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而起的毒瘴像黑鸦一般猝然飞散,吞噬了天边最后的一抹光亮。
寂静得有些骇人的海面发出低沉的呜咽,下一秒,在毫无预兆之下忽的掀起了万丈波涛。冰冷的浪花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发出了几乎能将心跳震得呆滞的声响。
顺着海水沿着沟壑流淌的方向远望,“触目惊心”这个词在顷刻间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不远处的丘陵上座落着一大片直耸苍穹的哥特式城堡,且不谈那巧夺天工的建造手法和惊为天人的华丽纹饰,光是那近乎要将人压抑得窒息的气魄就足以使人叹为观止了。
然而比起城下那片宛若巨大西洋棋盘的低洼上所呈现的惨烈之象,再宏伟的建筑亦是相形见绌——半湾沿岸上的石制瞭望塔如同残破的木偶,沉然斜倚在白沙滩上。由于海水与血液的冲刷,塔台处已生出了斑驳的暗红色苔痕,但即使颓败至此,这片不祥的气息却像正贪婪地啃食着黑白地砖上腐肉的秃鹰一样不肯离去。
“事至如今,你还要坚守那可笑的信仰吗?”一声充满嘲讽的轻笑从头顶上传来。
黑发男人艰涩地想扬起下颚,可事实上他连睁着眼都是个极其困难的举动。
“何必呢?我们不过都只是南北两方的棋子而已。”一身白色战甲的男人就这样趾高气昂地鸟瞰着匍匐在地上的手下败将,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半毫愤怒或是不甘的神色,然而他偏偏是像要作对到底的模样——除了清冷得像刀锋一样的神色,就再没别的了。
无趣。
穿着白色战甲的男人兀自把玩着自己的金扳指,却没发觉头饰的皇冠已变得黯然无光。
“我与你并无私人仇怨,若要问为何会有那么绚丽的颜色……”颀长的手指挑起了黑发男人的下颚,灿烂得像星辰的笑容在他唇边绽放,“只怪宿命使然。”
如此泱泱大国陷入如今变革般的困境,是早已埋下了祸根的。
“死神残忍地夺取这片土地上仅剩无几的生气,历史也将注定被改写,而你,不过是挣扎在旧时代里的可怜蠕虫而已。”再执着下去,只怕是魂飞魄散也暂且算得上是幸运了。
“黑,是会绝处逢生的颜色。”男人颤抖地蠕动着唇舌,填充在字词之间的只有决绝。
“哈哈哈哈……你还是看不清真相啊,愚者又怎么可能学得聪明呢?哈哈哈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滑稽的笑话,白甲男人笑得几欲落泪,可当他的目光与地上之人交汇时,骤然从骨缝里渗透出的寒意令他不由得微微哆嗦了一下。
地上的男人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并不说话,眼神中的凛冽却让他感受到了万里刀海的锋芒。
“不必这样瞪我,让你苟延残喘着,是出于我对一位勇士的敬佩。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只有认真地面对你的敌人,你才不会后悔。而我,竟是爱你爱得如此深沉,才会有现在这么淋漓尽致的欢愉感。”虽是这么说着,白甲男人却按捺不住伸手去拔剑的冲动——即使他傲然挺立,另一个他鄙弱匍匐;他孤高若浮云,另一个他卑微若草芥,那仿佛能穿透时光的眼神仍是不偏不倚地如利刃般刺进了他最深的心底,使强大若此的他也感到无尽的恐慌。
已不在乎所谓的风度,也不再多想下一步的举措将预示着什么。娇纵惯了的他绝不会认输,因此,在耳畔回响着的,只有“杀了他,杀了他”这样的嘶鸣叫唤,克制不了心魔的他终是抽出了那柄杀气肃然的长剑。
“看来,我是不得不与恶魔威武了。”
“呵……”
“你在笑什么?”
“可悲。”
“呵呵呵……你倒是很了解嘛,我该感到荣幸么?”
“真是……令人作呕……不过,我该说你……太天真了么?”
“哦?洗耳恭听。”白甲男人喜欢这样的一问一答,因为这样至少能减轻他莫名的畏惧。
“你以为……恶魔的对立面,就一定会是……天使吗?”黑发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难道你自认恶魔猎手?”轻蔑地发笑。
“不……我只不过是……撒旦的心魔!”
话音未落,一阵刺骨的寒意浸入白甲男人的肌肤,温热的液体在那一瞬间喷洒在黑发男人的脸上——
“呃……”喉头翻涌着最后的音节,撑大的眼角几乎要胀裂。
“不幸的是,我对你的爱,已经深入灵魂……”黑发男人在他耳畔轻声呢喃着,温柔语调得像一首镇魂歌。
有什么在逐渐明朗起来。
原来所谓弱势,是在养精蓄锐,为的就是现下最后的爆发。
果然是,棋差一着呢……
“没了王国我不在乎……可恨的是,你竟然杀了我的……”
那人的话语就像微风轻抚着她额前的头发,意识已渐渐模糊而去,而迎接自己的,则是忽然来临的阳光,真的,好温暖……
“Boss?”一道清澈若泉的声音忽然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空间。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出现了裂痕,然后在顷刻间支离破碎,经历了几秒钟的留白后,一张白净而又陌生的脸出现在了琼恩斯特头顶的上空。
“唔……”毫无意义的单音从喉头跳出——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琼恩斯特来不及反应,还以为是梦境又转换了。
“太好了,Boss你终于醒了!”头顶上的少年露出了喜悦之色。
“这是……哪里?”缓冲了一下混沌的大脑,琼恩斯特在少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渐渐清晰——先是一张带抽屉的白漆梳妆桌,上面放置着点了蜡烛的银质烛台,然后是它们背后的灰色瓦墙上镶嵌着的铜质牛马浮雕。
“小生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提及这个时,少年面露难色,“小生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之后就立刻叫醒Boss你了……”
“噢,那真是太糟糕了……”琼恩斯特甩了甩头,试图从汪洋如海的脑内片段中寻找一丝足以解释眼前状况的锚点,但却毫无收获——除去身处于此地的原因外,还有许多问题在困扰着琼恩斯特,例如是谁将他送到了这里,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思索至此,琼恩斯特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记忆中关于现实最后的残余——似乎先是参加了一场赛车比赛吧,然后一路披荆斩棘的,进入到了最考验车技的地下赛道,再接着……
接着……
接着怎么了?
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了!?
“吶,这里应该是个密室吧。”身旁这个有着一头淡青灰色短发的少年抬头环视一圈,发现了在桌子旁不远处的一扇升降式铁格门,门边还有一个嵌在墙上的密码器,如果没有出什么意外,这就是个密码控制的智能铁门无误了。
“那我们,是被绑架了么!?”莫名地感到愤怒起来,琼恩斯特兀自站起身,用力拍打着那扇门,试图从门格里看到屋子外的一切,“有人吗?救命啊!快回答我!”
“Boss……”似乎是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少年头上打着卷儿的呆毛也跟着颤了三颤。
“快出来!”琼恩斯特还是继续拍打着,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Boss……小生觉得,如果被绑架的话,也许是因为对方需要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情报吧……”背后的少年忽然说道。
“那他们怎么不出来说?这样把我们关在这里算什么!?”
“Boss你冷静一点!”少年皱了皱眉,“如果真的是绑架,那现在……或许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呢?”
听了这话,琼恩斯特先是愣了愣,然后逐渐冷静下来:“也许你是对的……”说着,抬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这里没有监控,可以排除被监视的可能,那我们的行动就简单一些了。”
“Boss有什么主意了吗?”
“我们先找找口袋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逃出去的东西。”说着,琼恩斯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竟是空空如也,手机、钱包、钥匙一律不翼而飞,就连纸巾都无处可寻。
“啊!小生、小生的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少年忽然惊呼起来。
“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琼恩斯特无奈地翻出了自己的口袋,叹了口气,“真是一群无礼的人啊……”
“那我们……”言至一半,少年猛地刹住了口。
“怎么了?”琼恩斯特刚想询问点什么,少年却打了一个噤声细听的手势。
好像……多了一个明显的呼吸声呢。
“Boss你会憋气吗?”少年轻声说道。
“嗯。”琼恩斯特点了点头,说着用手捏住了鼻子。
少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再次沉寂下来。
呼吸声还是存在的。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少年才指了指铁格门,低声说道:“貌似,是从门后传来的……”
“我去看看……”琼恩斯特皱了皱眉,到桌边拿起了烛台向门走去,左照右照,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这个房间楼上有用电器吧。老式用电器也会有这样的声音。”
既然无法解释,那么也就只好暂且相信眼前让人稍微心安一些的说法了。
苔瑞哲点了点头,问道:“Boss,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既然费尽心机把我们弄进来,必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可以出去。”琼恩斯特摇了摇头,“我们能够利用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了。”说着,将目光定格在了白色梳妆桌的抽屉上。
“Boss!你快看!这里有张字条!”苔瑞哲倒也会意,走上前,拉打开了桌下右边那个没有上锁的抽屉,取出了一张白纸。
正当琼恩斯特抱有些许希冀地走来时,苔瑞哲却转过一张哭丧的脸,将字条递给了他。
想要出去的话就用智慧吧,游戏开始~
末尾处的简笔画还真是丑得不行……
等等,好像重点错了!
“抽屉里没有什么别的线索了吗?”琼恩斯特一面将纸递还给了苔瑞哲,一面低头附身将这个抽屉里里外外地都检查了一遍。
不待苔瑞哲回答,一道刺耳的喷溅声惊惹了还坐在地上的两人。
“怎么回事!?”
“是水!”苔瑞哲敏感站了起来,指了指桌角下的一个小孔,“他们好像知道我们要走。”
琼恩斯特转身走向门去:“那我们动作得快一些了。”
然而无论是砸是踹是推是抬,这个铁格门都纹丝不动。
“这个门,根本就打不开。”琼恩斯特说着,伸手去密码器上胡乱按了几下。
“密码错误,剩余两次机会。”没有丝毫感情的系统提示音。
“该死……”咒骂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一道穿耳的吼叫声忽然从门的另一头传来,若不是琼恩斯特下意识躲闪得快,或许脑袋就要被冷不防伸来的巨爪所拧下来。
“唔……”但琼恩斯特还是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Boss!”少年闻声抬头,虽然看不清门后那东西的脸,却对上了那双闪着红光的眼睛,亲眼目睹那只长满了鳞片又沾满血的巨爪紧紧扣在了格门上,试图将门给拆下来,“天啊,这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琼恩斯特显然也被吓得不轻,身子不由得有些颤抖起来,然而冰冷的水还是无情地漫上他的裤腿,却反而让他更加火急火燎。
“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这里没有别的出口了……”少年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再这么下去,它会冲进来的!”
“先拖着它吧……”琼恩斯特奔向桌子,将梳妆桌推到门前来延缓时间,然后把险些摔在地上的烛台交到他手中,“你快去找找这个屋子的墙上或是地板还有什么线索,这两个浮雕就交给我吧!”
“是!Boss!”苔瑞哲点了点头,一脸肃然地转身踏水而去,留下琼恩斯特一个人盯着浮雕。
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不像动物更不像人类,撞击声更加剧烈,使得屋子上的瓦片也开始纷纷落下。
冷静!冷静!冷静!
你可以的,伙计!
琼恩斯特闭上眼。
浮雕,浮雕,浮雕。
伸手触摸,摸到一片光滑;伸手敲击,骨节一阵生疼;伸手推动,浮雕还是稳如青山。
琼恩斯特睁眼凑近细看,从纹路到拼接点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无懈可击。
昏暗的房间被哗哗的流水声所占据,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苔瑞哲细细地端详着烛台,并未发现异常,于是便举着它搜寻着房里的每一片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丝毫的细节都尽收眼底。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精力与智力交融着贯穿彼此的每一寸筋络,架起骇人的巨网,直到冰冷爬上膝盖——
“Boss!这里好像有点奇怪诶!”苔瑞哲的一声叫喊让琼恩斯特迅速走来,“哪里?”
“这!”苔瑞哲指了指墙上略有凹痕的地方。
琼恩斯特将从他手中接过的烛台转换了个角度递近,居然在灰色的瓦墙上看见一串数字。
“41391425?”琼恩斯特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开门的密码吧?”
“就算是,我们也不能去开门吧……”苔瑞哲一脸快哭出来的神色,指了指几乎快被踹毁的门。
“不,还有一个东西!”琼恩斯特走向了梳妆桌,俯身抓起另一个抽屉上的锁,将齿轮如数转动,就在抽屉刚被拉开的那一刻,门终于彻底断裂。
一声怒吼,灯火熄灭。