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妍！”
”在！“
我快速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进部长办公室。
“副、副部长...”
“你的审核没有通过。”
“什、什么？”
“所有的实习生中，只有你一个，第一次审核就被刷下来。”
“这不可能的！是、是谁审核的？”
“姜一妍你在说什么！？你在质问谁啊？是部长亲自主持的审核，我、三个组的科长都有参与。姜一妍，或许你是营销部来的不懂流程，不懂业务，可是只是简单的文字而已啊！你看你用的词，是在发表文学作品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分析客户？你完全没有把握客户和公司的需求啊！这样的宣传，失败！失败！失败！这是菜鸟也不会犯的低级错误！以中年妇女为主要客户群的宣传竟然用过分的书面语和生僻字，你在跟谁炫耀你的文学功底！？在营销部也...“
“不是说是贵夫人吗？说是有钱的夫人们不是吗？“
“姜一妍，你这是在回嘴吗？”
“不是的。对不起。”
“明天，重新做过的和检讨，一起交上来。”
“...好的。”
从办公室出来，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贵妇人？原来只是装的吗？可惜了那幅复古的插图！
本来还打算写古文的呢！
我愤愤地坐到桌旁，把原先配好的文字全部删去，在百度上查起了资料——总要有个示范吧！学的理论不少，实战却几乎没有来着。
“姜一妍，这六年，你到底怎么过的啊？我怎么想都觉得你能混下来很神奇啊！”
“不知道。且混且珍惜。我一直还算乖的，走程序就好了，在原职位坐久了，就有了一种习惯。真的好久没接触新东西了。”
“怎么？觉得有意思吗？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新的挑战...“
“那样幼稚的我已经不存在了。不对，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我。那样的我，不过是想要与众不同，吸引别人的目光罢了。“
“喂，别人那么说就算了，你怎么...你也该从那件事走出来了吧？”
“谢川，谢谢你还愿意联系我。”
“什么呀？你这是什么话...“
“没，挂了。如果有宣传部的朋友，一定，要联系我啊。“
“OKOK。”
放下电话，电脑右下方显示的时间——十一时四十八分，我想我可能回不去了。下意识拿起电话跟爸妈报信，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独自在外，不需要跟任何人报备了。这种猛然意识到的自由让我突然有点孤单了，莫名其妙地。
手指不自觉地点开通讯录，触向陈新的名字。真正点到了，又像触电般的挂断。
我这是怎么了？思春？饥不择食？
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不对，下个月二十九岁。我，快要三十了。已经是一名剩女了。
等等，我快要三十了？
我都干了什么？
中考，高考，考研，面试，实习，工作。这条路，是与高中眉飞色舞地描述的那条路完全不同的、我最厌弃的平凡之路，我已经无可避免的走向平庸。如果不是这通电话触醒了我的回忆，我都快要忘记了，我曾经是一个热爱挑战、向往不凡的人。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可是，三年前，不是已经被现实一巴掌呼醒了吗？不凡的世界，我不是那个可以进入的幸运儿。无数次的小甜头让我昏了头，我这样的人，怎么敢幻想改变这世界的轨道？我连我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都畏惧改变。
陈新，要是凑齐了他，结婚，生儿育女，领着中产阶级下层微薄的薪水老去，这是曾经的我做梦都会被吓醒的那样平庸甚至不堪的人生。
我抬起头，往四周巡视，还有不少人在加班，微蓝的荧屏映照着他们的脸，他们如履带上移动的批量生产的机器一般平庸无奇，他们机器般运作的动力也是庸俗的要死的金钱，可是这些俗的要死的物质却组成和带动了这个不断运转的世界，他们，是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缩影，其中，也包括现在的我。
路飞不羁的灵魂被塞进巨人奥丁的躯壳，艰难的运作，这是我一直在过的生活，心中一直在抵触，在抗拒，却没有勇气结束这一切。
多么失败。多么，无奈。这是属于我的注定吗？性格的弱点，懦弱，懒惰，这就是无能的我。
我攥着拳头，最终，也只是轻轻地，锤了一下桌面。
从桌上醒来时，办公处仍是一片寂静。
天还没亮。
又做了那个梦，我成了家庭主妇，在家里做家务，像是一部哑剧，无声无息，洗碗，擦桌子，擦窗，抹地板，120平米的房子，黄旧的墙，我一直在做事，然后就是吓醒，满脸泪痕，睡意全无。
已经有两年没做这个梦了。
可能是被新事物刺激到了吧。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走到咖啡机旁打了杯咖啡，身后一个人突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肩。
“也给我一杯。”
“啊、好、好的。”
那个人比我高不止一个头，于我而言，简直像一个巨大的黑影，把我的天都拢住了，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不是汗，是膏药的味道。
“膏药...“
“小子，你是狗鼻子吗？诶，女的？啊！”那人突然一惊，手不经意的推了我一下，咖啡烫在我的手上，我反射性的一弹，咖啡杯掉到了地上，咖啡溅到了小腿上，我低头看了一眼，迅速走向洗手间，却撞上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让一下。”
我低着头，声音放得很低，他似乎有些吓着了，往后退了一步，我便从他身侧挤了过去。
那人个子似乎和我差不多，是认错了吗？不对，是故意的吧？男和女怎么会...算了，这社会怪人那么多，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总之，避开就好了啊。
避开就行。
从洗手间拿起拖把走回员工休息室，那人还没走，背着光，看不清正脸。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拖起了地。
“你，是宣传部的实习生？那么，是总部...”
“...不是，不是我。”
“啊...知道了。”
他仍站在那。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手中的拖把有意无意的扫上了他的鞋，他却仿佛没有发现。
“那个...你的脚...“
“没有烫伤吗？“
“啊？啊，这个，你不用在意。”他这么一问，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对人家的鞋干了神马？
“让一让吧。”
他一声不响的退了一步，而后转身走掉了。
烫伤？
我低头看了一下小腿，看了一下手，有点黑，看不太清，反正用冷水冲了下，应该没什么事吧？
不过他装什么装啊，是怕我坑他吗？真是，什么人啊？我又不是碰瓷。
希望他不是这么想我的。
哎呀，管他的，这么介意干嘛？
按我的推理，早上倒了霉，之后的一天应该会很好运，毕竟祸福相依嘛！怎么能心塞到一整天都倒霉呢？
可惜我的逻辑不好已经被无数次数学考试印证。我的推理也是毫无逻辑的，注定要被实践否定。
“姜一妍，你的橡皮筋都死绝了吗？”
“什么？”
“虽然部长不在，你也不能整天披着头发吧？你这是在跟公司的规章制度对着干吗？”
啊——混蛋小子！
好不容易在公司食堂碰上部长，来了个灿烂的微笑加赠优雅撩发，竟然因为不扎头发被扣了工资！？想起早上部长那阳光灿烂不露齿的能够支撑我一星期的淡淡的微笑，突然心头一寒。
这就是上次欲言又止的真正“内涵”吧。
我把手机上公司规章制度的页面关掉，走到了化妆室门口。
“旁边营销部的说下个月有人事调动安排。”
“关我们什么事？”
“说不定肖琳就升部长了，部长...就调回本部了...”
“怎么可能？部长，也就是总经理，是这次垦荒计划的提出者，来这边的人大多是亲自挑过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真的啊！？那那个姜什么的、姜一妍，她也是挑...“
“估计是没人要的附赠品吧，你看总经理宁可安排实习生在营销部也不让她去，硬生生把她塞到我们部来了....“
我听着他们的话，已没有勇气走进化妆室。
如果没有降职，我也是科长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是这种废品回收一般的待遇吧？
坐在座位上，我盯着电脑屏幕发着呆。
上一次任务之后还没有新的来，上次不知算不算是部长给我开了小灶，本来都是做海报的图，最轻松的加字任务交给了我这么个渣渣，我还没做好。旁边几个实习生在用我听不懂的外文接电话，我虽也学了韩文，但商务词典现在还没背完，对话也结结巴巴，想起朱玲的话，我真有种跳槽的冲动。
再找部长？
部长办公室没有两位部长，只有黄秘书在整理桌面的资料。
“部长每天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副部长有业务出去了。没紧急的事不要打扰部长。”
现在才发现进入部长办公室正好碰上部长是一件小概率事件。
从办公室出来，短发女生正准备给其他人带咖啡。
“我只喝罐装的！”
“加点冷水，我喝温的。”
......
她撞上我，似乎有点尴尬。
“要吗？咖啡。”
“不用了，喝完过来的。谢谢。”
“啊，哦，好。”
她从我身边擦了过去。凑近看，我突然发现她有点眼熟。
。
又是一个人吃饭。
我已经习惯了，被群体孤立的生活。哪怕事实上并没有，这可能是朱玲说的被害者心理吧，因为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受到一点点冷遇甚至遭受一点点痛感就会把浑身的刺竖起来，觉得这个世界都与自己敌对。也可能是陈新说的，过分缺乏安全感，开始时总是不顾一切的热情，后来一次次的痛了，就开始对什么都有点小心翼翼，是喜欢走极端的性格。
一个人挺好的，这样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了，自己，也变得相对安全。
那就这样吧。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喜欢时不时看看周围的人，分析他们的性格，比如，对面桌背对我的那个，背挺得笔直，看背影，肩很宽，很正直的样子，高瘦，却不显得娘炮或市侩，白色衬衫上一点污渍也无，西裤上一条褶子都没有，抬筷子时袖口露出墨绿色的针织衫，皮鞋擦得锃亮，应该是个很精致的男子，手背上的青筋不是很突出，在家里应该算养尊处优，没怎么做过力气活，戴眼镜的话，应该也不怎么做篮球之类的运动。
到这里，突然就有点期待这人的正脸了。除了脸，声音，气味，都很重要。
啊，又不是相亲，这是在干嘛？
对了，相亲！
听说是个律师，在业界小有名气。
可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要相亲呢？
估计长相不行。
说是今天晚上见面，但外貌不行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
。
竟然是秃顶。
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一个人走在街上，满满的无聊写在脸上。
打电话给朱玲，没有人接。
问江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一个个都没来过，还以为我旅游了，问我怎么这么闲，闹得尴尬极了
四处闲逛，最终进了一家酒吧，然而，看着舞池里的群魔乱舞，简直让人头昏眼花，再加上各色灯光的晃动，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我几乎是从里面逃出去的，最终，一个的士坐回了别墅。
老太太在看电视，HN卫视自制剧，要死要活的爱情，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走过去，塞了几张纸巾给她，她擤着鼻涕望了我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死——她脸上的浓妆早就混在一起，把她的脸弄成了颜料盘。
“我的妈呀！下次别化妆了！吓死人了！”
回了房，却总觉得不安，码字码到凌晨，又确认一遍门已经反锁了，才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混身酸痛，看表发现又有些睡过头了，匆匆忙忙赶到公司，第二个任务来得促不及防。
“调研？什么调研？”
“没有做过调研吗？”
不是，我不是坐办公室的吗？什么调研？话说，两三天了，我还没有个确定的任务，这不是人力资源不合理利用吗？资源浪费这是！
“那个，我、我、我跟谁一组？”
。
。
“我是营销部的刘时久，今天你得跟我去一趟富德。”
眼前的人如了我的愿，我总算看见了食堂男的正脸。这人竟然就是刘时久，果然高高瘦瘦。我知道朱玲家富裕，估计亲戚也不赖，但他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从正面看，皮肤白得有些病态，发型比较普通，虽然整洁，但看上去不是富家公子，眉不是意料之中的公子式柳眉，浓墨粗染，却不呆板，加之鲜明的棱角，隐隐透着不羁。
“姜一妍？”
“啊！啊？”
“走吧，车在楼下。”
“你开车还是我……”
“你开。…我不会。”
听到后半句，我愣了一下，他发现我的失态，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加快了脚步。
“你调查过富德吗？听说是以贵妇为主要客户群…”
“江城能有几个大户人家？”
“啊？”
“江城是东部兴起较晚的城市，富豪多，但大多是迁移而来，或者暴发户，哪有什么真正的贵气人家？如果富德只把化妆品卖给贵妇，早就倒掉了。你不要告诉我来了两三天了你还不了解这个城市的大概情况。”
“呃…谢谢你了。那个，我知道你是朱玲的表哥。”
“嗯。”
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他坐在副座上，神情小尴尬。
“我…”
“听点音乐吗？”
“可以。”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并没有表现出好奇，只是用音乐转移了话题。
“可以用我的储存卡吗？”
“当然。你还随身带卡？”
“嗯。习惯了。”
我仍旧没有追问。许多事情发生之后，我悟得，如果不是自己必须知道的，就不要怀着过度的好奇，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而且，对他，我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我以后一定会知道的，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情。
存储卡放进去，第一首就是我喜欢的摇滚歌手郑俊英的歌《Holdon》，我一直觉得他挺小众的，没想到刘时久也喜欢，我心里一下子对他好感上升。
放到高潮部分，是大声的嘶吼，车里的音响声音很大，效果更加震撼，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可没想到，他突然把音量调低了许多。
“…对不…呃，是不是太吵了。”
“对我来说还挺好的。其实我挺喜欢他的，郑俊英。”
“真的吗！？”他突然有点小激动的叫了起来，“我一直觉得他挺小众的，真没想到能碰上…真好。”他复将音量调大了。“我可以推荐给你其他摇滚歌手的歌，我告诉你啊，我的卡里有他大部分的歌，我喜欢韩国摇滚真的！”
“我还以为男人都看不起‘韩国棒子’呢。我很多朋友说韩国摇滚没劲。”
“是少了点力度，但，正在改进中…”
“什么呀？谁？改进什么…”
“呃…下车了。到了。”
我快步跟了上去。
“今天要和韩代表见面，他是富德集团名下化妆品公司福仕的主管，是这次业务的主要负责人。”
“啊？怎么还有专人来跟我介绍他们公司的客户类型...”也太卖我面子了吧。
“是你们部长的安排。”
我们部长？盛骏！？
“诶诶...”
“先进去吧。”
我被半推着进了电梯门。
“诶，我们部长挺暖的啊，这么关心人。”
“嗯。”
“不过，你不是宣传部的，怎么会安排你...”
“就是这样了。他们都有事情。”
他似乎并不是很想谈这件事，一只手带着我进了办公室。
“您好。”
“啊，盛京来的？”
“是。”
“我时间不是很够，没什么空回答你们的问题，喏，这份资料拿去看看，我就不陪了。”
“代表，部长说了您会解决我们的问题，如果今天没空，下次...“
“听不懂话吗？我很忙。”
六十九显得有些窘迫，手伸到一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不要，不要就扔了。”那代表显然不很耐烦，在六十九双手伸过去接的那一霎那把资料甩在了桌上。六十九的脸在那一刻变得通红。
我一瞬间血气上涌。
“那就扔了吧！！！”我走上前去拿起资料就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
“你！！！”那代表脸绿了。
六十九看着我，脸由红转白。
“捡起来！”
六十九连忙走过去。
“我说她，那个女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代表，您知道您在干什么吗？”
“什、什么？”
“我不是菜鸟，部长叫我来，可以说是开小灶，这充分表现了部长对每一个员工的重视。”我的脸隐隐红了红，“您身为代表还愿意来给我授课，说明您跟部长关系匪浅，这么冷待我，情理上就过不去，另外，你们公司和盛京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双方都清楚，我们分部暂时实力不足是事实，但我们毕竟是盛景啊，不管职工官多小，也不会容忍他人欺辱我们的职工，这就是盛京的作风，如果您现在没有做好准备，我们会告知部长，选择更合适的对象。或者，通知总部，申请更换交易对象，毕竟这样盛气凌人的乙方也不是总部所希望的吧。”
“你，呵，哪里来的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要告诉你们部长，要向总部告状，去吧，看总部会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员工换掉合作了多年的贸易伙伴！”
我勾起嘴角，转身出了门。六十九也匆匆跟着我出了办公室。
“你疯了吗？姜一妍！”
电梯里，六十九脸色惨白，而我也突然发现自己脸涨得通红。
负一层到了，我大步走出电梯。
“姜一妍，你知不知道你闯祸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车子，坐进驾驶座。
”公司会开除你的！姜一妍，回去道歉！”
“六十九！”我实在受不了了，侧过头望向他。“你别管我。”
“...你到底在玩什么？我必须把情况报告总经理。”
“不用了，有人已经先报告了。”我踩下刹车。
“什么...”
“有些事没这么简单。他们是在利用我。对于公司来说，员工不过是工具罢了。”
我猛的一踩油门，他差点撞在空调上。
“系好安全带！”
我又想到那件事了，烙铁般的烙在心上，现在想起还会痛的事。对于公司，员工只是工具的又一次证明，我算是再次领会了。
“姜一妍...你会不会想多了？”
“嗯嗯，是我想多了。”
六十九看样子有点慌乱，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人，心里一下子变得很烦。
“你慌个屁啊，篓子是我捅的，天塌下来我担着，你慌什么！？”
他见我发火了，也不敢再说话。
回了公司，桌面上发来匿名信息。
上面只有四个字。
“干的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