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夏早于秋泽几日便出发了,她一路往西北,绕行洛阳城。心里虽惦记着唤香和阿桥的安危,但这次时间紧急,她实在无法进城去查问他们的情况。她刚刚将哥哥送回府后,父亲便告诉她,只有尽快赶去契丹人部落,求取百年冰蚕,才能尽早补齐珍宝库的缺损。夏文朗早年与契丹王朝的耶律家族有过交情,他们曾允诺,如若带着信物去往契丹,他们会满足他们提出的任何要求。此事不能张扬,因此她不能自带家奴,而唤香尚在都城,树夏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更何况是异域,这次却需要独自上路。好在,父亲为她准备了府里特制的马车,这马车外观与寻常马车无异,似只是略微宽大,内里却大有文章。
她入了洛阳以北的小镇,想让马儿歇息,自己也在此暂住一晚。刚在客栈门前停下,她回身,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背影挺拔,一身白衫,袍子上有清浅的纹绣,跃然马上。他一扬鞭子,他那声轻喝让她更加确认,那人就是秋泽君!
他怎会在此出现?
树夏追了几步,“秋泽!“她匆匆喊着,那男子没有听见,那嘈杂的市集让他根本不想再多停留,只将马驱得更快了。
眼看秋泽君的背影奔着城外那条栈道去了,树夏转身从小厮手上抢下缰绳,还好马匹还没被解套,她轻跃上了马车,她扔去一锭银子,那小厮哪见过这样大的打赏,捧着那银子怔了,等狂喜着连声点头,方才那说话的美丽女子早已驱着马车离开。
树夏心里着急,挥舞缰绳,两匹马驰骋着,她坐在车厢前,水绿色的衣裾在风里飞速飘动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天色渐暗,人烟稀少了,天空也不知何时聚集了乌云。那两匹骏马虽说是绝好的品种,毕竟也跑了些时日,且它们今日也没来得及在客栈歇息进食,此刻它们虽说竭力跑着,但渐渐还是显出疲态。
追了这许久,竟一直未见秋泽君的身影。可沿途也没什么分岔路,她觉得再加紧点,应该是能追到秋泽的。
这栈道上已没了人烟,燕雀低低地飞着,风也瞬息大了许多。乌云越聚越浓,突然,天边几道耀眼的闪电撕破乌云,惊雷滚滚。树夏一凛身子,她仰头望天,雨点打在她清丽的面庞,很快,雨越下越大,路面很快变得泥泞不堪。
马儿无法再前行,蹄子打着滑,嘶鸣着收住了腿。尽管是训练有素,可牲畜对于这天象还是本能恐惧的。树夏记得哥哥叮嘱雨天要寻一处低洼地,避免雷击。她喝着马儿勉强走了几步,在路边的草地上歇住。
虽说这马车顶棚特意做了延伸的设计,遮蔽了一些雨量,底座下还有蓑衣可取用,但她心急赶路全然忘记,已不觉衣衫全湿。风剧烈地吹着,她打了几个冷颤,躲进车厢内,将门锁上。她拉开侧窗的帘子,这才有了心思注意一下外面的情况。
天已是墨色,雷电撕扯纠缠着。这可能是到了城与城之间的郊区,居然,连一个茶亭也没有,荒得令她心中忐忑。
为防止野兽靠近,树夏下车,将车顶下四角处的烛火灯全点燃了。这四个灯罩都挂在车檐下,这檐宽大,又做了内卷的设计以遮风,再加上琉璃灯罩,这四角的烛火能亮着,不会轻易被风雨弄熄。
夏府的马车的车顶比寻常马车宽大一些,顶板做了双层设计,可活动拉伸。她将顶板全部撑开,又冒雨将同样做了双层叠搭在车顶的防水布撑开,垂放,为马儿护住了一片空间。马儿不用再淋雨淋,很快低头惬意地啃草。
忽然,她想起十三送给自己的烟花储存在车厢内。她翻找了出来,记得十三说过,这烟花是特制的,并不十分怕雨水。趁着着闪电停歇的这会儿,若是点起烟火,秋泽君或许能看到呢。
树夏抽了把雨伞,将烟花揣在怀里,撑开雨伞下了车。她寻了几个树枝,用枝叶遮开一些雨水,又小心翼翼地将烟花安置在枝叶的空隙里,这样能尽可能地暂时避开雨水。她用火折子点燃引线,那引线很快燃烧,那火苗执着地腾向天际,连续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光亮。雨水,冲刷得太厉害,还是影响了那烟花的效果。不一会儿,那烟花便熄灭了。
这水火本是世上最不相容之物呢,树夏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不知怎的心里滑过一丝悲怆。她踉跄地撑着,踩着泥泞回到了马车旁。
树夏饿极,幸而车里的储备一应俱全,她在车厢里点起一盏小小的烛火,并用灯罩子罩上。擦干头发,她换上干净衣裳,定定神,这才找了点干粮和水吃了下去。
四下里,除了雨声,安静得仿佛她身在另一处世界。帘子虽说是拉上了,木板制成的窗板却没关起,风掀开帘子进来了些许,烛火虽在罩子的保护下,却也不禁摇动着。
她的影子投射在这间小小的屋内。格外孤独。
夏府的马车,是十三亲自设计的。在四面的夹板中,都用极细的精钢丝作为一层保护罩。窗口的位子看起来与寻常无意,但就算是那扇可以滑动的木质小窗板内,也夹了钢网。在马车最里侧的夹层内,打开隐形的小门,里面有好些收纳格,储存了常用药品,棉纱,衣物,食物器皿,干粮。底板的夹层,则用来放置被褥等物。而两侧的夹板里,装置着暗箭,一旦遇到危险,暗下车内一个小装置,短且锋利的小箭会应声射杀前来冒犯的人。会这样的马车,即使遇到了危险,也能使人免遭杀身之祸,还能起到一时避世的作用。坐在这车厢内,只要关起门,就会感到安全感十足。
不知怎的,她眼眸里漫起水雾,既而清泪一滴一滴,止不住了。只记得由小到大,十三在她需要的任何时刻,总会第一时间出现。不知从哪一天起,这个让自己兀自牵挂的少年,逐渐成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来,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相守,却是日后,发了疯一样所奢望的。她幻想着他能突然地出现,在她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候,痛苦地思念着他的时候,对她轻轻说,树夏,我来了。他在这车厢留下了烟火,熟悉的味道,却似已很久未曾再与她相见。
树夏流着泪,呆坐着,越哭越伤心。或许是太累了,她缓缓坠入梦里……
在这洪荒之中,天地间一片黑暗。
俯低了细细看去,才能望见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有一点细微的光亮。那光亮颤巍巍的,如少女的盈盈泪光……
狂风不止,更是呼啸。
突然,车窗外传来一阵马的嘶鸣。树夏惊醒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开启车厢的保护装置。她惊慌地坐起身,不知为何在这荒郊野岭,她的恐惧忽然放大了无数倍。心脏砰砰直跳,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树夏,是你吗?“这个声音很温和,在这个冰凉的世界里,像一团小小的火苗,是秋泽君!
她一怔,拉开车门,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光线里,那个男子浑身湿透了,牵着自己的马,这个造型,真有点傻傻的可爱。
那眉目却还是平和温情,看到女子正是他心里牵挂着,暗夜追寻的人,他舒出口气,“还好,我看到了烟花,路太难走,我一路寻了来。“他见车内没有侍从,有点讶异:“你一个人?”
面前那女子不知怎的,扑在秋泽君的肩头,也不管他身上凉极,哭出声来。
她不知,此行,他是为药,也是为她而来。他寻遍了那个小镇上的大小旅店,却没有找到那个令他牵挂的她。在大雨和泥泞中无法再走一步,差一点,他就很泄气,后来,他想起十三说,如果她孤立无援,她会放一朵烟火在空中,那是他们自小就约定好的。
那朵小小的倔强的烟花,在离他不远的天空绽放,他几乎是狂喜。趟着泥水,牵着马匹,短短的路程,他却走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