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科萨把那把匕首挂到了自己墙上的武器架上,旁边还有几把磨损得很厉害的木剑。无疑这是平时他拿来训练基础剑术用的。他没有把套住匕首的革鞘打开,即使艾利科萨没有将其完全拔出,但那透过革鞘的阵阵寒气也仿佛像是针扎一样刺在了自己的手心中。艾利科萨把其他几把木剑一把移到了旁边的位置,把那把匕首挂到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他转身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窗户外面的漆黑仍想贪婪地吞噬一切。
艾利科萨把两只手放到脑后,两眼一直盯着房间的天花板。上面因为火晶灯的照明范围不到,所以是房间里最黑暗的地方。格雷萨尔位于其余两个人类王国之间,整个国家大部分的领土位于温暖地带,而艾利科萨居住的希恩镇位于格雷萨尔北部外围。夏季炎热,但降雨还算充沛,不过冬天会下很大的雪。一月的时候雪是最大的,只要连续下那么两三天,地上的积雪便可没过膝盖。他自己还知道第一场雪大概在十一月中旬,那是霜落时节的开始。“接下来是寒芯,之后的时节是化春,化春吗?”艾利科萨心想,“我好像还记得我的第一个化春,这个时节的第一个节日应该是'野报春之日'”他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动作散落到枕头边上,还有一部分在脖子和衣领间。他觉得很不舒服,所以现在不得不整理起头发来。他早就觉得长发有点麻烦了,他自己的头发最长的大概过了自己的下巴,那几缕最长的头发常常会在艾利科萨转头的时候弄痒他的耳朵或者扫到自己的衣领里,尤其是最冷的时候。
艾利科萨侧着身子,回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的第一个'野报春之日'......”他心想。
那是一个化春时节急匆匆的尾声,希恩镇外围的落叶林地里,积雪已经在地面悄悄逃走了,漏出发黑的腐烂的落叶和断碎的短枯枝,鸟儿还没回归到这个地方。一切都是那么落寞清冷。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弯腰在落叶下面挖着什么,她穿着淡蓝色的外套,一条很大的明黄色毛绒围巾盖住了她的嘴巴和一部分鼻子。她突然站起身子来,搓了搓自己的手。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像秋至时节的苹果。
在她的背后一个大概五岁的男孩慢步向她走来,他踩碎发朽枯枝上的声音就像跑调且杂乱的琴音短曲。他的满头杂乱的白发在空寂的树林里并不突兀,可能是他觉得有点冷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他系紧了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灰黑色围巾。他穿着一件很厚的灰色毛皮外套,那颜色就像是白桦树老旧的树皮。他最后走到了那个女孩身边,同时还睁大了自己的淡黄色眼睛,那清澈的瞳孔就像一对无暇的黄水晶。
女孩转过头来,她的翡翠色的眼睛也望向了男孩。
“在挖什么呢?普米菈?”
“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听父亲大人说的,他说你在这里。”
“哦,今天是'野报春之日',按照习俗要挖野生的报春花到花园里定植。”女孩挽了挽自己的金色头发,随后在地上找到一丛带着几片很小很小的叶子上面带毛绒的植物,她用铲子娴熟地把它挖了出来,放在漆了绿漆的小推车上。
“你很喜欢这种植物吗?”男孩微笑地问道。
“应该算是吧,野报春是一年里最开的花了,接下来是雪滴花、雪片莲、铃兰......当冰雪刚刚消融的时候它就把它的细碎白花探出厚实的叶子来,勇敢地面对寒风。母亲说它们是'春天之号角',相比而言,雪滴花和雪片莲它们真是懒惰呢!”
“是这样子吗?我之前也没听普米菈你提过呢。我也来帮忙吧。”男孩在旁边找到了一把小铲子,也跟着女孩的动作挖了起来。
”嗯......你很喜欢花草吗?普米菈?”男孩把一从带着土团的野报春放进小推车里,皱着眉头问道。
“哥哥不喜欢吗?”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
“没有,但是不太明白,我觉得这些所谓的习俗有些并没有什么用。”
“可能是这样子吧,但有一点不用质疑——花儿总是能让人感受到美好和生命。”
白发男孩一时间没有说话。
”但这种情况就像你对'父母'这个单词的曲解?”女孩还是先开口说道。
“那并不是曲解,只是我的潜意识上的,但自己就是说不清。或许就像你那和蔼的母亲所说的一样,就像'神灵与人之间那离奇的隔阂'吧。”男孩说完笑了起来。
“还是快点完成吧,哥哥,我听说花芽到了正午移植成活率会下......啊!”女孩说到一半,突然尖叫起来。
男孩走到女孩旁边,女孩把带着手套的手放到脑袋边,显然她很害怕。男孩仔细地看了看被女孩用铲子挖开的小土坑,里面露出一块白花花的不断扭动的东西,那是一条比拇指还粗的大甲虫幼虫,它灰白色的身体两侧有一排灰黑色的小斑,最打眼的还是他身体顶部那灰黑色的巨大颚部,对于它的粗大的身体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看样子它应该是冬眠后刚刚准备苏醒。
“一条虫子而已。”男孩说着,握紧手里的那把铲子,飞快地用铲尖刺了下去。一股透明的液体很快从它体内流了出来。
“好恶心啊,哥哥,赶快把它拿开!”女孩把身子又往后退了几分。
男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铲子挑起虫子的身体,这时里面的液体已经差不多流光了,男孩用铲子把它甩出去时它就像抛开一截被剥去豆子的熟透的甜豌豆那样。“现在可以了。”
女孩站起身子,拍了拍外套上沾上的泥土,大声喊道:“哥哥你居然干那么的事情!我最讨厌虫子了!”
男孩用食指轻轻摁着自己的额头,“我不认为虫子会让普米菈你这样,它们弱小得可怜,在绝对的力量前,它的生命就像一缕尘埃,即刻间就会被消散。”
“那么巨魔对于人类也是这样子吗?我听说每年都有一些农民被它们杀死,甚至还有些不懂事情的小孩因此无依无靠,他们或许早已步入了绝望中吧。真可怜啊,为什么生命之间会如此美丽,却又如此残酷?哥哥?”女孩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便把话题转移了。
“我不知道,那就像被看不见的细绳捆绑之物,形如傀儡,无法动弹。或许我们最多也只是时间的过客,普米菈。”男孩很淡定的说道。
“就像什么?生命之间为何要互相残杀?我相信母亲的话——那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女孩眨了眨自己的绿色大眼睛,伤心地低下来。
男孩俯下身子,轻声说道:“或许这早就是无法改变的规矩,但是终会有美好在这之后所孕育,就像冬天过后,积雪融化,最早的野报春用它充满活力的叶子点缀着枯寂的林地那样子吧。或许,我也会像那个样子呢!”说完男孩微笑着站起身子来,那笑容就像一只刚钻出叶子的白色报春花。
女孩站起身子来,搓了搓自己快要冻僵的手。
“那么为什么哥哥也会呢?”
“这我拿不准,或许只是直觉吧。”男孩对女孩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所以你才珍惜与我的时光吗?”女孩笑了笑。
”嗯,所以我很快乐,因为我不再孤单,遇到你和父亲大人是我的最大的幸福,即使对某些事情我再也无法探寻,但是像你母亲说的那样,活着就好......”
“事情过去好久了啊,哥哥,谢谢你今天来陪我,之前一直都是母亲跟我一起来挖报春花的。”女孩说着,泪水在绿色的大眼睛里打转。
“过去的事不要太较真了,普米菈,母亲一定希望你快乐的活下去。”男孩牵起女孩的手。但是女孩突然停下话语。
“所以......请哥哥不要像母亲那样走!”最后还是女孩含着泪水大声喊了出来。
但林子仍是一片寂静,此刻没有其他聒噪的充满不明意味的鸟鸣和无趣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鼻子。缓缓说道:“我不会的,我会珍惜这一次神灵给我的机会——把我带到光明之中。”男孩微笑起来。
“哥哥!”女孩扑到了男孩怀里,女孩围巾上的绒毛蹭到了男孩的耳朵和鼻子上,他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此时他必须保持沉默。
“这样子就好,也足够多了。我会珍惜现在的生活。”男孩贴在女孩耳朵边,微笑着小声说道。“把这些报春种到院子里吧,这是我和你一起挖的。”
女孩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哥哥要答应我,以后要喜欢花儿哦。”
男孩点了点头,他已经收拾好了工具,把它们放到了小推车里。两个孩子齐步往家的方向走。
“我想属于我的最清晰之物,早已到达我的身边了吧,我这次一定要好好珍惜。过去是怎么样的?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没有必要去追寻了吧。因为我有了可以接纳我的家人,有了普米菈和父亲大人,我有了自己的依靠。”男孩心想。
两个孩子回到了自己家中,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自己家的后院里,男孩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推着绿漆小推车。这个院子并不算大,但是对于其他住户来说已经很奢侈了,人类的领土在第二次巨魔之战是失去了东部的广大平原。一些地土地紧缺,有的人甚至为争夺土地而死。男孩低下头看了看孕育着生机的土地,但同时它却又将罪恶之种悄悄播撒。男孩叹了口气,跟上了女孩的脚步。
用粗树枝架起的篱笆边,几棵黑刺李已经露出了渴望春光的新芽。一颗巨大的大玉兰树,那空荡荡的枝头孕育着朴实的花苞,仿佛在欢呼。女孩在树下找到了一块比较阴凉的地方,阳光跳出了云朵,玉兰树密密的树枝把撒下来的阳光划成一块块的光斑。“呀,太阳出来了,哥哥,快点啊!”女孩在树下大声招呼着男孩。
男孩推着小车跟了上来,说道:“快点开始吧,再一会儿太阳会更大的吧。”
女孩从手推车里拿起一丛带着泥土的花芽,用铲子很快在地面上挖出了一个小坑,把花芽的土团放到坑里。然后她很快地开始填土。男孩在旁边跟着女孩的样子,也亲手种下了不少花芽。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便把所有报春给种好了。男孩在树下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树枝挡下的光斑照在男孩毫无生机的一头白发上,里面没有一根其他颜色的发丝......男孩摸着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
这是女孩在院子的一角仔细地寻找着什么,这举动吸引了男孩的注意。“普米菈,你在干什么啊?”男孩走到女孩身边,轻声问道。
“在找一丛特别的欧石楠。”女孩回答。
“为什么要找那丛,这里好像还有其他的吧。我没见过欧石楠开花,普米菈,欧石楠的花朵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般欧石楠的花朵会呈铃铛状,也有花朵呈筒状的品种。啊,找到了。这个品种叫'天使之粼',花朵是粉紫色的铃铛状,是母亲最喜欢的一种花。”女孩说道。
男孩没有看到欧石楠的花朵,只有看到那些植株茂密的针状叶子。“那你干嘛把它挖出来?”
“我想送给你啊!它会在10月底开满花朵,那是挂满枝头的美丽与芳香。它开花的那几天中,好像有一天好像就是我与哥哥你相遇的那一天哦。。”女孩笑得很甜美,脸蛋粉扑扑的。她最后挖出了一丛里面最茂盛的植株,相比旁边的欧石楠,那棵植株起码高一大半。
“那真好啊,谢谢,普米菈。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一定不会让它枯萎的。”男孩微笑着说。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花种到一个红陶花盆里,男孩接过花盆。他现在仿佛就能闻到欧石楠开花时散发的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男孩最后决定把它放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这样他可以每天都看到它了。
艾利科萨那天晚上在床上还想起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但是当时他很累了,最后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但那是个宁静的无梦之夜。窗台上的欧石楠也已悄然在艾利科萨不知觉的情况下开出了第一朵粉紫色的花朵,挂在枝头的最顶端,小小的,是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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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它驱散了一切黑暗。艾利科萨听到有人敲自己的房门,他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他知道是谁来敲门,他有点儿担心。他说道:“坎特恩先生,我知道了,我已经起床了。”
艾利科萨翻身下床,很快穿好了他的毛皮靴。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把匕首,又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欧石楠。那盆欧石楠已经有一个枝条缀满了美丽的粉紫色铃铛状小花,散发着阵阵有点儿类似蜂蜜的香味。艾利科萨伸了个懒腰,然后他笑了笑。
艾利科萨放缓脚步走下楼梯,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长餐桌上的蓝绿色条纹餐布,”昨晚那餐布应该是被坎特恩先生给洗了吧,坎特恩先生真好啊。”艾利科萨心想。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普米菈仿佛没有察觉到艾利科萨已经下楼来了一样,她正低着头看着盘里的土豆沙拉和奶油口蘑。
艾利科萨坐到她的对面,他的动作尽量小声了些。艾利科萨小声说道:“别再在意昨天的事了,父亲大人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的早餐。
男孩继续说道:“你送给我的欧石楠开花了,很漂亮,很香,我很喜欢。今天去迪米罗摩斯先生那去看看有没有新的种子吧。之前一直是你带我去的。”
女孩终于从口里挤出来一句话,或者说几个生硬的断断续续的单词:“哥哥......你......没骗——我的吧。”
艾利科萨拿餐刀切开一个撒了胡椒粉和柠檬汁的牛油果,放到嘴里咀嚼起来,他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怎么会骗你呢?父亲大人同意了,让我们好好玩。不过你地要求他还是没有答应。”
“哦,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
“一点关系都没有哦,这还是有很多解决办法的嘛。你可以给我多写信,你的学院也有假期的吧,到时候可以来看我。我也相信以你的性格会交到很多很好的朋友,至于论理课,还是......要上的......”
女孩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同时她也狠狠地踹了艾利科萨一脚。
“好,好,让该死的论理课滚蛋......滚蛋......没人会惦记它的。行了吗?”
女孩笑得更灿烂了。“那等一下哥哥你快点准备好啊!”
“我......我知道了......”
艾利科萨很快把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消灭干净了,他转过头来对管家微笑起来。他自己也很快上楼仔仔细细地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现在外面阳光特别好,让空气都暖烘烘的,但是过几天初雪便会悄然而至,那之后一切都会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明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