说要一辈子都给她烤鱼吃,而她也说要一辈子都吃他烤的鱼。
那时候,还有林景,还有秀雨秀云,还有叶宇,那一晚,很开心,那一晚,或许每个经历的人,到了过年的时候都会响起,如今,大家过得可好,那个他,又是一个人过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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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刀山庄,林景看着端上桌的鱼,母亲大人还笑着说了一句年年有余,那一刹那,脑海深处闪现出去年的光景,那个兄弟,也曾说了这么一句。
那个兄弟,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凤凰古城的城主了?这一生,可还有机会把酒言欢,可还有机会一起过年?
即使,只是一条没有加任何佐料的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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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雨兄妹是不可能赶到凤凰古城过年了,如今秀雨伤势还未痊愈,甚至还不能下床行走,只是停在了一个小镇,和整个小镇的人一起过年,倒也算热闹。
从出生开始,兄妹俩不管什么季节,都和叶翎一起,从没想过会有连年也没有在一起的时候。
对秀雨而言,自小就被爷爷安排在叶翎身边,大小事物都听叶翎的,如今没了那个是主子,更似兄弟的叶翎在身边,竟是觉得有些失落。
对秀云而言,她是婢女,照顾叶翎的生活起居,帮他打理着所有大小事务,她对叶翎不曾有过什么奢望,她只要能陪着他,就觉得知足了,她也以为能陪她许久,至少她没想过,今年就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了。
他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他一个人,会不会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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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云寨,鲁竹又收了两个小喽啰,也弄了几幅歪歪斜斜的对联贴上,站在梯子上举起酒杯,大声道:“过年了,明年翻云寨肯定更好。”
“来,喝。”他举起酒碗,大喊一声,先一饮而尽。
所有人跟着举碗,大口喝下。
他又倒了一碗,大声道:“这一碗,兄弟们和我一起,敬我那位兄弟,敬他胆识过人,敬他本领高强,敬他够义气,帮我杀了黄县的县丞。”
他说完,举起碗道:“这碗酒喝了,兄弟们就要记住,翻云寨只有一位大当家,他叫叶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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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古城过年的隆重程度一点也不比江城差,这里虽然居住着一半江湖流浪人,但这些人好不容易才安了一个家,更加珍惜团聚的时光。
叶府中,吃过晚饭后,叶秋走进叶翎的屋子,给他整理屋子中的一切,屋子中其实并不乱,也很干净,可她习惯性的,每个月至少要来整理三次。
整理得累了,她便坐在叶翎才床上,三年前,他去晋安城后,便没有回家过年,本来以为今年可以一起过年了,却不想这一次离得更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想着想着,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许久后才擦干眼泪,看了屋子一圈,依然空荡荡的,便缓步走出屋子,将门带上。
叶宇走回书房,看着桌子上的叶字令牌,这是大哥离开时给他的,这个令牌大哥从小便带着,可这一次,却给了自己。
这个令牌,是叶家的根本,也是复国的希望,还在江城的大哥,什么时候才把它拿回去?
他拿起令牌,轻轻抚摸着令牌上端的圆润玉石,眼中,有着泪光闪动。
方大千李明武两人登上楼亭,相对而坐,依然是三个杯子,却只有两碗装酒,他们答应那个小家伙,要等着他回来,要等着他统一整个春秋,光复凤仙。
而那小子也答应过他们,一定让他们在有生之年看到所想要看到的一切。
过年了,二十年,就得开始记了。
荆湘玉爬到楼顶,一双眼睛盯着北方看,或许因为在叶家的缘故,小丫头变得更加水灵了,而且自大学武后,就特别的卖力,短短几个月,便直接跃过凡象镜,进入宝象镜,她已不惧寒冷刺骨的夜风了。
看了许久,她便自脖子处掏出一块玉环,玉环不大,色泽很好,有些像叶字令牌上的玉石,她左手抓着玉石,右手拿出一柄匕首,在玉石上轻轻刻了两个字——叶翎。
刻好后,似乎怕人看见,便快速将之放回胸前,用衣衫遮好。
“小玉,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叶秋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缓缓转身,点了点头,然后向着楼下走去,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小姐,大哥哥如今在哪里?”
叶秋道:“江城,就在那个方向。”
说着,指了指东北方。
小丫头点了点头,记住了那个方向,不再说话,向着楼下走去。
叶翎走后,她似乎都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和叶秋有时说上那么一两句,但也都是关于那位大哥哥的。
叶秋看着荆湘玉下楼,微微叹息一声,向着东北方看了一眼,夜空漆黑如墨,一望全是无尽的漆黑,她收回眼神,却看到院子中有一抹水绿。
方晴只身走到院子,站在那棵已经完全凋谢干净的梅花树下,梅花开时,他离去,梅花谢时,他未归。
或许,对她而言,想要盼着他回来,都有些奢望。
盼着他的,又何止自己一个。
她微微有些苦涩的一笑,折了一支没有梅花的树枝,擦在秀发之上。
除了林清霜,没人知道,这一晚,那白发少年端酒登楼,在楼上敬了十碗酒,第一碗,为父亲叶浩轩,第二碗,为姐姐叶秋,第三碗,为弟弟叶宇,第四碗,为陌依雪,第五碗,为方大千和李明武,第六碗,为秀雨和为秀云,第七碗,为林景,第八碗,为鲁竹,第九碗,为荆湘玉,第十碗,为方晴。
他敬酒时,太子已经睡下,所有李府的人都已歇息。
林清霜待得小师妹睡下后,走出房间,本来是有事要做,却看到白发的叶翎一身白袍,站在楼顶上,漆黑的夜空里,一碗接一碗的喝了九碗。
她能看到他喝酒时,有泪水滑落,更看到他喝酒时,满是神伤。
他为何而白发,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清霜竟是觉得有些好奇,似乎可怜他,又似乎在可怜自己,她缓缓走上楼顶,轻声道:“给我一碗可好?”
叶翎没有转身,而是用衣袖擦掉眼泪,又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一些,才转身道:“林小姐还没休息啊。”
林清霜莲步轻移,走到他身前,抬头看他,淡紫色瞳孔和湛蓝色瞳孔相对……
这一晚,她向他要了一碗酒,向西方而举,一口饮尽。
这一晚,他十碗酒,贺新年,她一碗酒,贺新年。
这一晚,她对他说了声新年快乐。
这一晚,是新年,却不像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