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蕤一直将霍香儿的事放在心上,尽管,她并没有这样做的义务。如果霍香儿在天有灵,大概又会不耐烦的说她多管闲事了。
李崇清告诉萧蕤说石西的单位凌云阁,是一家装城,主要经营高档家具。而巧合的是,这家家具城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胡承韬。
天承荣锦号位于鬼市最中心的估衣街上,相比花重金在建筑外部的大型商场,天承荣锦号显得十分低调,要不是几十年风雨攒下的名誉,大概没人会注意它黑底金字的大招牌。
萧蕤进这家古玩交易会所还费了些周折。
常年干旱的城市选择在那个晚上降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越下越大,让整个城市变成了白色。这片闹市是不夜城,直至凌晨一点还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每每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姑娘,她都会想起已经去世的香儿,心境就像是今天的天空,越发阴沉。
天承荣锦号实行会员制度,萧蕤仅仅是来碰运气,并没有提前做什么功课,这直接导致了最终被前台小哥拦下请出的尴尬局面。
萧蕤看到店面之前装有摄像头,便想着,那胡承韬是店铺的东家,如果今天又来上班,那早晚会看见镜头下的自己,然后,如果他还记得她,那该会下来接她。
眼看着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姑娘仅露在外面的脸冻得失去了知觉,他还是没出现。
门口揣着口袋调度车辆的保安站在远处瞧了她好久,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好心劝道:“你要是等人,就给他打个电话,如果是实在联系不上就到对面咖啡厅里暖和暖和吧。”
萧蕤指了指角落里的摄像头,说她相等的人只有在那里面看到了她,她才有机会上去。
保安十分抱歉的解释道:“真是不巧,那台监控由于电路老化,今天上午罢工了。”
保安见她满脸失落,于心不忍,又问道:“你找谁?我跟前台的小哥是同乡,我给你问问,看看今天上没上班。”
“胡承韬,有个叫胡承韬的人,他说他在这里上班。”
“我们老板叫胡承韬,但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人。”不是他瞧不起人,而是面前的姑娘实在不像与老板属于同一圈子的人,“他在是在,只是见起来比较麻烦。”
萧蕤叫保安砸吧嘴,还以为是想要她些好处费。
“对不起,这位大哥,我实在是……手头有点紧。”
保安哪里是跟她要好处,他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萧蕤这样一说,倒叫他误会的以为她是胡老板什么同学或者远方亲戚,今天如此执着的蹬在外面,满脸焦急迫切,全是因为要借钱。
“行吧,谁还没有点困难时候呢?我瞧你也怪可怜的,给你问一声吧。”这才多大年纪就学会借钱了,倒是会找人,“你叫什么?”
“萧蕤,”她怕胡承韬想不起来,又补充道,“沙美大学的学生。”
保安缩着脖子进走两步钻进店里跟前台的小哥说外面有个女孩想找大老板,是沙美大学的学生。前台小哥便如实给领导打了电话。
胡承韬匆匆下楼,见门外果然站了一个瘦高的姑娘。
“你傻啊,站在外面不冷么?”胡承韬一张嘴就开始责怪。
萧蕤打量他身上那身行头,奇道:“你穿着衬衫都不嫌冷,我一个穿了羽绒服的怕什么?”
“那是因为屋子里热!”
屋子里再热,也热不到忘了外面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吧,为什么在出门前不披上一件外套?他这样,会冻坏身体,生了病的话……梁樱大概会心疼的……萧蕤看到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在轻轻颤抖,伸出手推着他进了店。
“那我们进去聊。”
前台小哥与保安看的目瞪口呆。
但这两个人谁会在意他们怎么看自己呢?
萧蕤进了屋便直截了当的表明了目的,说自己寒假不会回家,所以想找份兼职做,听说凌云阁是他名下的企业,想托关系进去做个销售。
胡承韬却问她喝不喝茶。
这人间的茶,她还真没怎么喝过。
萧蕤看他泡茶的技法,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你的动作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学茶艺的岁月。”往前推大概有六百年了。
“你小时候还学茶艺?”
“恩。”做神仙很麻烦,总是要面面俱到,“我是我父亲一手带大的,他很严厉,给我规定了许多功课,这茶艺便是其中必修的一门。”
胡承韬将刚泡过的茶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又拿了包新的,递给她,“那让我见识见识你这个从小就学茶艺的有多高的本领。”
“你说什么呢,我学茶那会儿……”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不知道在哪呢……
算了吧,还是不要这样说了,显得她有多老似的。承认自己是个长辈之后,还有什么颜面叫人家给自己找工作?
“呃,算了,我试试吧。”
那些将茶泡好的独家秘诀虽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她还是有自信能糊弄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屁孩,萧蕤手下动作虽然生疏,却掩饰不了技法的精湛。
自饮一杯,忍不住称赞道:“哇,好喝。”
姑奶奶我宝刀未老啊!
胡承韬跟着也轻啄一口,心想:废话,两万块钱一斤的茶你还想泡出鸟屎味儿么?
“果然是自小学过茶艺的,就是比我这半吊子强。”
三泡茶下去已经不能再喝了,萧蕤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干啥来的。
“怎么样?能不能安排我进凌云阁?”
胡老板今天心情很好,又开了包更贵的茶自己泡起来,“能啊。”
“那,我明天就上班吧。”
“明天是月底啊。”
“没事,算见习好了,我不要钱。”
“哪有雇员自己规定上班时间的?”
萧蕤挠挠头,“那……我怕自己做不来啊。”
胡承韬点头道:“我也是怕你做不来。”
“所以要早点过去学习。”
“所以,我想你还是换一份工作吧。”
“唉?”什么意思?如今销售要求很高么?“为什么?”
胡承韬是个商人,当然会从收益层面去考虑问题,“你看,你个子高身材好长得又漂亮,不去做模特或者礼仪岂不是可惜?做什么销售啊,废嘴皮子不说,赚钱也不多。”
听上去倒是有些道理。
“我们天承荣锦号里的礼仪部虽不招收临时工,但我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愿意给你临时插个班。”
听上去不错。
“不不,我这个人不适合抛头露面,还是低调的做个销售吧。”
“做礼仪工资很高的,而且会有专门定制的工作服。”
萧蕤觉得这胡承韬再说下去,自己就要把持不住沦陷了,为表决心,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凌云阁?”
清澈的茶汤被震出茶碗,溅在了竹制的杯垫上,胡承韬笑了,“这么执着,你到底是对工作感兴趣,还是看上了什么人?”
萧蕤脸色煞白,吞吞吐吐不知道如何解释。
“少男少女懵懂的爱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要是真的看上谁,哥会给你牵线的。”他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什么跟什么啊!姑奶奶我去凌云阁可是有正事!”她恨不得掀了桌子。
“反应这么激烈,就是被我猜对喽?”
“不对!”
“不是去谈恋爱还能是什么?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放弃赚钱清闲的差事一定要去做销售。”
“那是因为……我要为民除害,纠正鬼市不良之风。”
胡承韬瞬间哑口无言。
这理由……听上去义正言辞,真叫他无话可说。
是不是该叫她“聊天终结者”呢?
“那……劳驾您了。”胡承韬一想,不对,“可我觉得鬼市里许多企业都要比我们凌云阁需要你去‘为民除害’吧?我的凌云阁到底做错了什么?女侠,你能不能高抬贵手饶了我,或者,你至少给我点提示,给我留点改正的机会。”
“跟你无关。”萧蕤转头一想,又换了口风,“也许与你有关。”
“哦?”他洗耳恭听。
“我问你……你知道‘八面佛爷’么?”
胡承韬噗嗤一声笑了,回道:“我知道安利,还没听过‘八面佛爷’这个牌子。”
看来是不知道,萧蕤顿时有了成就感,要知道,在这种人生赢家面前,人们是很容易产生自卑感的。“连‘八面佛爷’都不知道,亏你还是鬼市响当当的人物。”
“我又不是钟,怎么会响当当呢?”
她懒得和他咬文嚼字,“管他呢,反正你想要在鬼市里继续混下去,早晚是会接触到‘八面佛爷’这个邪教的。”
胡承韬呵呵笑道:“逗你玩的,你当我真不知道啊?”
“……”真是扫兴。
“怎么从我们凌云阁说道八面佛爷了?”在鬼市里做生意多少有些黑色收入,但胡家的人脉主要在官场,说起鬼市的八面佛爷,大家想起来的必然是黑帮,这黑帮最爱合作的是大大小小的酒吧和夜总会,怎么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凌云阁扯上关系?“你听到了什么?”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萧蕤看了眼胡承韬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马克思大大的画像,打了个冷战,“反正,我得到了消息,凌云阁里有个员工是这个邪教的信徒,狂热信徒。”
八面佛爷在鬼市存在几十年了,许多人都信,都是些外来打工的小市民,闹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也不知道那人是哪里惹到了她。胡承韬好奇,问道:“那姑奶奶您可否透露一下我们这员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叫您如此震怒呢?”
“对对对,伤天害理,就是这个词!”萧蕤连连点头,“你不知道他多过分!”
也不知道是面前的女生口才好还是她有独特的气质,胡承韬总觉得故事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就好像是郭德纲的相声,让人中毒。
于是萧蕤便将霍香儿与石西的故事略加演义的诉说出来。
胡承韬听后紧锁眉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是不是个禽兽?”
胡承韬摇头道:“不行,这个人太危险,你不能去接近他。如果你真的要彻查此案叫你朋友沉冤昭雪,那我会帮你找私家侦探然后和公安部门联系,用法律制裁他。你既然知道他是欺骗年轻女孩肉体的惯犯,怎么能以身试险去做傻事呢?”
“八面佛爷的势力在鬼市根深蒂固,你说的公安人员恐怕动不了他。”
胡承韬不否认这个问题,“问题是你一个女大学生更没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没有可能?”
“年轻人,不要太自负,小心最后后悔都来不及。”
年轻人……年轻人,到底谁是年轻人?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可以?你连机会都不给我!”她该如何证明自己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拥有一千年降妖除魔经验的“老家伙”呢?或者,她该不该证明?
稍安勿躁,没有摸清胡承韬是敌是友之前,还是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世,毕竟那知道自己能力最多的人李崇清都被蒙在鼓里。
胡承韬看了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半个小时后要到集贤楼谈生意,顺便送你回去学校吧。”
虽然是提议,却丝毫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萧蕤跟在人家后面灰溜溜的上了车,一路上沉着脸,也不说话。
胡承韬将车停在路边,下去买了个东西递给她。
“以后找我的话别傻乎乎的站在楼下,打个电话就好了。”
原来是一部手机。
上次在彼岸见到她父君时,萧蕤在毕恭毕敬请安之余,也曾想过要不要跟父君要一部手机。可是她怂啊……
“……不至于吧?这就感动哭了?”
萧蕤手里包着装了盒子的包装袋,一边抽泣着一边回道:“在家里呆了那么多年,突然一个人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有家不能回,我还不能想么?”
成年之际,背井离乡来到一座新的城市,依靠刷盘子养活自己因而结识了另一位善良的姑娘,这便是她简简单单的幸福。可这幸福,因为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而被打破了,散成了沙,化成了沫,随风而去,随波消失,那个曾经挡在她前面举着手机照亮破旧不堪的巷子的霍香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以后还会遇见其他什么人,或者是朋友死党,亦或是爱人,可现在,是孤独的。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你去凌云阁的。”
萧蕤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真的?”
胡承韬有点后悔的点头。
“不过,你必须在下班时跟我报告调查进展,我要确保你是安全的。”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