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沙美按照日历如实的走进了秋天,但城市依旧带着长夏所特有的浮躁,街道上满是露着大白腿穿着人字拖的姑娘。
水仙发短信问萧蕤是都在宿舍里,说后天下午就到学校了。萧蕤还挺奇怪,距离正式开学报到还有一个礼拜,这姑娘怎么如此心急的就要回归校园“贫民窟”。
可令人更加奇怪的是,就在宿舍楼里还冷清的与室外炎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时候,梁樱居然拖着行李,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她记得梁樱早在暑假前就已经订好了返程的机票,是开学注册当天下午的,怎么突然改签提前了一个星期?
梁樱被突然推门回来的萧蕤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胸口,也不知有什么心事,看上去十分紧张。
“你、你怎么在这?”
“我暑假一直在这啊。”
“哦……我给忘了……”
“我记得你定的不是今天的机票,怎么突然改变行程跑回来了?”萧蕤问道,“难道是你男朋友召唤你?”
“啊?哦。是、是的。”梁樱吞吞吐吐,敷衍道。
萧蕤看出了猫腻,又不好戳破,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便爬上了床偷偷发信息问胡承韬。
胡承韬则是否认自己有叫梁樱提前返校,还啰里啰嗦的解释自己是不怎么干涉梁樱私人生活的,但这并不是萧蕤想了解的事情,所以她选择自动跳过了那些文字。
看着床边连密码锁都没有打开的行李箱,宿舍里再次变得空荡起来,转眼功夫,梁樱那丫头便又不知所踪了。
萧蕤皱皱眉头,心想:就是去赶着投胎,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于是拨通了梁樱的电话,问道:“你跑哪去了?东西也不收拾一下,这么着急?”
“恩……我有点事,出去买个东西,一会就回来。”
生活在食堂-宿舍两点一线的萧蕤大概是将“买点东西”的地方理解成了楼下的小卖部,可结果是她在床上趴着看了一个小时的小说,还是没见梁樱回来。
出于关心,她再次拨通了梁樱的电话。
“你这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方向了么?怎么去这么久?”
“我、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萧蕤耳朵不灵光,但梁樱这姑娘并不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稍微明白事理的人一下便能听出来,那边情绪不稳定,声音有些低沉,似乎是刚哭过,或者,正在掉着眼泪。
“你怎么了?”
“……”
“你是哭了么?”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梁樱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出声音来。
“谁欺负你了,还是说,有什么事情?”萧蕤连忙坐起身来,准备随时出发去接她,“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操场这边……”
“好,你等我。”
这个时间原本是萧蕤吃饭的时间,但今天情况特殊,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穿过食堂的偏门,再走几步直接便来到了操场的入口。
无论学校是否是处于寒暑假,操场上这个时间总是有人在踢足球。今天是一群外国友人在追逐,穿过那些来来往往飞驰的身影,在远处看台上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穿着白底红色碎花的雪纺连衣裙,这在擦拭眼泪,那就是梁樱。
萧蕤焦急的跑道她身边,轻搂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梁樱红着眼睛看了眼身边的舍友便与她抱在一起痛声哭泣起来。
萧蕤本就不懂得安慰别人,现在又不知道对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更是头大。
梁樱抱着萧蕤哭了一会儿,也不只是哭的累了还是自己也察觉到气氛尴尬无比,终于止住了哭声,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轻喘着,用印花纸巾擦干了眼泪。
“你到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啊。”萧蕤道。
梁樱看她的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蕤蕤,你会替我保守秘密么?”
秘密?
“呃……”这时候她也不能说别的吧?“当然会了,我们是好姐妹。”
“我……”她蹙着眉头,很是纠结,最终还是别过头去,思索许久在从手包里拿出两杆笔一样的东西递给萧蕤。
萧蕤常年生活在阴曹地府那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地方,哪知道这是什么?将两支显示阳性结果的验孕棒拿在手里,一脸费解。
“这……”
“恩,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是……这是什么鬼?暗器么?
“我姨妈虽然不怎么准,但从没有推迟一个月这么久过,我在家就觉得不对劲,又得不着空从爸妈眼皮子低下溜出去做检查,便找了个理由改签了机票,提早跑回来了。”狼鹰说道,“这还没打开行李就先去药店买早早孕试纸,我还……我还特意多买了一个牌子的,没想到……两个都是阳性……这下子没差了,我中了……”
“这……”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蕤蕤,我该怎么办?我才十九岁,我好害怕……”说着,那刚怀上孕的姑娘便又要哭起来。
“你、你别激动。怀孕早期情绪不稳定容易导致胎儿畸形。”
“什么胎儿畸形不畸形的,我现在恨不得下去跑上十圈,让这家伙自己流掉!”梁樱急道,“我可不能让这孩子毁了我的人生。”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去做流产!”她说的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这不好吧……”在她老家那边,怀个娃可不容易了,“这可是你和你男朋友爱情的结晶。”
想起来还挺别扭。
梁樱听到这里,忽然脸色煞白,原本紧抓着萧蕤的手也松开了,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
“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不是吧?孩子的去留最好还是征求一下胡大少意见的好。”萧蕤想起了某些关于胡家的传闻,“听说胡大少是单传呢,我想他应该很高兴你能顺利怀孕。”
“不——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梁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萧蕤心里涌升不祥的预感,但不愿劝说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为什么?”
“因为……这孩子不是他的。”
“……”
这样狗血的剧情就算是在小说里出现,她都会觉得尴尬,没想到真的在自己身边发生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失望?
震惊?
还是替胡承韬感到不值得?
萧蕤的手捏紧了牛仔裤,强忍着没有伸手扇这个生活在“文明世界”中的女大学生一巴掌。
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连问都懒得问。
那天逍遥宫长生殿的聚会上,她居然相信了梁樱的话,天真的以为,这个私生活混乱的姑娘在那天晚上没有跟任何异性接触。
看来是失望多一些吧。
“我不能让承韬知道这件事情,他对我本来就冷淡,如果他知道我是这样的女人,他一定会抛弃我,而我下半辈子肯定就完了……”
是啊,胡家大少与沙美大学灰姑娘的爱情风风光光的上过新闻报纸,人尽皆知,如果他就此甩了她,那梁樱怀孕的事情肯定会被八卦心十足的狗仔们查出来,如此一来,梁樱怕是很难在沙美市混下去了。
“好,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她还能怎样呢?
“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我要去做人流。”
“人流?”
“恩,明天就去,越快越好。”梁樱也不管萧蕤懂不懂得那是什么,便拉着萧蕤的手要求道:“我最怕医生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还能怎样呢?
总不能说“不,你自己去吧。”?
“好吧。”
这件事情必须要在正式开学前处置妥当。
萧蕤在阴曹地府里生活了一千年时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了猪跑,苦口婆心嘱咐她出门要多穿点,尽管是一次小产也要做要后续的保养工作,可是梁樱就是不听,依旧穿着她清爽少露透的无袖连衣裙,踩着八厘米的细长高跟鞋在医院的走廊里摇曳着。
只可惜了萧蕤塞进背包里以防万一的一条披肩围巾,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道她是怕别人看出来她身子骨正虚着要硬着头皮装强壮,还是说这年轻人真的变了,不像她传统印象中所想象的那么容易生病。
“我给你煲个鲫鱼汤吧?”萧蕤看着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正合眼发抖的梁樱,心里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连锅都没有,你上哪煲鲫鱼汤去?”
“……说的也是。”
“我肚子疼的要死,不想吃东西,你安静一点别打扰我休息就行。”梁樱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萧蕤看她脸色不好,还是决定去找点吃的给她补补气血,左思右想,看天色尚早决定去趟鬼市借用一下李崇清家的厨房。
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今天明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却说不出的奇怪,萧蕤抬起头看那些走在校园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面孔,发现那些人跟自己一样,一个个都缩着肩皱着眉,加快了步伐,嘴里抱怨着,想要赶紧逃离这片突然变得阴冷的环境。
这种气氛像极了下雪的前夕……
诡异……
但又觉得很熟悉,就好像在什么时候遇到过一样……
这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身音乐声响,里面念叨的是根本听不懂的唱词,正在萧蕤寻找那声音的来源时,只听到旁边看大门的姚师傅大骂一声:“这灵车不去火葬场送人,怎么停在校门口了?真晦气!”
灵车?
那不是接死人的么?
萧蕤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电话给独自躺在宿舍里的梁樱,可是电话嘟嘟嘟的响了一分钟也没有人接。
萧蕤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好一边继续打着电话一边转身往宿舍里跑。
梁樱的电话一直无人接通,萧蕤掏出宿舍钥匙,手抖的难以控制,插了好几次才把门锁拧开。
“梁樱——!”萧蕤推门而入,大喊一声,激动地差点泪流满面。
身体不适的梁樱强忍着小腹一阵阵疼痛刚要睡着,便被萧蕤一声嚎叫给惊醒过来,睡意全无。
“干嘛?你神经病啊!不是告诉你小点声么?”梁樱气急败坏的坐起身来,大骂道,“你是不是看我不够可怜,想让我早点死?”
“呃……你,你在就好,在就好……”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被放了下来,萧蕤此时内心又充满了愧疚,“打扰你了,你继续睡啊……”
虚惊一场。
大概是她多想了。
萧蕤红着脸离开宿舍,原路返回再次来到校门口,此时天气又变的炎热起来,停在门口放音乐的灵车也不见了,就好像刚才自己是鬼打墙,无意中闯进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看门大爷姚师傅将藏蓝色polo衫塞进西裤裤腰里,腰带和皮鞋都擦的锃亮,稀疏的头发用发胶梳成了复古的大背头,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看大门的保安。姚大爷这人应该只是讲究,自我要求高,不傻的,因为他也意识到夏天天气炎热不适合穿成这样,要不然不会拿着个蒲扇咧着嘴坐在阴凉里呼哧呼哧扇风。
“大爷,您这差事不轻省啊,一个学校老师学生这么多,您不但要看清那些是校外人,那些市领导,还得维护校门附近的治安,一根神经总得绷着啊。”一个跟姚大爷一起坐在阴凉里扇蒲扇的年轻帅小伙奉承的聊着天。
“那可不是,不是我说,就这差事,也就是我姚主任,搁别人身上根本做不来,要不然学校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聘玄女保安呢?”姚大爷自豪道。
“您没几年就退休了吧?那以后怎么办?”
“没几年退休?”姚大爷一脸嫌弃,“年轻人,你以为我多大年纪啊?”
那年轻帅小伙谄媚而虚伪的猜道:“瞧您这身子骨,怎么说也得五十多了吧?”
姚大爷伸出一只手比划着,“七十一啦!在沙美大学看了四十多年的大门,全校老师都认识我!”
小伙子笑道:“您这资历比校长都老。”
姚大爷笑的合不拢嘴,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得意道:“那是当然。”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唉,小伙子,你是哪个系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爷,咱们学校这么多学生,你还真一个个都记得住啊?”
“人嘛,好看的东西都喜欢多看两眼,咱们学校长得好看的小姑娘海了去了,但张你这样的帅小伙可真没几个。”
那小伙子笑道:“还真是让您给猜中了,您确实没见过我。”
“哦,不是咱们学校的?”
“我是今年大一新生,提前来报到了。”
“哪个学院的?”
“哲学系宗教学专业的。”
“呦,这专业可够冷门的……”
萧蕤路过那两人,听到自己的专业后不由自主往旁边看了一眼,心想,人山人海的竟叫她遇上了自己同专业的学弟了,这年头,肯来读宗教学的肯定是个被调剂了的可怜鬼,阿弥陀佛,祝你好运,孩子……
……
“你、你……”
只是无意间的一瞥,萧蕤看到那张脸就再也不能转移视线,除了震惊,再也没有更合适的语言能形容她此时的感受。
“你……你怎么在这?”萧蕤指着那年轻人结结巴巴问道。
“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当然是哪凉快哪待着等了。”那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撇开这个话题,萧蕤问出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你、你是谁?”
“我……我是十八啊,你这没良心的才一年没见,就把我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十八哭丧着脸,委屈道。
“不是,你怎么在这?”
那十八虽说比萧蕤年纪小了五百岁,但依仗着没人管,撒起谎来可是从来不打草稿:“你这表姐怎么当的,我明明都已经写信给你说我考上沙美大学了今天来报道,没想到你不但不来接我,竟然连我要来的事情都不知道……宝宝好苦……亏了宝宝还一直把你当宝宝的偶像……”
噗——
请拿一把刀插进她的心窝吧,这老男人顶着一样未央君的脸在这里喊她表姐不说,还自称宝宝。
“哎呦,原来是姐弟俩啊,我说怎么长的有几分相像呢,已经碰面了就再相互抱怨了,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大老远一个人来报道。”也不知道十八给姚大爷下了什么蛊,姚大爷现在简直把他当成了亲生宝贝儿子,“快带着孩子去吃点东西,你看看这细皮内肉的,一看就不是吃得了苦的人。快走吧,去尝尝我们沙美市的地方菜。”
十八舔了舔嘴唇,问道:“地方菜啊?您这个老沙美有什么好推荐的馆子么?”
“馆子?这个……”姚大爷停下摇蒲扇的手,开始认真思考,“这我还真不好说,我知道西门那边有一家云上阁还挺火的,但说实话,味道一般,要说地地道道的沙美菜,我还是觉得我们家那口子做的最好吃。”
“唉,那是没口福享受到地道的沙美菜了……”十八略显沮丧。
“对啊,你上我家吃去吧,我就住对面的小区里,平时孩子们都不在家,我跟老伴没什么开火的热情,要不你等等?一会儿下班上我们家?”
中邪了,姚大爷中了十八的邪!
萧蕤凑到十八身边不动声色的使尽捏了把十八的大腿,脸上满是客气的笑:“还是不叨扰您老人家了,我表弟刚来报道,入学手续都没做,我想赶在学生办事处下班之前给他把住宿给办了,要不晚上没地方住。”
姚大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去我家住啊!我们家一百多平米大房,有的是地方!”
我呸——!
“我表弟……梦游……”
“哦,那没办法了,我们那位晚上睡眠不好,容易醒。”
萧蕤松了口气,心想,太好了。
“那我们先去办手续啦!”
十八被萧蕤硬拽着,依依不舍的挥手向姚大爷告别:“大爷,咱们有空再聊!”
姚大爷也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好,等你办好了入学手续,上我们家吃饭去啊!”
“嗯嗯,好,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