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太阳也只刚刚张开了眼,还未想起普照大地的样子。布庄后院,散落着许多因了炭火烤灼而微微发黑的大长铁签,其间还有不少随意倒在地上的酒坛,有的还滚的颇远。而那四散之物的中央便是一张大桌,聆芷还艰难坐在凳子上,那一张俏脸紧紧贴在桌上双目紧闭,她脚边是睡昏了头的清菡,她是个喝了酒便活波的,昨夜趁着酒劲儿在院子里绕了许多圈儿,之后实在累的不行才扑倒在聆芷脚边睡熟了。
木桌另一头不远处,玉隐倒是安静躺在地上,与他平时睡在榻上的样子别无二致,可疑的却是他身上紧紧缚着他、不时磨磨牙的木容三了,他却是不老实的,每每喝了酒便是逮住个人就紧紧抱着、死活不肯撒手的。这几人昨夜吃得开心,那酒窖里的酒虽未全部喝光,却也是没剩下多少了。
紫霄开了门从房中出来,还未走近便已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见那几人实在睡得熟,倒也不着急将几人叫醒。只缓缓经过那几人,向对面耶成天那房走去了。
耶成天自然是未醒的,只是他那样子倒也不像是生了病的,或许是因了这几日的调养,他面色微微透着红,却像是睡着了,全然没有要醒来的样子。紫霄看了看他那样子,倒也不知是喜是忧了。喜的是这假和尚睡着,便再没有人与他说闲话,他是难得清净的。至于忧嘛,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在心中隐隐觉着自己还是有些希望他早些醒过来的。
紫霄动作轻轻,伸手为那光头的小男子掖了掖被角,又立在他榻前看了许久,才缓缓从怀中拿了那绢帛出来,使了个法术便将那绢帛印在那假和尚衣服之中。他此番要去那鱼鲮岛,怕是不能带着这副样子的他,只是还需向他说明缘由的,若他醒来,也不至于不清楚状况。
待他这样一番磨蹭之后,出门时正好赶上那几人接连醒来。聆芷左脸被压的生疼,微微睁眼便觉着那阳光是从未有过的刺眼,微微动了动脚,那清菡便也醒了,她腾的睁了眼,又腾的起了身,虽动作麻利,脑子却因了那些酒反应的不灵光,只听她迷糊道:“唔?什么时辰了?”
聆芷见她起来,亦从座位上起了身,微微抻了抻身子道:“昨夜便是睡在此处了啊?当真逍遥啊。”
清菡闻了这话,才瞪大了眼惊道:“哎?三郎哥哥呢?”
聆芷还未适应那强光,这时候微眯着眼四下望去,却见那桌子挡了一部分视线的地上,正是昨夜那喝了些酒便不知因何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的木容三与玉隐。那玉隐倒是老实睡着,却是那木容三将他紧紧搂着,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这些加起来倒是令他动弹不得。
聆芷瞧了那样子觉着有些好笑,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招了清菡一齐来看。两人瞧了那地上两男的样子,又向对方望了望,皆是一阵偷笑。
紫霄此时行至桌旁,向两个刚醒来的姑娘微微点头。便听聆芷问道:“不知大人如何安排?我们今日何时出发呢?”
清菡听了这话有些着急,伸手抓了聆芷的手微微摇了摇便听紫霄答道:“待玉隐醒来……你二人用过早饭罢。”
聆芷点了点头,便听紫霄继续道:“清菡姑娘,我们此次却是打扰了。只是因了还有要事在身,我那位朋友便还要劳烦你多加照顾了。”“那位朋友”自然是指还未醒来的假和尚耶成天了。
清菡因了聆芷要走,却是不开心的。现下只闷闷道:“这倒不妨事,那大和尚睡着倒也不麻烦的。只是……你们当真那么急着走么?”她一只手还扯着聆芷不放,一双大眼乞求似的看向紫霄。却听他道:“我们此行确有要事,姑娘也无需伤心,他日有缘自会相见。”紫霄这话倒是安慰人了,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他如今的种种表现,已是那位上神口中的“有人情味儿”了。
他说了那话,便面无表情回了自己屋。
聆芷转头瞧了那含着些泪的清菡笑道:“哎,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你实在无需这样。我此番办好了事,便会回北域去了,你到时若想我便回去看我不就成了?左右那里才是你的家,你还能不回去呀?”
清菡原本是强忍着泪的,听了聆芷这般安慰便再也忍不住,那热泪凝聚成了好大颗,一颗一颗从眼中滴落,待那泪珠滑落脸颊,却是神奇化作了一颗颗纯白的珍珠。聆芷这下却是急了,她怎么从不知道,自己有这等让人情绪瞬间崩盘的能力。于是慌忙的不知如何,一双手胡乱的揉着那哭泣女鲛的脸,口中不住的道:“哎呦呦,这是怎么了?都怪我……都怪我……”
清菡哭了半晌,才转而成了啜泣,她好不容易腾出了力气,声音怪怪的说道:“姐姐不知,我自然是爱北域的,只是我如今……当真再也离不开三郎哥哥了。”
聆芷见她这样子,便也只敢顺着她说话了,依旧是笨拙的安慰着:“好好好……离不开就不离开,谁能来管着你呢?对不对?若是想我,那我便来人间看你,好不好?若是想家人,那我便特许他们都来人间看你,如何?别哭了……别哭了……”
两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那边地上的男子也渐渐醒了来,木容三恍惚觉着清菡哭了,便睁了小眼睛四处看去。他这动作却也将熟睡的玉隐弄醒,两人先是迷糊了一下,便也发现自己这身体的动作似有不对。
木容三瞪着小眼睛瞧着那被他“轻薄”了一夜的俊朗男子,觉着事情不妙。想想那日他只是抓了女神的手,便被他一掌打晕,许久才醒,这次却是紧紧搂了他一个晚上,却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吃上一顿早餐了。他呵呵笑着,轻轻将手从玉隐胸膛拿开,又将腿从他身上拿下来,腾的起了身撒腿就跑。
这一幕惊呆了原本伤感着说话的那两尾女鲛,玉隐却是淡定的缓缓起了身,伸手施了个法,便将那奔跑着的木容三定住,又将他整个人托起,向地上重重摔了三下,方才步至聆芷身旁温朗一笑道:“早。昨夜睡得可好?”
“好……好……”聆芷大梦初醒似的,只呆呆回道。
木容三被玉隐教训了一顿,便战战兢兢备了早餐。四人吃好,便是分别之时。他将院门锁好,几人便上路了。柳州算是离北海颇近的,木容三与清菡只送他们三人到那界碑前,便听紫霄道:“二位留步,此番多谢二位照应。那耶成天便劳烦二位。”
木容三难得严肃的拱了拱手,仗义道:“大兄弟不要客气,咱们行走江湖就是讲个义气,以后要是经过柳州,别忘了来看看兄弟。”
清菡眼睛微红,使劲儿的点了点头。聆芷原在紫霄身后,这时候走上前拉了清菡的小手,紧紧握了握道:“珍重。”她心里自然是不希望清菡长留岸上的,因了鲛人的体质不适宜在岸上生存,若住得久了会对自身造成伤害。再者便是清菡身为鲛人的事情,木容三是不知情的,若有一日,他知道了呢?只是她想这么多终究是无用,见清菡对那三郎是真的喜欢,倒也不再劝她什么,所有的担心与嘱咐都只化作那重重的两个字。
“那就不远送各位。那个……玉隐哪,你打我的事儿,我不怪你,往后……对我女神好点儿。”木容三又做了最后的嘱咐,是对玉隐的。
玉隐微微一笑道:“自然。”
“各位……保重。”几人皆是此语,紫霄一行三人又出发,向那北海而去。
身后,留给木容三与清菡的便只剩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喔不,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大和尚呢。
清菡依旧是没从悲伤中缓过来的样子,木容三微微斜了眼用余光偷偷瞥她,又故作轻松的将她那双小手握在他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大手之中。轻松一笑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