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跌宕起伏,没有颠簸的疼,更像是婴儿在摇篮中一般舒坦。一阵凉风吹进,淡淡的花香扑鼻,秋琦曈微笑着翻了下身子,来自手掌心的酸疼,让她猛地睁开双眼。
赫连臣正端坐在她旁边,双腿盘绕,闭目养神。脸上气色不错,看来是好了。再看自己的手,昨夜被她匆忙缠上去的红绸缎,已换成干净的白纱布,伤口处偶尔有股清凉的感觉,显然被重新处理过。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气氛冷清。她起身正欲向车帘子爬去,听见赫连臣淡淡的说着:“郡主失血过多,留在车里休养较好。”
“我没事了,我想下去透透气。”其实,她是不想单独与他处在一起。
赫连臣瞥了她一眼,伸手轻轻的捏了下手掌包扎过的地方,见她吃痛的皱了皱眉,才放下。这在告诉她,痛就对了,说明仍未恢复。
“我是为了救你才成这样,你怎么恩将仇报。现在我是伤者,你不知道,伤者最大吗?”秋琦曈不高兴的嚷嚷。
“本王谢郡主救命之恩。”
见赫连臣还是没有让她下马车的意思,她立马换了表情,笑着挽着这个男人的胳膊,撒娇着:“皇叔说这话见外了。您是琦曈的长辈,照顾您是应该的。看在琦曈这么孝顺的份儿上,您就让琦曈下去走走,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谁让赫连臣恰巧坐在马车的外面,要下去必须经过他。若非这样,她才不想对他说这么亲密的话。
“皇叔?”赫连臣反复嚼着这两个字。
“皇叔是嫌琦曈把您叫老了吗?”趁着赫连臣这会儿的神情,她已经胜利的爬到了马车口,接着说:“皇叔不让叫,我偏要叫。皇叔,梁琅皇叔,十一皇叔。”喊完,跳下马车。
周围的人听见这一幕,窃笑一通。秋琦曈边跑还不忘回头的冲赫连臣拌了个鬼脸,这让他有股前所未有的舒悦。
秋琦曈骑上了明玄,习惯的摸摸它的头。逗一逗它,心情大好,清唱起来。“河水见清幽,桑树见消瘦。南来又南去,燕衔相思豆。人约黄昏后,懒散是自由。想起红豆,放下思愁,面容会依旧?谁去鹊桥东,望眼越重楼?几步徘徊是等候。”
本来窃笑的大家,瞬间垂耳倾听。一首互不对应的词,唱不尽的情愁哀思,仿佛曲中女子有一种“人比黄花瘦”的凄美,令人惋惜。马蹄践踏土地,歌者音容宛在。明玄突然停下,安静的一动不动,任她怎么哄也不前进。这种状态,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一会儿,前面的人马也停了下来。
凌战大声喊到,“大家小心点。”
明玄一声长啸,破土而出一群黑衣人,手持刃剑直刺秋琦曈。“保护郡主。”其中一人喊出,侍卫们随即将他们团团包围,与黑衣人开始相互厮杀。危机四伏,只见凌战腾空而起,短刀一挥,几人同时毙命。再往其他人反向看去,双泠和几个不懂功夫的侍女随从都有若干侍卫保护,不见黑衣人袭击。而赫连臣那边,亦是如此。看来这群黑衣人冲她而来,只要她不走动,将这些人固定在一个点,相信凌战他们更容易对付,从而一举拿下。
她紧张的看着凌战他们拼命抵抗,好在赫连臣的铁骑名不虚传,黑衣人逐个减少。突然明玄不安分的抖抖身子,这让秋琦曈再次提高警惕,环视各处。
突然马车处附近一棵大树上降下一人,同样黑衣蒙面,手持软剑,竟往赫连臣方向刺去。见目标人物漫不经心的看着她这边,秋琦曈大喊,“小心。”可能是凌战他们专注这边的抵抗,并未听见她的提醒。担心赫连臣安危,她已顾不上其他,拍拍明玄,冲了过去。
这才惊动赫连臣。他居然对她笑着,不紧不慢的,像是刻意等待那黑衣人出手。眼见利剑就要刺进他胸膛,秋琦曈从腰间掏出十几根银针,奋力的发射出去,“哐”的一下,就在千钧一发间,黑衣人手中利剑掉地,接着整个人倒下。
凌战那边仅剩的刺客都已被拿下,可就在被捆绑上的那一瞬间,统统咬舌自尽,一个活口不留。看来是这些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对了,还有一人。
秋琦曈走到倒下那人身边蹲下,拿下他的面巾,惊叫一声:“殷燚。”
不曾预想到,再见殷燚竟是这样的场景。当初殷燚不告而别,并未让她有机会知道他的来历。现在,她极想弄清楚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为何与黑衣人一同出现,刺杀的目标却是赫连臣。已给他服下解毒丸,醒来便可知一切。
“殷燚少爷醒了。”听见一名侍女跑出来禀告,秋琦曈等人走进帐篷。她记得刚才她喊出殷燚的名字时,几个侍女都不在她身边。
“殷燚少爷。”凌战谦卑的行完礼之后,退了出去,就剩下秋琦曈赫连臣殷燚三人。
殷燚抬起头望着赫连臣,眼里尽是绝望的痛快,又夹杂着怨恨,冷笑道,“你还是没死!”
“给你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了,这辈子你就在梁琅好生的待着,倘若踏出一步,休怪我无情。”赫连臣说完,走了出去。
秋琦曈望着他们二人,虽猜不出其中关系,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赫连臣的人都认识殷燚,并对他的熟悉甚于她。她转而盯着殷燚,等一个解释。殷燚对上她的目光,随后低下头,不语。
“从头到尾说说吧。”秋琦曈主动开口问。
“我是跟着那群黑衣人才知道你们的行程,他们要刺杀瑶婀郡主,当时我不知道瑶婀郡主就是你。我是想趁乱刺杀他的,至于为什么我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殷燚好像很抵触与赫连臣的关系,她也不再多问,回想到刺杀的事,她接着问:“你知道黑衣人是谁派的吗?”见殷燚摇头,又问:“那你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杀我吗?”殷燚还是摇头。
看来刺杀一事就到此为止了,毫无线索可查。秋琦曈起身离开,“你先好好休息。”
殷燚的出现拨动了赫连臣的某根心弦。晚膳时,不见他用膳,而殷燚亦是闭门不出。秋琦曈走到几里外的小斜坡上,找到赫连臣,他正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
“星星好看吗?”她在他身边躺下,问。见赫连臣不理会她,又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殷燚的吗?”偷瞄到赫连臣的眼皮动了动,接着道:“第一次见殷燚时,衣服破烂,四肢磨破了皮。。。。。。”
几个月前在临鸾山,秋琦曈正帮忙晒药材,突然有个村民朝她跑来,慌忙的说着:“琦曈姑娘,我刚才在山下捡到了一个小孩,好像快要死了,你赶紧帮忙看看吧。”
那小孩手肘处和膝盖处都磨破皮,全身脏兮兮,衣服都被划破,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额头滚烫,呼吸微弱,脉搏奄奄一息。村民已帮他擦洗了身子,苍白的脸色,安详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看着床上的孩子,确切的说是一位少年。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轮廓分明,犹如雕琢过的一块玉。身上的伤全是荆棘所刺,衣服和四肢是因为爬行造成的。这个如玉少年是如何陷入荆棘林的,又是如何凭着意念,一手一足爬出来的?在他瘦小的身上,遇到什么事?为何昏迷中,仍紧抿着嘴唇,仿佛正受煎熬。
给他涂上药,秋琦曈竟无法离开。似乎能感觉到伤者身上的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懂,她知,她疼。她知道身陷荆棘林的痛楚和不知所措,她知道身在荆棘的绝望与恐惧,她知道身在荆棘林里承受风吹雨淋的感受,那是用白天黑夜来强逼自己活下去。他何其不幸,无人及时找到他,只有靠自己,咬着牙,用意念支撑自己,然后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的爬,爬出荆棘林。
手不知不觉轻轻抚平他的细眉,她想用行动告诉他不用害怕别担心。他亦感觉到了似的,眉间舒坦开来,嘴唇恢复了平常。直到额头的温度降下来,她冲着他笑了。
趴在床沿边,眼皮不负重量垂了下来。秋琦曈来到一个梦境,她看见自己昏昏沉沉的被人扔进了荆棘林。荆棘在接触她肌肤的第一刻起,她就被刺醒。在一大片的荆棘上,她只能勉强坐起,不敢动一下。她害怕自己稍一移动,又是一阵疼痛。她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阳落下,迎来了黑夜,她听见了各类鸟兽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绝望。在这了无人烟的地方,等待解救的几率已是微乎其微。她干脆躺在荆棘上,享受着夜的黑。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来来回回,望着星星一颗接一颗的聚集,又一颗接一颗的散去。黎明到来,当第一束光照进林里,她突然心生希望。她不能就这么丧命,她还要活着,将别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还回去。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忍受。她一遍又一遍的逼着自己撑下去,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让脑子保持清醒。不知是多久,她真的丝毫无力,想掐掐自己提醒不要闭上眼睛,可是连手都提不起来。反复努力很多次,都是徒劳,再也抵挡不了陷入绝境的命运。
她哭着惊醒了,床上安睡的少年,竟挑起了她内心深底最痛的记忆。
秋琦曈从那些记忆中捡出最简单的叙述给赫连臣听,可那个雕像一样的人一直不动于衷。她有些生气,提高嗓子道:“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赫连臣的回答,真的让她无语。
“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总是长辈。对于他所经历过的事,你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说完,她听见身边动静,以为赫连臣就此离开,她笑了笑,闭上眼睛,好好感受着此时的宁静。
一团热气吹在她的鼻子上,痒痒的,睁开眼看见,赫连臣的脸凑得很近,而他的双手在她身侧支撑着,身子俯在她上方,邪魅的笑着,“此时本王倒觉得有愧于一个叫琦曈的侍婢,送走了可惜。”
旧事重提必伤人心。秋琦曈脸色突变,狠狠的瞪着他,放在腰间的手摸出一支硬物,重重的向他腰侧扎去抽出,趁他吃痛之际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