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大地,广袤无垠,缥缈无际,一轮钩月悬于夜空之中,漫天星辰嵌于漆夜之上,点缀着缕缕星光,织出了一幅凄廖冷清的夜幕。
嘎吱嘎吱的轱辘声不断地回响在官道之上,三辆马车接连着在赶路,领头的马车前,一名络腮胡男子倚坐在马车装载的货物上,叼着一根稻草,眯着眼睛,偶尔扫一下四周,在他身旁,一个身材瘦小,包着灰色头巾,穿着一身麻布衣物的小男孩正在熟睡着。
小男孩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梢微皱,嘴里念念有词,沉睡在悠凉的夜风中,他的额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小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指节处也已泛白。
络腮胡男子注意到小男孩的异样,他转过头,轻喊道:“小家伙,起床了。”他连续喊了三四声,小男孩终于缓缓睁开了迷蒙的眼睛,大梦初醒,眼中却还残余着一丝惊恐。
络腮胡咧嘴笑道:“小家伙,做噩梦了吧?我估摸着还是叫醒你比较好,应该不是在做什么好梦吧?如果是的话可别怪我搞错咯!”
小男孩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对络腮胡略有些虚弱的轻轻一笑:“不,谢谢你,大叔!”
“看来真是做噩梦了!”自己并没有猜错,络腮胡有些得意的笑着,“醒了也好,你看,晚上的风景多漂亮!欣赏一下,换换心情。对了,做了什么噩梦?给我讲讲呗,解解闷。”
小男孩一愣,眼睑微垂,略有些低沉的说道:“抱歉,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也好,毕竟噩梦还是早点忘记比较好!不过要是错过美梦的话,那可就可惜了,记得我以前有一次……”
络腮胡摇头晃脑,自顾自的说着,并未发现小男孩的眼神早已飘忽,心神不知道已经飞到哪去了。
……
噩梦……吗?如果,那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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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昶曜回到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家园,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明白已经凶多吉少,即使曾告诫过自己要坚强,可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依旧乞求着最后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现实无情的击碎了一切。
一片废墟。曾经自己度过美好童年时光的家园已经彻底消失了,只余下一片大火的残遗,再也找不出回忆中的哪怕一点一滴。
唉!昶曜身后,一名比他稍高半个头的小男孩默叹一声,他叫卢冰,是昶曜唯一的朋友。
卢冰走上前拍拍昶曜愈显瘦弱的小小肩膀,劝道:“昶曜,我们给叔叔阿姨立个碑吧。”
“我不信……我不信……”昶曜低着头,不断的重复着三个字,声调一点点的升高,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出来,他转过身,抓着卢冰的肩膀歇斯底里的摇着:“爸爸妈妈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又没亲眼看见他们死了!他们……他们……他们说不定只是被人抓走了!对!一定是这样的!他们一定没事的!”
“可惜,你猜错了!”突兀的,冷漠的声音响彻起来,一道黑色人影从不远处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
来人是一名蒙着面的男子,黑色的劲装凸显出他精壮的身体,在他的眼神中,除了冷漠,难以找出其他感情色彩,看向昶曜的目光也仿佛在盯着一个死人一般。
蒙面人再次开口了:“白色的头发,这么明显的特征,想必也不会弄错,你就是昶曜吧?”
昶曜死死的盯着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你刚才说什么猜错了?”
蒙面人笑了,低沉、刺耳、冰冷,“嘿嘿,你说呢?小鬼,你难道猜不出来吗?”
昶曜眼睛猛地一瞪,脸色瞬间变得死灰,眼中的绝望更盛,他死命的摇着头,有些哽咽的喊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阴冷的笑声刺破了昶曜灵魂的最后一层保护衣,“不可能?哈哈,你的父亲是我亲手抓住的,也是我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至于你的母亲,长得不赖嘛!真是可惜了,一把火就烧成灰了,大爷都还没有享受过呢!”
仿若被一道霹雳击中灵魂般,昶曜呆住了,无尽的恐惧、悲凉瞬间充斥在他的脑海和心中,淹没了他的三魂七魄。
“我杀了你!!!”短暂的死寂后,昶曜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属于孩子的绝望狂吼,不顾一切的向着蒙面人冲了过去。
“别啊!昶曜!”卢冰一惊,连忙伸手想要抓住昶曜,但是,仇恨带来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他仅仅抓住昶曜的衣角,瞬间便被昶曜挣脱了去。
见昶曜如同发狂的野兽般冲了过来,蒙面人面巾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阴笑,他右手微抬,一股红色的星力覆盖在他的手掌上,这时,昶曜也冲到了他的身前,蒙面人随意一挥手,直击在昶曜的胸口处,昶曜“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在庞大的推力下又更快的飞了回去,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
卢冰飞快扑到了昶曜身边,握住他的手大声呼喊着:“昶曜,你没事吧,你不能死啊!”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唤,昶曜也没有半分回应,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嘴角不断的溢出着暗红色的鲜血,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蒙面人眼带一丝得意,瞟了一眼卢冰,“这个白头发小鬼死定了,现在大爷心情不错,饶你一条狗命,赶紧滚开,我要把这小鬼的头带走。”蒙面人冰冷的眼神落在卢冰身上,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上来,卢冰的手脚不知觉的颤抖起来。只要自己让开,就可以活命了,以自己的微末的力量,根本救不下昶曜,赶紧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想什么!卢冰猛地一咬嘴唇,剧烈的痛感帮助他摆脱了恐惧。我怎么可以丢下昶曜一个人跑掉?
卢冰张开双手,护在昶曜身前,用实际行动展示出自己的决定。
蒙面人看着他,冷笑道:“生死与共是吧?可以,那我就让你和他死在一起。”蒙面人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沙沙的脚步声如同死神降临一般,拉扯着卢冰心中的恐惧。
卢冰额头上冷汗横流,但他的动作却坚定的没有改变,就这么正对着蒙面人。
突然,异变徒生。
蒙面人的脚步顿住了,没来由的,他的心头突然多了一丝冷意。
相较于蒙面人难以察觉的一丝异样,卢冰的反应就大得多了,他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的从昶曜的身边弹了开来,跌倒在了一旁,大口的喘息着。
“怎么回事?”蒙面人和卢冰异口同声的发出一声疑问,目光都落在了依旧躺在地上的昶曜身上。
此时,昶曜身上突兀的出现了一圈黑色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罩住,光晕浓郁而沉寂,神秘而深邃,宛如黑洞般,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吸收进去一般。轻微的沙沙声响起,昶曜突然缓缓的坐起了身体,他的头颅低垂,被掩住的脸上,眼睛依旧是紧闭着,但是他的气息却不再虚弱,反而逐步变得强健起来。
昶曜身上的异变蒙面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由地发出一声惊问:“怎么会?你怎么可能受我一掌而不死?”
卢冰脸上则是浮现出狂喜的笑意,“昶曜,你还活着!?”
可是,卢冰脸上的笑意马上便消散了,因为昶曜对他的话并没有半分反应,而是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牵线的木偶一般被丝线拉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昶曜不自然的动作落入了蒙面人和卢冰的眼中,卢冰脸带一半担心、一半疑惑的问道:“昶曜,你……你没事吧?你身上这些黑色的光是什么?”昶曜对卢冰的话置若罔闻,或者,他是否仍有意识也是一个未知数。
转瞬间,另一幕更加诡异的画面映在两人的眼中。
昶曜拥有着如雪一般纯净的白发,可是,此时他的头顶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黑,深邃且仿佛要吞噬世间万物的黑,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中一般,黑色开始快速的扩散,不断的扩大自己的领地,蔓延了昶曜全部发梢,最终,将他的一头白发悉数染为了漆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卢冰和蒙面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仿佛被那一圈光晕吸去一般,连风声、虫叫声、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止余一片死幽。
这时,昶曜突然猛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紧闭的眼睛也在此时睁开了,露出一双漆黑如墨、与发色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瞳。
卢冰愣住了,他和昶曜相识数年,昶曜的眼睛他再熟悉不过了,曾经那双天蓝色瞳孔暂放出的永远都是温和如水般的光芒,他甚至还调侃过昶曜拥有了一双女孩子的眼睛,可惜却错生为了男孩。可是,如今昶曜的眼睛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迥异的瞳色,冰冷而妖异的眼神,早已找不到他熟悉的那份柔和。
“你……你是谁?”卢冰发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问话,可是,听在蒙面人的耳朵里,却并不奇怪,甚至他也差点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昶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并没有回答卢冰,而是将深邃的眸子转向了不远处的蒙面人。
“刚才,你想杀我,对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蒙面人却感觉如堕冰窖般,浑身寒毛直竖,昶曜的语调很平静,可以说毫无波澜,丝毫没有一分质问的情绪夹杂在里面,就像是简简单单的打了一声招呼。可是,蒙面人的身体却本能的害怕了,心脏狂跳,四肢都开始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敢对我出手,想必你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了吧?”昶曜抬起右手,向前平伸,五指张开,一颗黑色的珠子开始在他的掌心中凝聚,轻微的律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大。
蒙面人呼吸猛地变得沉重起来,他仿佛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不知道昶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他也根本一点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出于本能,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蒙面人开始了最后的挣扎。蒙面人用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猛烈的疼痛帮助他在无尽的恐惧中唤出一丝勇气,他发出一声高吼,鼓动全身星力,在右掌中凝聚出了一把红色长刀,持刀快步向昶曜冲了过来。
此时,昶曜手中的黑色圆珠也已经变得如同一个婴儿头部一般大小,他一挑眉,黑色圆珠瞬间飞出,砸向冲过来的蒙面人。
蒙面人见这枚神秘的黑珠飞了过来,不敢大意,双脚用力一蹬,径直向旁边弹开,可是黑珠仿佛有着灵性一般,跟着蒙面人便追了过去。蒙面人见势不妙,还想闪躲,可是他此刻正值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无奈之下,他只好用长刀向黑珠劈去,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运足星力布满全身,即使黑珠会爆炸,自己应该也不会受到致命伤。
出乎意料的是,蒙面人的刀子与黑珠撞上那一瞬间,并未有什么大动静,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嗤”声,黑珠瞬间便被切成了两半,随后化为了一团黑雾,缓缓消散了。
蒙面人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五味陈杂,有活下来的狂喜,有被欺骗的暴怒,还有一些不愿承认的轻松感。他盯着昶曜大喊道:“臭小鬼,原来你在虚张声势!给老子去死吧!”话音刚落,蒙面人高举着刀,猛地向昶曜奔去。
昶曜眉梢微微一皱,嘴里发出“啧”的一声,他盯着蒙面人的身影,却没有半分动作。转瞬间,蒙面人已经冲到昶曜的面前,他居高临下盯着昶曜,眼中充满着被欺骗后的愤怒。
“去死吧!”
锋利的星力长刀斜对着昶曜劈下,夹着要把他劈成两半的声势和力道,几乎可以预见到昶曜会被活生生的劈成两半。突然,昶曜的脚步微动,身形也突然虚幻了一下,身体陡然后退了一小段,本应该把他砍成两半的刀子仅仅划破了他的衣服,给他留下了一条从左肩到小腹的冗长刀伤。
“噗嗤”一声,大量的鲜血爆裂般喷了出来,落在了蒙面人的黑衣上,也溅到了他露出来的半张脸上,配上他此刻凶恶的神情,更显狰狞无比,足以把一个孩子活活吓死。
蒙面人的眼中涌现出一丝得意的情绪,他暗怪自己胆子太小,竟然被一个小孩子不知道用什么奇怪的方法吓到了,待会一定要把另一个小鬼灭口,不能让这种丑闻留下来。随后,蒙面人的心中也疑惑起来,他明明能够把昶曜直接劈成两半的,却仅仅重伤了昶曜,没能杀死他,刚才这小鬼的身影似乎有一瞬间变得虚幻了。而且,除了这点,蒙面人总感觉还欠缺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答案马上便揭晓了,当蒙面人发现昶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的时候。
是惨叫声。
即使是一个常年在刀口上打滚的成年人,承受这么重的刀伤,也很难不发出惨叫声,至少,蒙面人自己是做不到的。可是,昶曜却安静的异常,这时蒙面人才注意到,昶曜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过一下,就像是那一刀不是砍在他身上一般。
突然,昶曜开口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死吧。”
蒙面人一愣,还未有所反应,身体便猛地一震,双眼瞪直,手中星力长刀也消散了,化作火红的星力回归了天地间,他的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无了声息。风轻轻的刮过,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一点“滴答”的声音,是昶曜的血滴落地面发出的声响。
卢冰呆愕的看完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半晌回不过神来。愣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有所反应,快步向昶曜跑去。
“昶曜,你没事吧?你的伤口好深啊!”卢冰来到昶曜身边,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似乎没有什么事,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他又小心翼翼的轻轻踢了踢蒙面人的尸体,见蒙面人真的死了,他才放下心来,“昶曜,你好厉害,竟然把这个人杀掉了,不过你这是怎么回事?我都感觉你都不像你自己了。”
卢冰问了一连串问题,却不见昶曜回应一句,他转头看向昶曜的脸,迎接他的却是一双幽深而冰冷的眼瞳。
“昶……昶曜。”卢冰这才发觉不对劲,他一脸警惕的盯着昶曜,小心翼翼的往后退着。
“啊!”一不小心,卢冰退到了蒙面人的尸体边,被绊倒了,狠狠地摔了一跤。
“六级,还不错!”昶曜道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缓缓的走向摔倒在地的卢冰。
“不……不!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