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城市从秋天走进了冬天,城市变得白雪皑皑,渐渐充实起来的腰包和一页页变薄的日历叫萧蕤意识到年关将近,似乎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了。
“你真的要辞职不干了?”霍香儿一听说这消息,竟有意思不舍。
“恩,没办法,期末考试要到了,一要看书复习,二要调整生物钟好好休息。”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的,谁知道她老爹给她安排的考验是什么?万一是期末成绩就惨了。
“那我会想你的。”霍香儿叹气道。
萧蕤安慰:“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你考完试还来打工么?”
“也许吧。”萧蕤耸耸肩,“但不确定老板会给我留一个位置,但来鬼市这边打工时肯定的,我过年又不回家,闲着也是闲着。”
鬼市工钱多,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会回来的。”霍香儿道,“要是谁顶了你的位置,我就把她挤兑走。”
“好,把她挤兑走!”
最后一个晚上,萧蕤跟老板递了话,拿到了自己最后的工钱,一如既往地跟在霍香儿身后。因为一场大雪,巷子里的路更加难走了,两个人都是低着头,空气里只剩下了雪地靴才在地上那咯吱咯吱的响声。
路口,又是说再见的时候。
两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整的这么悲情……”霍香儿忍不住吐槽,“你们这新女大学生就是上学上傻了,心理素质太差。”
她总喜欢拿她学生的身份开玩笑。
“我走了,你这段时间可得好好减肥,瞧你胖的像个苹果似的。”萧蕤临走前忍不住嘱咐。
霍香儿黑脸道:“限你三秒钟消失在我眼前……”
萧蕤调皮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喊道:“等我忙完了期末考试再来找你。”
而霍香儿则在另一边喊道:“得了吧,到时候还在不在这里工作还不知道,有缘再见!”
鬼市里的半夜三更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俩这样亢奋,一户寐浅的邻居忍不住打开窗户骂道:“找死啊!再吵拿开水泼你们!快滚!”
萧蕤羞红了冻得苍白的脸,而霍香儿则连忙低下头,转过身去匆匆走了。
从那天以后,萧蕤再也没见过她。
如果知道,该不该好好的道别呢?
人生就是如此,有时候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了。
要说这大学课程里最叫萧蕤头痛的,不是什么马原,也不是宗教学概论,而是大学英语。萧蕤所有课程都敢翘课,唯独不敢错过彭老师的《大学英语》,逢点名必到,逢测试必来,有的没的还嘘寒问暖的跑过去找人家套近乎,混到期末,仍旧是念不通顺一句“Howareyou”。
这是本学期最后一节《大学英语》课,像所有大学课程一样,这一节课不会讲新的内容,但台下座无虚席,因为老师要画重点。
全年的课你都可以不来,但这节课一定得听。
萧蕤竖着耳朵听老师布置着任务,无奈那彭老师语速太快其中还夹杂一些英语口语,憋得萧蕤满头大汗。
“还有什么问题么?”彭老师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不施粉黛,人高腿长,尽管扎了个马尾,还是有些像“假小子”。
一个学生举手道:“老师,选词填空一定是书上的么?”
彭老师点头,“对,就是我给你们画的那六个单元里的。”
又一个学生问道:“那作文是什么题材呢?”
“作文的话会是从咱们学的十个单元里任选一个主题出题,我不是已经给你们布置过平时练习了么?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从大学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她不喜欢难为学生们。
“老师,真的会挂人么?”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太差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尽管没有百分百的保证,学生们还是很满意这个答复。
萧蕤担心的跟在彭老师身后,喊道:“老师,您这是要回家了么?”
彭老师觉得好笑,这都已经下午六点十分了,她不回家上哪啊?
“对啊,你也快去吃饭吧,瞧你这小身板,可得多吃点肉。”事实上她比萧蕤好不到哪去,至少人家还是有胸的。
“那,您晚上还在学校么?”
“咦?不在啊,怎么?”
“我……我想找您补课……”
《大学英语》也需要补课?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英语的话一般都是能过的,我看你平时都有出勤,怎么还需要补课?时有什么困难么?”
萧蕤猛点头,“对对,有困难,我以前没学过,我是特招生。”
她确实是听说过今年宗教学专业有个少数民族的特招生,没想到这特招生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也没啥特别的。
“那好吧,反正我家离这近,咱们七点半主楼917见吧。”
“谢谢老师!”
萧蕤对此感激万分,匆匆吃了晚饭之后就想着往主楼方向跑,张水仙见了忙问:“主楼空荡荡的你去那干嘛?”
“彭老师要给我补习英语。”
大学讲师给学生“开小灶”补课,这事情……如果是发生在萧蕤身上,倒也可能。
水仙皱皱眉头,嘱咐道:“这几天校园里挺不安全的,你可得小心点。”
萧蕤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这个星期连着发现了三具尸体,第一具在医学院临床技能教学中心楼下的草丛中发现,死者是医学院的实验员,传言是深夜被谋杀的,早晨打扫的阿姨发现时候人已经凉了;第二具在校园中心湖畔被发现,要不是刚巧有一对“狗男女”趁着月黑风高之时在树林里私会,那死者大概要被泡成面目全非才能叫人发现;而第三具尸体,发现的晚,却死的最早,被藏在了二期未完成的宿舍楼某层的一个木箱子里,打开时候已经烂的不行了,要不是那人身上带了钱包,还真难认出来是谁。
大多数人是没见过这三具尸体的,但据传说,这三个人死的都不大好看,无一例外都是受人所害。
“没事,那个变态狂魔只杀精英人士。”萧蕤心存侥幸。
三个死者,一个是医学博士、一个是知名企业家、一个是政府官员,她这种无名小卒确实是差的远了些。
“你还是小心点吧。”水仙道。
萧蕤点了点头,嘴上说知道了,心里却在想:如果现在来了个变态要结果了她的性命,那她真的要感谢他八辈祖宗,这乱七八糟的生活她是真过够了,特别是《大学英语》,她觉得,一本《大学英语》够她回大月晶宫看三十年了。
如果真如萧蕤所说她从未接触过英语,那半年时间学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彭老师想,但应付期末考试,确实勉强了些。
“这些答案你回去背吧,什么意思先别管。”但人家姑娘这么虚心的来请教她,她总不好不搭把手吧?
说什么期末考试的题目是题库里抽的,他们也不知道。
都是假的。
彭老师研究生毕业没几年,还是个讲师,期末试卷出题工作轮不上她,但教研室主任下面没有跑腿的研究生,印试卷这件事情就沦到了她身上,这试卷,她自然是看过的。
可惜萧蕤是个告诉答案还是不会写的主儿。
萧蕤还是不懂,但时间不早了,她不好意思再缠着老师不让人家回家。
“老师……那就这样子吧,我回去再自己看看。”
彭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个东西在刚开始时候也只能死记硬背,你先把期末考试应付过去,以后慢慢来。下学期还是我教你们班,知道你有特殊情况,会照顾点的。”
萧蕤感激道:“老师,您住在哪?我送您回家吧?”
“我家啊……”彭老师看了眼手表,九点三十,皱眉道:“这么晚了……我让我老爸来接我好了。”
“老师您不是说家里很近么?”
“主要是现在没有公交了,你也知道,咱们学校这几天不怎么太平。”
“那您是住在哪里呢?”
“不远,在凌华路。”
“凌华路?是鬼市边上那条么?”
“哎呦,不错啊,刚来沙美每半年,连那条路在哪都知道了。”彭老师笑道。
萧蕤收拾了书包,提议道:“那边我熟悉,我一直在那边打工的,我送您回去吧。”
“那可不行,都这么晚了,我怎么能让你离开学校呢?我的对学生负责。”
萧蕤执意要送她回去,便借口道:“我又个好朋友在那边,好一段时间没见了,这回正好去看看她,您别跟我客气,我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一定要把您送回去。”
彭老师问她那朋友住在哪,萧蕤不知道霍香儿住哪,便想到李崇清的心理咨询室,将那咨询室的坐标报了上去,彭老师是老居民了,一听这地址没差,便信了萧蕤,只好任由她带着打了出租车,驶向了渐渐热闹起来的鬼市。
“老师,您家是做生意的么?”
“你怎么知道?”
“我听我朋友说,住在鬼市南面凌华路、昆山路和青雉路的居民都是鬼市里有产业的有钱人家。我打工时候常从那边经过,房子很漂亮,一点也不拥挤,听同学们说,那个叫别墅,是有钱的大老板才能住的起的屋子。”
彭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很少有人知道她家的背景关系,“也不是啦,我们家在凌华路不算有钱的,老祖宗明智,没把老宅子买了,这才得了便宜。你家呢?住的是什么样子的房子?”
萧蕤想了想,回道:“我家就不行了,房子虽大,但邻居离得老远,听寂寞空旷的。”
可不是么,整个阴曹地府就一座飘在天上的宫殿,能不寂寞么?
彭老师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茫茫草原之上孤零零的一个小帐篷,不由自主的更加同情这孩子了。
“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做了一次“护花使者”,萧蕤仍是觉得无法报答老师对自己的恩惠,强拉着老师要吃夜宵,“前面走一点就是我以前工作的‘乌梢蛇酒吧’,我们店里的芝士焗饭很好吃。”
彭老师倒不是嘴馋芝士焗饭,而是本科期间在国外留学的经历叫她特别馋酒,平日里在家拘束管了,经萧蕤这一说,酒虫子复苏过来,已经按捺不住,反宾为主,拉上萧蕤便往酒吧街的方向走。
宿舍里的三个姐妹是她的家人,一起打工的霍香儿是同事,而彭老师于她而言,又是另一层关系。
萧蕤不喝人间的酒,人间的酒年份短,里面有太多的欲望没有被净化,会玷染神圣的灵魂。她叫了份意面套餐,看彭老师从一开始的客气渐渐变成了无话不谈与自言自语,酒吧厅里有音乐,也有觥筹交错的声音,但她喝着清淡的红茶,心里反倒是宁静了。
后厨里的服务生忙前忙后,穿梭在冷冰冰的金属厨架之间,互相不会多说一句废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内心的任何波动,而前厅却是这样醉生梦死的景象,男人与女人交错在一起,或搂或抱,或者毫不顾形象的醉倒在沙发上,就好像灵魂之外的那副躯壳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不再重要了。
酒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彭老师仰头干了最后一口啤酒,豪气的将玻璃杯撂在吧台上,站起身来********,道:“不行了不行了,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断片了可不行。”
萧蕤连忙站起身来帮她提包。
“嗝,原来我还提了包……”倒是不容易,还知道那是她的东西。
“帅哥,有空见!我今天必须走了……”她转身跟吧台酒保道别。
那酒保萧蕤认识,在后厨见过两次,但他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
彭老师没说喝到短片,但走直线是困难了,萧蕤不得不一边提着包,一边搀扶她往凌华路那边走。
年底已至,好像世间万物都在为了除夕夜的狂欢而储存实力,街上萧条得很,路灯是昏黄的,照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末日黄昏下的残景。
鬼市南三路街上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彭老师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语让安静的气氛变得诙谐了不少。
萧蕤陪笑着,听得懂的地方就恢复两句,压根没有发现身后尾随的“家伙”。
“传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彭老师眯着眼睛抬头看天,“今天风挺大,但有月亮,咱们是安全的……”
萧蕤跟着也抬头看了看,不禁笑了,那哪里是什么月亮,根本就是路灯啊。
“月黑风高杀人夜……说的好啊……”
背后孤零零飘来的深沉沙哑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萧蕤来不及回头看清情况,胳膊就被什么给重重的击了一下,臂膀一松,刚还在眼前唠叨的彭老师就不见了踪影。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