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请假了。”林晓梅一大早到了店里,就同王小波说道。
这几天生意并不好,王小波一直让林晓梅不必这么早来店里。可是林晓梅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不必每天在家面对二梅。这让她松了一大口气。所以,林晓梅每天一早就去附近超市与大妈大婶们一起抢购特价蔬菜和水果,除了果汁,她还在中午和晚上推出水果沙律和杂菜沙律。现在这两样是店里的主打产品了。
王小波自然是感激林晓梅的,听说她要请假有些头疼。
“之前说好的,我有些事需要请假。”林晓梅解释道。
王小波也只得由她。一整天都跟着林晓梅学榨果汁和做沙律。
傍晚尤佳美过来了。
“怎么了?今天生意差到两个老板都苦着脸吗?”尤佳美看这两人不像平时那般笑意盈盈。
“我有些事需要请几天假,小波怕自己应付不来。”林晓梅急忙开口道。
尤佳美望向她,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盘杂菜沙律吃得精光。
“还要不要?”王小波坐到尤佳美对面,开口询问。
“不了,不敢吃太多。”
“小姐,只是几片菜叶而已,你何必怕成这样?你已经很苗条了。”王小波夸张地喊道。
尤佳美也比以前更为消瘦,一条裙子套在身上,腰身都显得空荡荡的。
“嘁!现在就流行骨感美,好不好?”尤佳美将盘子一推,站起身来。
“那你明天还来不来?”王小波问道。
“来啊。怎么了?”尤佳美奇道。
“哦,那我还是给你留一份沙律。”
原来王小波是考虑这个。尤佳美笑起来:“这个最简单不过了,把菜洗一洗,切一切,放在碗中就好啦。”
“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自己做?”林晓梅已收拾好吧台。
“哈!我天天来,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们生意?又不是吃白食。”尤佳美尖声道。
自从林晓梅做沙律后,尤佳美的晚餐就在咖啡店里解决了,有时候还会带几个同事或朋友过来捧个场。王小波当然是感激尤佳美的,赶紧出声安抚两姐妹。
尤佳美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这几天时常就突然尖刻起来。是不是月事不调?她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提前到了更年期。
林晓梅也不同她计较,收拾完就准备回家。
“我送你。”尤佳美取过车钥匙。
“不必。”开车要从绕过整个公园,到隔壁的写字楼前再调头回到这个老小区,并不方便。所以尤佳美一般都是和林晓梅散步过去,再过来取车。有时候还会在店里喝杯咖啡,和王小波聊几句。
“我今天还有事,先不回家。”尤佳美率先走出门去。
林晓梅跟王小波道别后,也坐上了车。
车子驰到写字楼前的路边停车场。几辆旧款的小车停得稀稀拉拉,路灯照着车顶,泛着黯淡的光。似乎是为了与之交相辉映一般,楼里还有几间窗户透出光亮来。
“决定好了?”尤佳美问。
“嗯。”林晓梅双手按在小腹上。说不明白是什么情绪。她对冯俊已是彻底死心了,所以也不会想着将孩子抚养长大的想法。毕竟她自己还刚毕业,后面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还有林建国,最关键是二梅,让她知道了这件事……林晓梅不能也不敢想像她会是个什么样子,是将自己打一通出气,还是将自己赶出家门,或是找到冯俊家里去闹一通。
林晓梅甚至希望二梅去闹一通,看看冯俊那位自诩门第甚高的母亲会是怎样的狼狈相。想想也是解气的。
尤佳美重新发动车子,将林晓梅送回家去。然后又回到这个停车场,熄火。她摇开车窗,默默地坐了一阵子,便回家去。
林晓梅照常一早起来,但是没有往超市去,径直坐公交去了医院。
医生翻看了她的病历,让她再去做个化验。原本是同第一次一样,做各类化验的。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又突然记起她来,抬头望向她。
“你就做这一项。”医生又修改了一番。
林晓梅接过就诊卡,道了声谢,出门来。
门诊大厅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哭喊声与各种气味压逼得她透不过气来。林晓梅奔向门口,她感觉自己在瑟瑟发抖,在七月的烈日下。
化验结果只半个小时就由窗口递出来,放在一个小塑料框子里。所有人在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到窗口翻看一下递出来的化验单,每个人都能看到别人的化验结果。虽然玻璃窗上贴了一张纸条,要求不要随便翻看他人的化验单,可是不翻看,怎么找得到自己的那张?每个人不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那张,哪有心思去看他人的单子?何况,他们虽然识得其中某几个中文字,可一旦被列印在化验单上,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林晓梅看到自己的化验单时,医生与护士已经午休结束了。
单子被粗心的人翻到了框子外边,就那么斜斜地倚在玻璃窗上。这个普通且看不出年龄的名字,正翻折着耷拉下来。
她捡过来,攒紧在手里。
医生只看了一眼单子:“可以手术了。你去准备一下。”
林晓梅这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通向手术室的走廊空荡荡的,这种小手术并不在大手术室进行,有一间专门供这类小手术的手术室。林晓梅艰难地跨过一堆鞋子才进到一间房间,略上了年纪的医生眼也不抬地写着前一个病人的术后注意事项。闷声问道:“小便解了吗?”
林晓梅觉得喉咙发干,回道:“没有。”
之前的护士十分不耐烦地站起来,急道:“刚才不是提醒你要排空小便么。”手一指外面,“左拐是厕所。”
林晓梅又从一堆鞋子上跨出去。那个厕所十分逼仄,顶上的水箱还滴滴答答地漏着水。林晓梅伸手推了推门,两个厕位都有人。她只得站在满是水渍的地板上等着,突然间就抑止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第二个厕位出来一个年轻的护士,瞟了一眼林晓梅。估计见多了来这里做手术的小姑娘,看林晓梅在那里抽抽噎噎的,也并不很吃惊,冷漠地转身走了出去。
林晓梅也跟着走了出去。她坐在走廊的坐椅上,掏出手机。彩铃也已经换了,原来欢快的流行歌曲变成了沉闷的交响乐。低沉的大提琴响了许久都没有被接起。但是林晓梅似乎很执着,一直要等到系统自动停止拨号才肯罢休。
在最后几秒钟,终于被接起来了。
“晓梅。”冯俊努力把颤抖的声音控制得平静一点。只是从冰冷的手机中传来还是有些不同。
“嗯,你……在哪里?”林晓梅的声音在颤抖。
“晓梅,你在医院吗?”冯俊忘记控制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我听到喊号的声音了。”
“哦。”林晓梅也听到电话里有许多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冯俊的妈妈在问他是谁的电话,还夹杂着年轻女孩子的说话声。
“我要进手术室了。”林晓梅仔细辨认着冯俊电话里的背景声。一阵沉默后,林晓梅已经不再指望冯俊能说句劝阻的话。
“晓梅——”冯俊喊住她。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林晓梅心口一紧。以为冯俊走开去,是有什么话要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问道:“什么?”
“对不起。你好好保重!”冯俊讲完这句,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前几天他同样不好过。他怕林晓梅任性地生下孩子来,怕林晓梅果真深情且痴心地等他,怕林晓梅会因为气不过或是不甘心闹到他家去……
冯俊每天都在等银行的短信。那张卡的钱一旦被动用,银行便会有自动发送短信通知到他的手机上。然而这么多天,他都没有等到他期望的那条短信。
现在他终于知道林晓梅愿意放弃这个孩子,今后不论她会不会用这笔钱,他都不必再担心了。
林晓梅收起手机,面色凝重地走进了手术室。真是奇怪,跨过那一堆鞋子时,竟已不觉得艰难了。
护士面无表情地指导林晓梅除去衣物,摆好姿势等待医生。
整间手术室只林晓梅一个人。外间的休息区倒是躺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女子,全身都缩成小小的一堆,蜷在那里,似乎很冷的样子。远看只像是一团没有叠放整齐的被子。
林晓梅仰面躺在手术台上,感觉自己是如此羞耻。双眼只死死地瞪着老旧的天花板。双手紧紧抓住床栏,抓到手指都麻木了。耳边只听见医生护士在一旁说着今天网络热搜话题,配合着简单器械的声音。
叮叮当当地一阵声响后,医生护士就全都离开了。医生的医术很好,多亏了尤佳美托了关系。林晓梅几乎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感,手术就结束了。
我还没看一眼那粒小小的胚胎。我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孩、女孩,他/她就这么离开了。林晓梅默默地想。
等到尤佳美收到短信,赶去医院时,林晓梅正躺在手术室外间的休息室的病床上,瞪着双眼望天花板。
“晓梅。”尤佳美轻声地叫着。原本躺在另一边床上休息的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整间休息室只有她一个人。
林晓梅转过头,一大泡眼泪滚了出来。
尤佳美搀扶起林晓梅出了休息室,心里默默地想:没事的,都过去了,明天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