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流苏宫,怕是要误终身。
那轻衫幔帐,玲珑穗子,春香软媚,是所有男子的向往。
李从厚接了流苏宫里递来的帖子,她邀他一聚。
他想了又想,最后换了身最舒服的衣裳。
她以鲜花浸泡沐浴,雪白的足尖踏出水面那刻,光滑的身子上滑下的水珠如羊脂玉色的小珠子。婢女们迎上前,为她张开轻盈若梦的桃色丝绸衫,这妩媚到骨子的颜色,配她最为适宜。她让婢女为她挽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长发随性披散在香肩,但眉心点了一颗红色,她就是要这样任性地去迎接君王。
汩汩升腾的热气中,她低身迎接,她是他的母妃,而他,是心里有她的君王。
下人们通通退了出去。
这屋内,唯他与她。
丝绸轻薄贴身,她们,几乎是赤诚相对。
流苏起身斟酒,李从厚面上浮着淡淡的愁容。“怎么了?”她微微笑着,问。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很难答应你,甚至我需要马上决断,如期处死那人。”李从厚说。他用了“我”和“你”,而不是“朕”和“母妃”,这是非一般的亲密。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流苏没有强迫,没有激动,只是轻轻颤动双肩,滴下一滴泪。
“朕必须杀了他。”李从厚叹气:“这少年杀王侍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是夏府的人,朕的人查过,那次清扫八方公子,只一人未落网,夏如朝未有中毒迹象却在洛阳停留几日不出门,有些可疑。”
“阿桥只是一个下人啊……”
“朕知道,可朕想以此示警夏侯上下,此其一。此外,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杀朝廷中原,威胁朕的地位,朕只能先找个替罪羊,才有时间迂回,找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似有万般委屈在心头,但她,擦拭了眼泪,用最最善解人意的目光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别哭了,看到你哭,我也心疼。”他低头,捧着她的脸,亲吻了她那颗眼泪。
红罗帐暖,春宵一梦。
就算是帝王又如何,任何一个小小的事件,都能撩拨他敏感的神经。
他还是太年轻,此刻的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但仍然是有些惊惶,有些愤怒,又有些羞耻的无奈。
他需要她的安慰和理解……
……
一切都要有个了断。
在这个冷酷的,残酷的,世界。
等级森严。
平民的命如草芥。
谁试图反抗都会被灭掉。树夏、十三、石墨予、秋泽,甚至包括纹鸢公主,在阿桥行刑之前,他们的住处被团团围住,盯紧。连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动。宅前宅后,是一片令人发慌的寂静。
唤香痛哭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这极致的静。那样突兀。又那样合理得让人无法阻拦。
大理寺,天牢里,谁是清白的,谁是有罪的,有意义吗?
真相。公道。都是狗屁。
仿佛,这个道理在这样的土地上是真理:因为你身份低微轻贱,你就活该被牺牲掉,并且,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终于,这一日天刚破晓,牢头给阿桥送来了丰盛的饭菜。
他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怪人闻到香味,像野狗一般爬上前,狼吞虎咽。
安桥轻声说:“你吃吧,都给你。”
他看到托盘中还有一壶酒,他拿起,一饮而尽。
这一世痛苦,就留在此处罢。
他眼角含着滚烫的热泪,戴着镣铐。
牢头走来,对他说:“快点,别耽误了时辰!”
他被拉出了牢房。
他转身去看,那一团极致的漆黑下,明瓦投来的光线里,那个怪人在缓缓冲自己招手道别。
他,也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
回头。再也不回头。
寂静的黑暗里,只留下他脚镣碰撞的声音,和怪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