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说,给我宝贝孙儿取什么名字比较好?”这日傍晚,张家大堂里,张老爷子与张定国夫妻二人商议着。
“我看就叫千军吧,”张定国非常得意,这可是前些日子他在营中练兵时突然悟到的,“千军万马,你们看这名字多大气啊!”
“千你妹,这么俗的名字你还敢给我宝贝孙儿用,”张老爷子一口回绝,又端起桌上的热茶,轻抿了一口,咳嗽几声,颇为神气地道:“我看叫张兴昌吧,你看这定国安邦也有了,就差个兴昌了。”
“爹,你这才叫俗呢,你看看你给我们两兄弟起的名字,就你那水平,扁担倒下来都不知道是个‘一’字,你这兴昌指不定是从哪个丫鬟嘴里问出来的。”
张定国一开口就把张老爷子怼的满脸铁青,落秀英见了赶紧揪了他腰间细肉一把,张定国一下子激灵起来,自家老子好两个东西,一是酒,三杯黄汤下肚,那牛皮吹的简直可以让你怀疑人生。
二是面子,就是借给旁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折这位的面子,毕竟就因为一句玩笑的妻管严就敢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掐架的整个潇国就这么两位,他是一个,与他掐架的尉迟老爷子是另外一个,见着老爹要干架的气势,张定国也不说话了,只张着嘴露出大白牙,冲着自家老爹干笑。
“你怎么不说了,老子就是一个字不认识,也一样揍的你小子连你娘都不认得,我说俗就是俗,还敢跟老子犟,”张老爷子指着儿子破口大骂,这时落秀英出来打圆场,“爹,你看这定国、安邦、兴昌都是同一级的词语,你这么用岂不是乱了辈分了。”
张老爷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同一级,但也知道辈分这个东西千万不能乱,遂就作罢,瞪了一眼儿子,轻声细语问儿媳取什么名字好。
“爹,定国每次外出领军打仗,我这心就没日没夜地揪着,他在外取了多少军功我都不在乎,我只想他能平安回来,还有安邦也是,所以就叫平安吧,我不求他像他父亲那般顶天立地,只希望他安安稳稳地过这一辈子,”落秀英抚着在怀里睡的正酣的儿子,眼里满满的都是母爱。
大堂里一时沉寂下来,张老爷子和张定国显然不同意这个名字,只是落秀英说的着实令他们动容,不知该如何反驳,两人正一筹莫展,大堂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张安邦进了来,头戴白玉冠,身着白儒服,书生打扮,面白净无须,举止之间是属于书生的温文尔雅,但眉目之间的英气却是与握笔的书生大为不同,那是经历过生死磨炼,冰火煎熬方才独具的,如果说张定国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么张安邦颇有几分奸雄之气。
张老爷子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安邦你来了,好好好,我们张家就你读书最多,你赶紧给你侄子取个好名字。”
“安邦,一定要取个好名字啊!”张定国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指妻子。
张安邦微微一笑,自家老子哥哥的性子自是一清二楚,而嫂子外表柔弱,内心则十分要强,做下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嫂嫂,你生侄儿之前可曾做过胎梦?”
“哦,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前些日子我曾梦过一只大鹏追逐金乌,只是快追到的时候,却是醒了。”
“嫂子,胎梦是孩子前生今世的映照,”张安邦思索一番,“希鹏举以搏天,蹶青云而奋羽,嫂子,你看取名鹏举如何?”
落秀英左顾右盼,见公公与相公都十分欣喜,显然非常满意这个名字,若她再不同意就有些蛮横不讲理了,何况这名字的确不错,只是与她所期待的……她低头看着儿子,反复喃喃着鹏举二字,儿子听到鹏举二字竟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大了嘴呵呵笑了起来。
“我的儿呀,看来你也很满意,那就叫鹏举吧,”落秀英晃着婴儿自言自语,三人听着这话无不松口气。
“秀英,你先把鹏举给我抱会儿,”张老爷子起了身,拍拍衣袖,从落秀英怀里接过婴儿便出了门,三人见他神情有些落寞,也是心知肚明。
入夜,落了一场小雨,三月雨最是清寒,冷风一阵阵沿着门缝渗进灵堂里,张老爷子抱着熟睡的孙儿立在三尺灵桌前,桌上一对白烛燃着昏火,香炉里的白烟一蓬一蓬浮上来,其后立着一灵位牌:先室张母南宫氏闺名淑华生西莲位。
“老婆子你看看,这是定国与秀英的孩子,张鹏举,还是安邦取的名呢,”张老爷子将孙子凑到灵位牌前。
“看清楚了吗,孩子长的随秀英,不过这眼睛简直和定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而定国全身都随我,就那双眼睛是得了你的真传,我今天一见啊,就马上想到你了,你这走了也大半年了,手也痒了吧,你哪天不在耳边叨叨我,不打我几下子,就难以安下心来,我也每天睡的不踏实,一躺在床上,就浑身发凉,盖多少被子都不管用,睡着了,还总是梦见你,
你总说你胆子大,我哪里不知道你是最怕一个人的,尤其是过桥的时候,总是要死死拽着我,过后还嘴硬不肯承认,我这辈子都争不过你,只是这去了下面,你一个人过那奈何桥怎么办,要不要我去陪你吧,你当初说要坚持到秀英生完孩子的,如今孩子我也瞧了,我也正好下去告诉你,好遂了你愿。”
门打开了,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扯着柱上白幔呼呼作响,一对白烛更是齐齐熄灭,“爹,”落秀英合上门,手里拎着一件婴儿袍子,走上前来,正欲抽出一炷香将白烛点燃。
“秀英,这天气怪冷的,你先给鹏举套上吧,”张老爷子把孩子递给她,转身离去,凉意从鞋底唰的一下如水蛇一般窜进他心里,他合上门站在房檐下,揩拭有些湿润的眼睛,静静望着院中一株合欢,目断魂消,这是当年他和妻子结婚之时亲手所植,如今已是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